心里來不及再多有想法,安厭拜道:“臣已將昨日天后之言轉述給余相了。”
天后神色一頓,淡然道:“他說什么?”
“余相并未多言,只是讓臣安于己任。”
天后神色平靜,似乎早有預料會是這般,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作聲,將目光轉至了手中書籍上面。
安厭見狀便又退回到了屏風之后。
看上去,施蓉是按自己叮囑的那樣做了不錯,天后身邊的這些宮女們也都被影響到了。
那為何獨對天后沒有作用?
是因為劑量不夠?
但此前并沒有出現過這種例子,這天后有何特殊之處?
難不成她也是修士?和玄儀真人同一水準,或者更高境界的修士!
安厭細想之后又覺得不可能,聶南煙一眼便能看出自己的體質,就連不是修士的師冷岑都能瞧出自己是氣境,城內的修士似乎只有他自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倘若天后也是修士,昨日也不可能會問玄儀真人那些問題了。
一上午,安厭都懷著困惑。
等到午膳時,安厭才從浮鸞殿里出來,起居郎也不必時時刻刻守在天后身邊,除重要大事外,只需大致記下天后一天的行程即可。
施蓉送他出去時,安厭不由再次詢問她昨日是否按照他的囑咐去做了,而施蓉也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安大人,好像很在意天后能否聞到那香氣一事啊?”施蓉猶豫道。
“它有什么特殊的嗎?”
“沒什么,是我打算私下從事制香一行,若天后都覺得此香不錯,那必然是珍品、價值連城了。”安厭緩緩說道。
施蓉忍不住提醒道:“安大人,走私的罪責可不小啊!”
安厭道:“說的也是,現在天后對這香味毫無察覺,想來也一般了,也沒必要再冒風險。”
施蓉思索后說道:“安大人放心,此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的。”
“我當然相信施大人,不然也不會同你說這些事了。”安厭淡笑道。
施蓉心中頓時感動不已,左右環顧,又對安厭小聲說道:“安大人……時間還早呢。”
又走至了那條長長的無人巷道,施蓉忍不住湊近了安厭一些,并伸手去抓安厭的手。
安厭笑吟吟道:“我聽說,施大人認了許多干女兒。”
施蓉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道:“是……有些機靈懂事的,想尋我做靠山。”
施蓉也才不過二三十歲的模樣,在安厭看來完全算不上老。
安厭湊至她耳邊道:“可我怎么還聽說,施大人認那些干女兒,實際上是為了行磨鏡之事?”
施蓉呆了下,霎地又惱又急,羞臊無比道:“安大人這是聽誰說的!”
安厭笑呵呵道:“這事都能傳到我耳朵里,施大人還在意我聽誰說的嗎?”
施蓉在那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隨后忍不住向安厭解釋:“安大人,我……”
“施大人不用著急,即便這些事是真的,我也沒說嫌棄,就像您之前說的,宮里的人總要有些解悶兒的東西不是。”
施蓉臉色臊得通紅一片,這種丟人之事竟傳到外人耳朵里去了,而且還讓安大人知道了!
他會不會就此嫌惡于自己,覺得惡心……
而安厭又繼續在她耳邊小聲說道:“說實話,我倒是挺想知道,施大人做那事兒時,是個怎樣光景的。”
施蓉卻是有些曲解了安厭的意思,思索過后說道:“安大人若是有意,我可以安排幾個上佳的宮女讓您消遣一番,不用擔心出事,若不小心懷上了我也能替您處理了。”
她話音一頓,想了想復又繼續道:“或者,宮里的女孩安大人若是看上誰了盡管開口,我可以安排送到您府上伺候,宮里人都很聽話容易調教,做個美人盂、美人紙,還是沒問題的。”
美人盂、美人紙……
安厭眉頭不由跳了跳,他聽余煥章說過,長安那邊的貴族中,似乎很興這種事。
雒陽這邊都是官員家眷,又在天后腳下,沒人敢太過分。
他道:“施大人誤會了,我其實真不嫌棄施大人做那些事兒。”
施蓉則緘默不語,抿嘴轉過身往前面走去。
安厭見狀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未時。
天后午休剛醒,宮女過來稟報,說玄儀真人已經在等她了。
作為玄真教玄宗道首,玄儀真人博古通今,能談經講道、也能注文解惑。
天后穿戴整齊,走出內殿,見玄儀真人此刻站在香爐案前,明紗遮面、懷持拂塵,兩眼注視著上面的縷縷白煙。
“怎么了?”
“今日的香,有些特別。”玄儀真人道。
“我倒沒聞出來,感覺和昨天一樣,應該還沒到換香的時候。”天后坐到紫檀案前,淡然道。
玄儀真人靜默了會兒,眸光閃動不已,說:“興許是我弄錯了。”
天后看著玄儀真人若有所思,便也起身走到了香爐前,俯首認真嗅了嗅,仍未發覺什么不同。
“那便是你弄錯了。”她道。
玄儀真人走至案前,拿起一本書冊翻閱了下說道:“今日講乾易。”
天后也重新坐回位子上。
“開始吧。”
半個多時辰后,玄儀真人走出浮鸞殿,正瞧見一個宮女端著點心要往殿里走去。
她上前將其攔下。
“真人何事?”
玄儀真人看著她開口:“那位新來的起居郎,你見過沒有?”
“您是說安大人?”宮女小聲問道。
“嗯。”
“見了,今日上午還來了呢。”
“你覺得他如何?”玄儀真人問道。
宮女不由愣了下,微微抬起頭看向玄儀真人,很快小臉羞紅一片。
“我……”
玄儀真人清幽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彩。
“沒事了,你去忙吧。”
入夜。
云湖之畔的新宅。
安厭在此見到了消失了幾天的師冷岑。
“安公子!我拿到完整的設計圖了!”師冷岑見到安厭后顯得有些激動,從懷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紙摞。
這所謂的設計圖專業性極強,安厭只掃一眼便覺如看天書一般,而且他大致翻了翻后,發現足有上百頁之多!
“你看得懂嗎?”安厭問。
“這設計圖很清楚,當然看得懂了。”師冷岑道,又覺此話不妥,便補充道:“安公子并未鉆研機工之道,看不懂很正常。”
安厭心里當然也清楚這點,思索后問道:“伱之前不是偷跑出來的嗎,這次是又回了趟家里?”
師冷岑笑嘻嘻道:“干娘出城了,廠里的大叔大爺們也攔不住我。”
“那你爹呢?”安厭又問。
師冷岑搖頭道:“爹爹已經失蹤好久了,連干娘都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走的時候只留了一封信,說要去找什么東西,找到了就回來。”
安厭若有所思,看著桌案上這厚厚的設計圖紙,仔細看了看,發現上面精細到每一個零件的制作方法。
“要制作千機靈骨,是不是還需要一些專業的儀器。”
師冷岑點頭道:“是,得等兩國朝貢之期結束,我能出城了才行。”
“需要多久能做出來?”
師冷岑想了想說道:“順利的話,一年吧,這設計圖我看了,上面許多零件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可能會有些麻煩。”
安厭看著設計圖紙最后,成品的圖畫,以及諸多形態的模樣,許久才道:“你父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師冷岑頓時一臉自傲地說:“那是自然!機工術上,沒人比我爹爹更厲害了!”
安厭則是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你也很厲害,我相信你也會成為和你父親一樣的人物。”
師冷岑認真地點頭,隨后又嘿嘿笑了起來。
安厭看過圖紙后又問道:“這千機靈骨,不需要命針嗎?”
“修士的體質和常人不同,不用命針也能驅動它。”
而就在兩人討論之際,原本興致波波的師冷岑突然犯起了困,兩手撐著桌子,眼皮開始打架。
“你怎么了?”
“安公子,我……好困……”
安厭忽覺背后一涼,瞬間轉身,發現一個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兒。
他心跳都慢了半拍。
玄儀真人立于半空,眸光清冷,聲音中也不帶一絲的感情。
“我原本還在奇怪,你當初為何要執意進宮……你是何時發現自己有蠱惑人心能力的?”
她果然知道!
安厭心道,隨后又沉心靜氣:“也是無意間發現的,真人當初沒告訴我,我只能在自己慢慢摸索了。”
“你在怪我?”玄儀真人瞥來一眼,又看向已然昏倒在地的師冷岑。
“告訴你,讓你就這般隨意玩弄人心嗎?”
安厭說道:“我也只是為了生存,保護自己。”
玄儀真人冷笑道:“你妄圖蠱惑天后,這也是為了生存嗎?我看你分明包藏禍心,欲將整個玄唐握于掌中!”
“真人高看我了,我沒那么大野心。”安厭聳了聳肩。
“天后對我有殺心,我只是想防患于未然。”
玄儀真人兩眼凝視著安厭,許久才道:“我都說了會保你性命,為何還要這般胡作非為,天后為玄唐之主,當然和尋常凡人不同,你不知道自己在找死嗎?”
安厭深吸口氣,說道:“日后不會了。”
“你都對誰用過這能力?”
“只她一人。”安厭指著地上的師冷岑道。
見玄儀真人兩眼直盯著自己,便又說道:“外加天后身邊的幾人,具體幾個我也不知道,別的沒了。”
安厭清楚,玄儀真人可能是從宮里得來的線索才找上自己的,便索性將那幾個宮女推了出來。
玄儀真人輕一抬手,桌案上那設計圖頓時飛至了她的手中。
“若讓師令知道你敢這么對他女兒,你知道會是什么結果嗎?”
“不知。”
玄儀真人冷笑:“他于整個玄唐的修士有恩,他只需一聲令下,便有無數人來取你性命,你還指望我保你?”
安厭卻毫無懼色,淡然說道:“那不讓他知道便好。”
玄儀真人本想說安厭不知死活,卻又聽安厭開口道:“真人何必憂心膽怯?我敢做這些事,自然留有退路。”
玄儀真人蹙眉道:“凡玄唐修士,無一不謹言慎行、如履薄冰,沒一個像你這般膽大妄為的!”
“所以他們才永遠只能藏在暗處。”
玄儀真人神色一滯。
“你想做什么?”她緩緩問道。
“我不想做什么,既然知道了對天后無用,我也不可能再去冒險了,我所做一切都只是想更好的活下去而已,真人,你是我的恩人,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害你。”
玄儀真人看著安厭不言不語,思緒卻在飛轉。
等朝貢事一過,做足準備,拿了他元陽……就都結束了。
這樣的人,留著實在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