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秋風蕭瑟,湖邊的樹林楓葉盡紅,在夜幕中這紅色顯得鬼影重重。
湖后面有座山,山遠處還有座山。
湖邊的小酒肆中散發著淡淡的金黃色光芒,看起來像是天地間唯一的暖和地。
勾月和林曉風走了進去。
林曉風還是不知太姚兒怎么會到這個地方來。
這里客人不多,喝酒的人進進出出,喝點酒便開始袒胸露背,林曉風很是著急,太姚兒若真在這樣的地方,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太姚兒到底在哪里?”
勾月酒喝得很慢,因為她知道自己容易醉,不過來到這里不喝酒實在奇怪,她給他也滿上了,“喝吧。”
他不肯喝。
“沒看見你干坐著,那些人都在盯著你?”
“我管他們?”
照例不可一世。
孤傲得很。
勾月搖了搖頭,或許她不該帶著他出來。
過了會兒有個小伙計便上了一碟子毛豆子,拿來兩筒花雕酒。
林曉風見她不說,不快道,“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吧?”
勾月舉杯又放下,“林曉風,你有時候很沒有耐性,如果有一天你因此而死,會不會后悔?”
他沒有回答。
“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他們在良渚也有遠親。”
“你是說,這里的人,是太姚兒的親人?”
“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不過不知為何,師傅同他們交惡,后來師娘也與他們斷絕了關系,自此師娘再也沒回過家門。”
林曉風聽到這里才稍微放寬心,這樣說來,她沒有危險。
只是為何遲遲不見她蹤影。
秋風一起,兩個人便從門外忽的出現了。
前頭一個是太姚兒,林曉風正要起身,被勾月按住了手背,他的劍便凝滯不動了。
后面跟著一個戴斗笠的婆婆。
她解下斗笠,酒肆的伙計急忙走來接了過去,上前同她說著話。
勾月和林曉風坐在角落中,背著光,并不引人注意。
林曉風聽見太姚兒親切地攬著她的手臂,從他們身前經過,他還是不顧勾月的阻攔,吭哧了一聲。
這一吭哧不要緊,太姚兒便聽見了聲音。
回頭一看,是師姐和林曉風,“你們怎么找我來了?”
林曉風咄咄逼人,“你從宅子里跑出去了,我……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
那鬢發蒼白,精神很好的老婆婆笑了一笑,“姚兒,這是你的朋友。”
她道是啊,走了過去,“這是我師姐,是我師傅得力愛徒,這一位是我師姐的朋友,林曉風,也是我姐夫的朋友。”
“哦,那位是誰?”
“我姐夫嗎?”太姚兒道,“他是——”
“姚兒!”勾月已打斷了她的話,“這位是?”
太姚兒想起還沒有介紹她,便道,“這是我姥姥,對了,我還有一位姥爺呢,可惜他現在出去了,要幫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會回來的。”
勾月但笑不語,恐怕這件事便是幫她去帶回古墨的尸體。
勾月一直在瞧著那小伙計,林曉風也看了幾眼,方才他在門口迎太姚兒和婆婆,回了身,門外所站之處碎石不動,這樣的高手雖做不到踏雪無痕,可輕功絕對是江湖上屈指可數的。
婆婆看了看勾月道,“這姑娘長得有幾分像是楚人。”
太姚兒變了臉色,因為她知道師姐并不喜歡旁人將她認作楚人,“我師姐是燕人,不是楚人,姥姥你看錯了。”
她便輕輕一笑,“唉,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這姑娘是你師傅的愛徒是么?”
“那是自然,我師姐的功夫在師門中……”將勾月夸得抬不起頭來了。
婆婆聽罷,擊掌道,“今日老太婆這里來了幾位客人,不能留各位過夜了,還請早些離開,今日的酒水錢,算在掌柜的帳上。”
眾人一聽,酒肆里稀稀落落的人也慢慢走完了。
林曉風的目光銳利,他已察覺到那老人家不同尋常的注意,她的目光粘在勾月的臉上,像是涂了蘸料的刷子,在烤肉上來回刷著。
他看了看勾月,顯然她自己也發現了。
“當心。”他用很低的聲音提醒她,不過還是傳到了婆婆耳中。
“既然你是太堂主的得意弟子,想來必然有過人之處,你可愿意和我釀酒的小伙計比一比?”
太姚兒并不在意,“師姐,你就跟他比一比吧,叫我姥姥看看你本領。”
有時候人天真有天真的好處,就比如說她現在看不破殺機,也自然沒有煩惱了。
“既然前輩提了出來,晚輩沒有不依之禮,只是比試拳腳無情,打傷了伙計,誰幫姥姥看著酒肆呢?”
婆婆冷笑一聲,“這不勞你擔心。”
小伙計將肩膀上的抹布丟在一邊,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得罪了。”
勾月抱拳行禮,“請。”
他一抖手中的軟劍,軟的如綢帶一般,再一抖,便又抖得筆直了。
勾月方說完請,小伙計手中如蛇一般靈敏的軟劍便纏住了勾月的劍鞘,劍柄一帶,勾月的長寧已經出手了。
“多謝你幫我出劍。”勾月道,上前半空中翻身握住了自己的長寧劍。
一寸短,一寸險。
她這短劍,比林曉風的長劍短了一個手掌大小。
接著小伙計的軟劍纏住了勾月方才站立身后的桌角,用力一勾,桌角便缺了一塊,黑漆星星點點落在地上。
太姚兒看出不對勁,“姥姥,蕭累為什么下手這樣狠?”
婆婆道,“要是比試,就得拿出全部的功夫對付,不然不是瞧不起對方嗎?”
太姚兒道,“也是這個道理。”
勾月長寧一橫,將蕭累打飛過來的碟子一斬為二,花生米落了一桌子,順著桌子往下滾,咕嚕嚕滾在林曉風和太姚兒腳下。
“姑娘劍法不賴。”說罷,他劍風一揮,落在桌面上的花生米竟飛在空中,朝勾月的臉去了。
勾月嘆了口氣,只見銀光閃動,滿天的花生米便成了花生碎,沙沙落在地上。
幾人聽得小伙計笑了一聲,笑聲中,他軟劍揮舞出劍花,勾月翻身躲開并未接劍,軟劍劃在桌面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太姚兒道,“姥姥,你這桌子要有劃痕了。”
老婆婆笑了一聲,聲音略微大,這一聲過后,桌子已經裂為四五塊,碎落在酒肆的地面上。
小伙計道,“勾月姑娘覺得在下的劍快還是不快?”
“很快。”
“既然你覺得我的劍很快,為何不接?難道你的劍不快?”
“我的劍也很快,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的劍不是用來劈桌子的。”
“是嗎,那是用來做什么的?”
她一字一句道,“大多數時候,用來保護人,有時候,用來殺人!”
最后一個字說出,她的劍已經抵在了小伙計的喉嚨上,再往前一點,便能穿透他的血肉。
勾月看著小伙計,勾唇一笑,“現在你覺得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
他悶聲不說話。
太姚兒高興極了,“看吧,姥姥,我早說我師姐的功夫在門中無人可敵。”
老婆婆笑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此刻,她居然化手為刃,忽然飛身掠起,一掌朝著勾月的天靈蓋撲下。
一顆花生米嗖的一聲飛出,打偏了她的掌心,她的年紀畢竟大了,一顆花生米便能打得她一只手顫抖不已。
太姚兒上前道,“姥姥,你怎么不說一聲就跟我師姐過招呢,還好有林曉風,不然我師姐剛剛收劍,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將手收在了袖子中,鮮血從指縫中流出,“是啊,姥姥年紀大,忘了提前說,你今日就跟你師姐回去吧,看來他們是專程來接你。”
“好,那我走了,我明日再來。”
老婆婆長嘆道,“你明日也不必來了。”
太姚兒有些失落,“為什么,姥姥?”
“你要的很快就能拿到,一拿到,你就回尋常堂去吧。”
太姚兒想了想,自己確實也不該耽擱,“那姥姥,我這次回去,會跟母親好好說是姥姥幫了我。”
老人家眼中傷感,“不必了,她問起你再說,不問你不要主動提起。”
“啊,姥姥,要是母親知道是你幫了我,她日后下山,一定回來看望看望你。”
婆婆咬了咬牙,奪過蕭累的軟劍指向太姚兒,早有林曉風向前一步擋在她面前。
她道,“你們走,我日后都不想見到你們,這次我們夫婦二人愿意幫你,是了你母親一個心愿,若在江湖上再遇到困難,你不可再來尋我,我們幫了你之后,便會離開良渚,永生不再回來。”
太姚兒的眼淚盈盈,“我不明白,姥姥,我們方才還好好的,你怎么就生氣了?”
她問道,“是因為我師姐打敗了你的小伙計,所以你不開心?”
老婆婆搖頭,走到了勾月面前看了她一眼,見她充滿野性的那雙眼睛中已然無殺氣,露出了幾分笑對她道,“你與你師傅,是不一樣的人,記住,永遠不要被任何仇恨蒙蔽你的雙眼。”
這話聽得太姚兒滿頭霧水,也讓勾月不甚理解。
不過沒等他們多問,三人便被掃地出門了。
太姚兒與勾月共騎一匹馬,她道,“你說,為何姥姥說你和我爹不是一樣的人?”
勾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她對師傅有誤解吧。”
師傅曾經說過,師娘的父母對他因早年的一些誤會厭惡至極,至今不肯原諒他,師娘選擇站在深愛之人的身后,因此也被父母背棄了。
“如果姥姥和姥爺真的不喜歡我,為什么還要幫我呢?”
勾月道,“方才她走近我,還和我說了一句話,你沒有聽見。”
“是什么?”
“她叫我保護好你。”勾月開解她,“如果不喜歡你,怎么還會在意你的生死,師傅說過這對老人家脾氣古怪,你不必多想,就算是有矛盾,也是老人家和師傅師娘之間的問題,不算你的錯。”
帶上太姚兒,幾人便行得慢了不少。
一路上林曉風都沒有多說話,不過看起來帶回了她,他心情不錯。
不多時回到了良渚的家中,勾月先下了馬,將太姚兒攙了一把,“你該餓壞了吧,去叫金戈給你弄些東西吃,我一會兒也吃些。”
太姚兒本想說姥姥已經帶她吃過來,聽到她后半句說自己也沒有吃,心里有些愧疚,是她讓師姐擔心了。
太姚兒跟門口的小酒說了幾句話,沒等小酒說完,她便沖到了院子中。
勾月和林曉風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跟在后面。
到了院子里,見一個木雕正擺在院中間。
文淵之坐在長廊里,見他們回來,長身緩緩立起,“勾月,你回來了。”
“嗯。”她本想還裝作不搭理他,可他又變成這副往常的樣子,她反而不好說什么了。
“這木雕是何時來的?”
文淵之算了算時辰,“約莫一個時辰,就比你們早一個時辰。”
“可見到是什么人?”
金戈走了過來,“我出去追,那人的輕功實在好,我連他的正臉都沒有見到,就把人追丟了。”
勾月想了想,道,“其實也不必多想了。”
林曉風也明白了,“要我現在劈開嗎?”
這話一出,太姚兒頓時愣在了原地,“你們是說,這木雕里面,是古墨師兄?”
眾人都沉默了。
林曉風要劈開木雕,被勾月攔住了,“還不如以木雕之形送出良渚。”
老人家想得很穩妥,將尸體封在里面,就是方便運輸。
“如果不是呢?”太姚兒的聲音發顫。
勾月走到了木雕面前,輕輕敲擊,她耳力之敏在眾人之上,“的確是。”
太姚兒忽然癱倒在地上,“這里頭原來就是古墨師兄了。”
林曉風看著虛弱的她心里堵得慌,“就算是木雕里面是古墨,可送到尋常堂,也不是幾日就能做到,尸體中途運輸腐敗怎么辦?”
文淵之走近了,在木雕周圍嗅了嗅,果然不出他所料,“有防腐的香料涂抹在內外。”
勾月與他同在木雕周圍,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覺得默毒知道現在古墨的尸體在我們手中么?”
文淵之道,“不一定,因為去奪尸體的并不是你。”
勾月想到自己在宮中的易容形同虛設,心煩道,“你為何之前把我易容之事告訴默毒,他知道得越多,我拿回鎮魂阻礙就越多。”
文淵之望著她的眼睛,“我從未告訴他易容之事,也沒有說過勾鉞就是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