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安厭身穿著深綠色官服,頭戴幞頭,早早來到皇宮側門,施蓉則在正這兒等他。
“安大人!”
附近有玄甲衛看守,人前時施蓉面帶微笑,身穿整齊修身的銀色官服挺立在那兒。
走入宮門后,施蓉小聲開口道:“安大人,您的入宮路線有些特殊,天后交代過的,日后必須要走這條路。”
安厭點了點頭,他清楚這應是為了防止自己修士的身份泄露,走別的路或許就如玄儀真人說的那般,一旦被玄甲衛發現,就慘死當場。
玄甲衛有自古傳下來的一套準則,對待任何修士皆可先斬后奏,甚至無需詢問任何人的意見。
“施大人,那香薰精油?”安厭開口。
施蓉當即道:“我試過了,安大人所贈之物的確非同尋常,來我寢居的宮女們也都說奇香無比。”
“那施大人跟在天后身側伺候時,可曾用過?”
施蓉點頭:“也照安大人囑咐,在香爐中滴了一滴,在天后身前也能聞見安大人所贈之香。”
安厭心里頓時放心了不少,便不再言語。
而兩人剛穿過宮門,又來到那清靜無人的過道,施蓉本欲說些什么,卻忽發現不遠處有道人影。
那人安厭認識,是多日不曾見的朝槿。
她主動走上前來,對安厭說道:“安公子,真人請您過去。”
施蓉見狀只好按捺下來,說道:“既是真人相邀,安大人快過去吧,我在這兒等您。”
安厭心中若有所思,隨同朝槿改了個方向,朝另一條無人的街道走去。
“真人叫我何事?”
“師尊并沒說。”朝槿搖頭,她扭頭看了眼,見距離施蓉已經很遠了才又開口。
“安公子……那位施大人,可曾對您怎么樣了嗎?”
安厭問:“你覺得她會對我怎么樣?”
朝槿小聲說道:“那施蓉施大人看上去一本正經,但暗地里……和許多宮女都做過……那種事。”
安厭不由一愣,那種事莫不是指……
朝槿側首看了眼安厭,怕他聽不明白,便又說道:“宮里面少有男人,很多宮女不堪寂寞,常會有人行……虛鸞假鳳之事,這施大人認了不少干女兒,但實際上都是……”
安厭不由面露古怪之色,腦海里浮現施蓉那張端莊俏麗的臉,又變成熱切發癡的模樣。
他笑吟吟向朝槿問道:“那你……有沒有做過這種事?”
朝槿的小臉瞬間漲紅一片,停下腳步急切地說道:“當然沒有!我可不像她們一樣不知廉恥!”
安厭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呵呵道:“我當然相信你,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朝槿聞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往前行進。
紫蘭殿,地處皇宮西苑,清幽雅靜,殿前栽種著許多植被,奇花異草。
安厭看到露葵正站在殿前,女孩見到安厭后頓時露出驚喜的模樣。
在殿前,露葵并未出言招呼,朝槿對安厭說道:“安公子,師尊在里面等您。”
安厭直接走入殿內,便見玄儀真人此刻正盤坐在床榻之上閉目養神。
“真人。”安厭見禮道。
玄儀真人睜開雙目,眸似幽潭,平靜開口:“你要去見天后是嗎?”
“今日需先去鸞臺,再去天后身邊。”安厭答道。
“昨日天后交代你的事,還記得嗎?”
“我已將天后之言轉述給伯父了。”
玄儀真人眸光微動,說道:“余驚棠和申屠贏之事,你不要摻和其中,安于己任,這樣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能讓伱活命。”
安厭不由思索起來,問道:“我伯父會出事嗎?”
玄儀真人平靜道:“不知道,我只是在說對你而言比較壞的一種結果,自古以來權臣黨爭的失敗者,抄家滅門都是常有的事,你只要不深陷其中,即便余驚棠輸了,我也能讓你不受牽連。”
“……多謝真人。”
“另外,天后已經傳旨了,三日后關外修士便會進神都。”玄儀真人又說道。“你作為起居郎在正式場合會一直在天后近側,但要極力避免和那些修士接觸。”
安厭點頭道:“記下了。”
“嗯,你去吧。”
玄儀真人喊他到此也只是為了囑咐他兩句,安厭看得出來她很在意自己的生死,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對她仍有很重要的作用。
離開紫蘭殿后,安厭又隨同施蓉一起去到了鳳閣鸞臺政事堂,距離宣明殿不遠,而宣明殿則是神都大朝正殿。
皇宮里很大,二人走了許久才到,施蓉在政事堂不遠處停下:“安大人自己進去吧,我在這兒等著。”
政事堂不像別的宮殿那般,門前常有人行走,安厭看他們官服顏色、以及服上衣繡,大概能判斷出品級,這里并未有什么侍衛看守。
安厭剛走進去,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地講話聲,所有人都在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或坐在那兒書寫抄錄,或聚在一起商議著什么。
這氛圍并不那么肅穆,安厭看起來覺得有不少人味。
有人主動上前來拱手詢問:“這位同僚有些面生啊。”
安厭拱手道:“下官安厭,新任起居郎。”
眼前人頓時面露出熱情的笑容:“原來您就是安大人!”
這人說罷,頓時惹來周圍不少人的側目,安厭面色沉靜,他心里清楚,安厭和起居郎這兩個名頭沒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但他的伯父乃是余驚棠,這政事堂中最高長官。
“安大人這般年歲便坐上六品官職,年輕有為!”這人恭維道,他三四十歲的年齡,卻極為熱情。
“下官自知才疏學淺難當此任,實是天后加恩,不敢妄辭。”安厭謙虛道。
這人笑呵呵說道:“安大人過于謙虛了,趙大人這時正好在,在下領您過去吧。”
安厭拱手道:“有勞大人了,敢問大人尊諱。”
“在下盧義節,現居鸞臺給事中一職。”
“盧大人。”
安厭被盧義節往政事堂里面領去,一路上所見之人皆用好奇的目光審視安厭。
穿過內院,到了一處門前停下,盧義節向安厭示意了下后,便拱手告退了。
安厭伸手敲了敲門,里面傳出一個“進”字。
推門進去,便見一中年男子坐在案前批閱著什么,安厭走至案前,躬身拜道:“新任起居郎安厭,見過侍郎大人。”
鸞臺最高長官為納言,同內史并稱為相,但當朝并無人擔任此職,鸞臺的最高長官實為眼前這位。
趙寒欽,鸞臺侍郎,正三品。
也是目前安厭的上司。
趙寒欽聽到安厭開口后并沒急著回應,而是等到將手中文件批閱完,才緩緩抬起頭來,淡然看了安厭一眼。
“見過天后了?”他道,又低下頭去繼續批閱文件。
“是。”
“看來,天后已經教過你怎么做史官了。”
“天后之言,下官謹記在心。”
趙寒欽神色一頓,淡然道:“嗯,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
安厭到此,也只是特意來見自家長官一面而已,這是余驚棠囑咐過的,除開文昌臺(尚書省)五部外,這政事堂內,大都是余驚棠麾下門生故吏。
余驚棠的意思,估計就是想讓安厭在這政事堂露個臉。
很多事,余驚棠都不需要刻意去做,只消他的一個名字,便能引起諸多波瀾。
安厭回到前堂時,不少人俱是帶著笑臉圍了上來。
“安大人,久仰久仰!”
“我是余相爺的學生,咱們是一家……”
這些人的品級大都比安厭還高,安厭面帶笑容一一拱手回應。
離了政事堂,施蓉還在那兒等他。
“安大人,咱們去天后那兒吧。”
“天后這時在干什么?”
“我出來時,天后剛起。”
浮鸞殿,到殿前時兩人并未急著進去,施蓉則是伸手招來一位宮女。
“天后這時正在召見禮部侍郎大人。”宮女說道。
聞人云諫?
安厭不由微怔。
施蓉說道:“安大人,您自己先進去吧。”
安厭從側門走入了殿內,來到一處屏風相隔的位置坐下,矮案上放著紙墨,這便是史官的位置,能隱隱瞧見床榻上坐著的人,以及下面跪著的身影。
還沒來得急聽天后和聞人云諫在聊什么,安厭卻發現矮案上放著的筆,竟是以四面利刃制成的筆桿,常人若要用其寫字,必然會被劃破血肉。
史官……
安厭不由無聲失笑,他明白這刀筆的含義,見此狀也樂得清靜。
“閱武之禮已準備妥善,屆時請天后率百官、外使共襄盛典……”
“田獵之事,已從靈州運來不少妖物,而今飼在城南……”
“兩國使臣的納貢禮單臣看過了,比史載中要貴重許多,且有少部分丹丸、草株,算是妖物,不可流入我國。”
等聞人云諫說完,天后才緩緩回應:“貢禮重些不好嗎?若有妖物毀了便是。”
聞人云諫道:“臣憂心此次朝貢,這些外使別有他念,天后不可不提防。”
天后平靜道:“悠悠百年,對我們而言便是一世的歲月,但對三界關外人而言不過彈指之間,那些妖人若真有異心,在以往的朝貢之中必然早就展現出了。”
“天后還是小心些為好。”
天后斜瞥道:“有鎮國公在,玄唐何懼那些妖人。”
聞人云諫不再言語,跪地拜道:“臣告退。”
他說罷,從地上起身,拖著肥胖的身軀退去了。
安厭在屏風后若有所思,瞧見天后坐在床榻上又看起了書,兩名宮女在一片伺候。
大殿之內靜了下來,安厭卻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你有事嗎?”天后聽見腳步聲,目光從書上挪開,見是安厭,凝眉問道。
她的聲音和剛才見聞人云諫時一樣,威嚴、淡漠。
安厭瞬間心中一沉。
而在這時,一旁卻忽地傳出聲響,是煮茶的宮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壺,滾水灑落一地。
宮女見狀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奴婢該死!”
安厭目光看向她,卻發現這宮女跪在那兒目光竟也在偷偷瞄著自己。
施蓉這時聞聲從殿外走了進來,見狀便對那宮女罵道:“還不滾出去!”隨后又揮手讓另外一名宮女前來收拾殘局。
安厭瞧見,另外一名宮女,也在偷偷地看自己,低著頭臉色微紅。
天后漠然的聲音又在這時響了起來。
“你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