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文章,孟北流對陳有鳥有了新的認識,覺得這個半路入門的學生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所以讓他留下來,等于給陳有鳥開小灶,仔細講述起有關科舉的各種注意事項。
這都是經驗之談,十分寶貴。陳有鳥聽得非常認真,一一記于心中。
官文其實是一種很套路化的文體,只要吃透了格式、體裁,即可舉一反三,洋洋灑灑地寫出來。相對文體本身,其中表達的觀點更為重要,是否符合當今朝政的主張,是否寫中主考官的下懷,是否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這些,才是金榜題名的關鍵。
如果不合時宜,唱反調,就算寫得花團錦簇般,也是無用。
孟北流活了大半輩子,早已看透此中關竅,他本人雖然鄙棄官場上的齷蹉,可對于志在科舉的學生們,自不能灌輸憤世嫉俗的東西,要是把學生都教得偏激了,怎么考得上去?
這一講,滔滔不絕,講到了黃昏時分,孟北流神態疲倦,慢慢道:“古人云:字如其人,詩見品性。我看得出來,你有赤子之心,殊為難得。這個世道已經變了,看著繁華盛世,但風云暗涌,也不知道以后會如何,但你要記著,人之所以為人,當有仁義底線,否則,與禽獸有何區別?”
陳有鳥躬身道:“多謝老師賜教。”
孟北流呵呵一笑:“我并非迂腐不堪的老學究,更不是對你說教,講大道理。人的際遇,機緣不定,可能遭遇磨難,生活艱困,也可能一朝得勢,直上青云。一上一下,諸多變化,人心就會變……好了,最后這些話,都是老人家的嘮叨,天色不早,你回去吧。接下來幾天,你也不用來上課,慢慢消化,多走走,多看看。”
“好的。”
陳有鳥離開不同流草堂,外面已經昏暗,有燈火點亮起來。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事情:
拜孟北流為師,收獲良多,等于踏上了一條讀書的捷徑。只要獲得推薦,秀才功名到手,便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穿越而來,來到這方充滿了神秘未知的寬闊世界,當要步步為營,這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宅院,王伯趕緊開始炒菜,飯菜一如平時般豐盛。吃過飯后,王伯低聲問道:“少爺,咱們是不是該做些準備了?”
“什么準備?”
“找房子呀,此地將被宗族收回去,不提前找好地方,到時可就麻煩。”
王伯眉頭緊鎖,他對這宅院已經有了感情,種上了菜,養了雞鴨等,可雞鴨都來不及長大,人就要被攆出去了。在外面租房子,很難再有如此舒適的環境。
陳有鳥問:“這事,你跟旺財說過了?”
王伯點頭:“提了下,不過這小子表現得可以,大表忠心。他要是有二心,我立刻把他賣掉,換錢。嘿,這家伙吃得可不少,賣了省口糧。”
陳有鳥一聽,啞然失笑。當初旺財可是簽了賣身契,契約在衙門登記在冊,受律法保護。從某種意義上講,賣身為奴,形同于貨物,可以易手轉賣。不過旺財這樣的成色,賣不上價。他在這邊吃好睡好,去哪里找這樣的好主人家去?哪怕陳有鳥可能被逐出陳氏嫡系房譜,旺財也不會生出二心,他可不蠢,越是這般時候,越要賣力效忠,才能獲得表現的機會。
王伯又道:“這兩天我在附近轉了幾圈,房子有,但不甚合意;好的價格又太貴。”
陳有鳥道:“沒事,你且多看看。”
第二天不用去上課,陳有鳥本來打算呆在屋子里讀書,宋天富卻來了,形色焦慮的樣子:“陳老弟,我家里出事了。”
陳有鳥一怔:“什么事?”
宋天富嘆口氣,說了起來。
原來是宋家在郡城外面的一座莊園發生了事端,弄得人心惶惶。
但凡大戶大族,房屋商鋪只是一部分的產業,莊園田地,才是主要的財富基礎,擁有多少畝的田產,是衡量一個家族底蘊的重要標準,哪怕以經商為主的家族,只要有了富余的錢財,有了機會,首選都是買田買地。
不過大胤王朝律令,對于土地田野有著一套管制,很多時候,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田產的,還得有功名,有地位。相互匹配,如果超過了,會被認為逾矩,是罪。是以大族人家,都希望能培養出讀書人來,考取功名,入朝為官。有了權柄,也就有了土地。
宋家是行商家族,三代無人當官,擁有的田產不多,只得一千余畝,田產的品質也不算好,分布在城外稍遠的地方。并在那兒建立了一座莊園,方便打理。
上千畝的田產,一部分自家種,一部分租給佃戶種。
就在前天晚上,莊園內養著的一群羊突然橫尸羊圈,死狀可怖;到了昨天夜里,一頭重達數百斤的壯年耕牛暴斃,使得莊園上下的人驚駭不已……
如果說死了一群羊,還不算太大的損失,可死了一頭牛,那問題就嚴重得多了。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古世界,耕牛的價值非同小可,比一般人都要高貴得多。在衙門,耕牛登記在冊,若是誰家的牛突然沒了,比人口失蹤還要嚴重。至于宰殺牛來吃,那更是大罪。只有老病得無法下田的牛,而或意外死的牛,才能殺來吃肉。
陳有鳥聽著,問:“難道是有兇猛的野獸潛入莊園,把牛羊吃掉了?”
宋家的這莊園位置偏遠,抬頭可見莽莽群山。
宋天富滿臉憂色:“開始聽聞傳訊,我也以為是野獸禍害,但聽管家說了詳細的情況,發現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哦,是個什么情況?”
“無論羊群,還是耕牛,它們都死狀可怖,渾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皮毛和骨頭。”
說到這,宋天富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陳有鳥眉頭一揚,頓時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宋天富道:“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請你去看看,你畢竟是嶗山出來的人,有這方面的經驗。”
陳有鳥沉吟片刻:“好,我與你去。”
略作收拾,帶上裝著畫符材料的木箱子,想著身邊要有個打下手的,于是讓旺財跟隨,然后坐上馬車,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