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良渚的秋日這一年結束得很早。
冷風橫掃整個巨獸般的都城,大地肅殺,僅僅是初冬便已經有人穿上了厚皮襖子。
初冬干冷,雖沒有雪,這年的冬終究比往年冷。
誰也不知是怎么了。
勾月在宮中授課,武場上的少年們已經從扎馬步到了練拳腳,見其中一個孩子拳腳無力,勾月從他身后踢了一腳,“沒吃飯?”
他爬起趕忙嘿嘿一笑,“吃了吃了。”
宮道上下過一場雨后,因天氣實在寒冷,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她去西廊接文淵之回去,快走到昭文館門口時,一個熟悉的小太監走了過來,遞了把傘道,“勾鉞師傅,授課結束了?”
“嗯。”她打了個招呼,“傘不必了,看樣子不會下雨。”
他道,“還是拿著吧,誰知道還會不會下第二場雨。”
勾月道,“多謝了。”
待她走后,這小太監撕下臉上的面具,迎著清風,腳在泥地的冰層碾壓一層薄冰,踩得細碎。
跟著勾鉞從武場出來的元邑撞見了,摸摸頭笑道,“七叔,我不是故意看見的。”
他道無礙,“她耳力不錯,你的輕功又不到家,跟在她后面,想來她知道。”
元邑急忙環顧四周,“師傅還在周圍聽我們說話?”
“那倒不是,她急著去接文淵之,懶得逮你罷了。”
元邑松了口氣,“七叔為何扮作這個樣子,還易容見我師傅?”
沁索打了個哈欠,“她易容見我,我就也假面見她嘍。”
“七叔怕我師傅?”
“怕她做什么,只是此前鬧了點誤會,她見了我心里不快活。”沁索道。
“鬧了什么誤會?”
“小孩子,別多事兒。”
元邑哦了一聲,“之前符遮他們去抓叛賊,現在情況怎么樣?”
沁索看著這個笑容天真的孩子,有了幾分警醒,“誰告訴你此事?”
“我要同家臣去西邊挑馬,太后娘娘聽了,告訴我西邊有叛賊逃竄,叫我不許去。”
“她同你說了多少?”
“知道一點,不多。”元邑道。
沁索沒再多問,“不許將我身份告訴她。”
“是,七叔。”
他想了想,“還有叛賊一事,也不要泄露出去。”
元邑道自然,“這是皇家之秘,朝堂要務之一,元邑曉得利害。”
“去吧。”
勾月與文淵之繞路從靜慈寺經過。
原本她要陪太姚兒一同回尋常堂送古墨師兄回山,若不是忽然得知有鎮魂的消息,想來與太姚兒一起回去的便是她了,不過林曉風的武功深深淺淺叫人猜不透,唯一能確定是個武癡,有兩把刷子,他陪在姚兒身邊,勾月也放心不少,況且自從林曉風和太姚兒回到尋常堂,林曉風每隔一個月便會傳來一封信。
鎮魂確實在宮中,就放在太皇太后生前的南祠中,燕人信奉佛祖,楚人信奉南,要大規模改變一群人的信仰并非易事,因此現在楚人也開始禮佛,南祠除了宮中和北地還保留著,民間并不常見。
她帶走鎮魂的過程并不算驚險,如果說是探囊取物也不大準確,因為確實遇見了宮中的守衛阻攔,也許是母親在冥冥之中保佑她,讓她順利帶走了自己。
勾月想要第一時間將母親送回尋常堂,想起母親多年前曾經說過太家篤信佛教,遂將鎮魂置于靜慈寺中誦經超度,希望母親往生。
她在佛前燃香,長跪合掌,還有兩個月就可以送母親回尋常堂了,見到舅舅,定能慰藉母親在天之靈。
流夏,賽河。
林曉風手上還拿著一壺溫好的羊奶。
她臉上的傷還沒有好清,淤血還沒散干凈,明眸皓齒的姑娘放在江湖里,跟一顆透明的寶石不放在盒子里反倒放在石頭堆里會被刮蹭一樣,她不該染指江湖恩怨的。
此時她騎在馬上,看樣子是要走。
他在馬下,幾步遠外看著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樣。
忽聽得馬蹄聲猶如暴雨擊打瓦片,四五個男子出現在了太姚兒身后。
有兩個是她的同門,林曉風認了出來。
一個似乎叫堯星,還有一個不知姓名。
幾匹大馬飛馳而來,停到了太姚兒身后,其中一個男子慢慢驅馬上前,擋在了林曉風和太姚兒中間。
林曉風微微揚起看著馬上的女子,“你要跟他們走?”
太姚兒很堅定,她的眸子里再無歡快,只有悲傷,“是,要去和我爹會合。”
“多謝你救了我師妹,日后必然報答。”堯星道。
林曉風不理他,對太姚兒道,“你若跟你父親走了,日后再無寧日,你腳下所踏,已是楚地。”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見林曉風說的,太姚兒眼中冒起了殺意,“我為燕人,異族殺我同胞,害我母親,占我中原大地,我跟隨父親,日后反楚復燕,自當肝腦涂地,為我母親和我族人報仇雪恨。”
林曉風有些難過,“楚人也有好人,燕人也有壞人,就算你殺光北楚王庭之人,難道你父親又能扶一個比現在的楚帝更好的皇帝?”
太姚兒道,“你也是燕人,為何要助紂為虐?”
“那你呢,推翻了楚人,你想過要建立一個怎樣的王朝?”
太姚兒心中恨難平,“不是我該想的,我不會多想,如今我只想殺了默毒狗賊,取他狗命祭奠我母親在天之靈。”
林曉風無奈,“你跟我走,如果你想回太勾月身邊,我將你送回去,要是你不想去良渚,我便去尋你姥姥將你交給她,你母親已去,他們不會見死不救。”
太姚兒不屑地笑道,“我有父親,無需他人保護。”她心中更是明白太勾月其實與她不一樣,她有彌天仇恨,要報仇,可她師姐身上有一半楚人的血統,要她殺盡楚人,恐怕她不會答應,既然從這一步兩人便不能同行,她為何還回到她身邊去?
林曉風糾纏不休。
以燕如虹為首的空山派舉起弓箭,十多支箭飛出,林曉風把手一招,在空中一個側身便將將羽箭全部收入臂下,隨手丟置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林曉風身形一閃,便牽住了太姚兒的馬。
其他人哪會任由他帶走太姚兒。
燕如虹與堯星前后出手,一個制林曉風的手臂,一個抓他的腰,想將他掀翻在地,這男子實在武功了得,腳一點地,憑空躍起,雙掌一手接一個,打退了兩掌,燕如虹本就覺得太姚兒沒幾分本事,是個廢棋,若不是她父親說了一句,想來他也不會多管閑事同堯星來接走她。現在林曉風發難,他舊傷未愈,便不再向前,只剩堯星與他纏斗。
聽得咔嚓一聲,堯星的手臂已被林曉風扭斷了。
燕如虹眼看林曉風不好對付,罵了一句,“真是麻煩,你找死?!”
拔出橫刀,上前撲去,林曉風也拔劍將對。四周盡是金刃劈風之聲,但聽叮當之聲不絕,刀光劍影讓人眼花繚亂,高手碰上高手,沒一會兒,燕如虹收了兵刃,見上頭已有豁口,人未傷,刀卻廢了。
這時林曉風還要出招,太姚兒見狀大叫了一聲,“住手!”
她臉上再無溫柔,冷冰冰道,“你走吧,我不會跟你走。”
林曉風方才奪了堯星的馬,站在馬背上,太姚兒以手射出暴雨梨花針,她數十日練習打穴的手法,現在有沒有暴雨梨花筒已經不要緊了。
只見她不知射中了哪一處,馬兒忽然倒地。
林曉風腳步輕靈,從馬背下來,落在了地面上怔怔看著她。
“再不走,我第二針就不是指向馬了。”她威脅道。
林曉風平生沒這么憋屈過,沒日沒夜地照顧她,她身上每一處傷都是他親自上藥,生怕留下傷疤,替她找附近最好的郎中養傷,好不容易將她照顧得恢復了六七成,現在她居然這樣對他。
“小狗。”
“啊?”堯星捂住受傷的手臂訝然。
林曉風重復道,“你就是只小狗。”
“隨你怎么說。”
“狗咬呂洞賓,你是。”
太姚兒拉著堯星上馬,與她共乘一匹,就要縱馬離開。
林曉風道,“你以為暴雨梨花針對我來說有什么分量?是你說的話,比我站在這里不動讓你的針戳進我心里更痛。”
太姚兒反問,“你還會心痛?”
“我以為你只會因為功夫略輸給旁人難過,沒想到你還會為了旁人一句話難過。你救了我,我會放在心上,但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林曉風狠狠道,“你別有后悔那天。”
尋常堂能拋下他們母女當靶子,自行逃離就可見她父親并不在意她的生死了,只是她愚蠢,還要回去犯傻。
堯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片刻后在她耳后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其實,你要是想和他離開也可以。”他沒法直說現在尋常堂和空山派的復雜情形,太姚兒回去未必是好事,外面說不定比跟著他們更安全。
太姚兒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古墨已經死了,他最記掛的就是門中的這個小師妹,要是他冤魂還在,想必也不愿她踏足險境。
太姚兒搖搖頭,“我必須回去,親手為我娘報仇!”
說罷,縱馬離開。
她的馬漸漸跑遠了,回身望去,見林曉風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