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勾月將體內真氣匯聚到一處,試著控制內力由棉線傳到另一端。
盡管她已經十分專注,可五六尺的棉線,內力到了一半便卸下了,根本不能如沈桑一般傳到另一端。
他能感知到勾月的內力到了兩尺外的棉線便越來越弱了。
沈桑提醒道,“眼觀鼻,耳觀心,內力聚于丹田,發散于臂至指尖。“
她又再次嘗試,就在這時,只見棉線跳動一下。
勾月大喜,正要開口卻被他無情打斷,“才到哪里,就這般欣喜?”
她連忙斂了笑意,繼續練習。
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
十次不行就來百次。
分不清到底是兩百次還是三百次后,沈桑淺灰色的袍如春水被微風吹皺。
有了一絲飄動。
棉線也由一開始的輕顫到了現在劇烈的跳動。
兩人各以雙指扣著棉線一端,手指固定不動,棉線的跳動全由內力激蕩引起。
不知過了多久,勾月的面色越發蒼白,唇色已無紅意,她凝聚內力最后嘗試一次。
“呼——”
最后一擊,棉線竟打著圈,揚起的地上的灰塵,陡然間那細細的棉線繃緊如琴弦,奏出沒有節奏的樂章,同風共舞,簌簌幾聲,棉線已從中間斷開。
沈桑丟了斷線,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道,“佩服,你的領悟之能若我那不成器的師弟能學幾分,也不至于直到今日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勾月感覺從肺腑升起一股氣,令人神清氣爽,心中安寧。
“你的內力無法盡使出,不過此后你可用此法控制內力源源不斷支撐你的一招一式,彼竭我盈這個道理你應該懂,不需我多言,如何能做到抗住內力深厚者第一擊是你日后要自行參透的任務。說起來并不難,只要你學會借力打力或二兩撥千斤的方法,想來就能抵抗住第一擊,其后便能漸入佳境。”
勾月拱手抱拳,“多謝沈將軍了,勾月已明了方向,再不會想著竭澤而漁的損毀之法。”
勾月正要撿起地上的棉線收拾一下,但見沈桑連碰都沒有碰到地上的棉線,低手一按,內力便將地上的棉線震碎了,隨風飛揚,也不必她收拾了。
她只好苦笑一聲,“沈將軍的武功當真是爐火純青,江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對手了。”
“何必這樣奉承我,你我都知道人外有人。”他道。
勾月向他又是道謝,說罷便要告辭了。
他卻叫住了她。
“沈將軍還有何事要吩咐?”
沈桑微微一笑,眸子像是草原上一種在陽光下起舞的禽鳥,羽翼當中散發著奇詭的光芒,“小樸昨夜就出去了,你可知他去執行什么公務?”
勾月神色不變,“聽說是昨日宮中的刺客被殺,尸體順著宮河一路漂流出宮了。”
他沒能看見她驚慌的表情,便也不笑了,“你昨日也在宮中,可見到那刺客的容貌?”
“他蒙著臉,沒人能看見。”
沈桑故意道,“熟悉之人,近在咫尺,哪怕蒙住一整張臉,也必然能認出。”
勾月眼中含笑,“沈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是隨便一說。”
勾月道,“那晚輩也隨便一聽。”
他挑了挑眉,“紀樸午間應該會回來用午膳。”
她以為他會說,所以你略等等一起用飯菜吧。
聽得他道后半句,“勾月姑娘若是無事就早些回去吧。”
她臉上的笑一僵,這人還真是半點都不想做戲,客氣一下也懶得多言。
“好,那晚輩告辭,回頭有機會,同文大人一同來拜訪。”
沈桑的聲音自她背后傳來,“不必,你們兩個我都討厭。”
勾月只假裝沒有聽到。
剛到門口便和紀樸碰了個照面。
“回來了。”
“嗯。”紀樸欲言又止。
“我走了。”勾月道。
“趕緊回去吧。”
嘿,他師兄催她滾蛋,他也急著趕他走,怎么,吃他一頓飯就這么難。
“我今兒還就偏不走了!”勾月耍起無賴往門口走。
被紀樸扯住了胳膊,“姚兒受驚過度,昏倒了,現在已經被金戈帶了回去。”
“什么?!”
“怎么回事?”
紀樸沒把尸體被拖到市集被戮尸一事告訴她,只說姚兒在街道上看見了那從河里被打撈上來的尸體,被嚇著了。
勾月立即翻身上馬,她本以為只要不叫她出來,她就不會知曉此事,現在卻正好被她趕個正巧。
她與古墨并無感情,在尋常堂待了幾年,古墨此人只有在過年或者端午之時會回去,每次也只是在山中住半月之久,她與他不算熟稔,也不是算是完全陌生。
可太姚兒自小便和門中這些弟子玩耍,每次古墨完成任務回去,都要給姚兒帶一大堆東西,她身子很弱,古墨還每每帶回不少補品給她。太姚兒曾經說過,大到她的兵器,小到她漫山遍野放的風箏,都是古墨和堯星二人為她親手所作。
若師傅深知古墨此次任務危險,他決計不會讓古墨去見姚兒,可姚兒又聲稱古墨師兄來找過她,可見他是知道此次必死,放心不下她,前來看她最后一眼。
她與古墨并無多少交情,知他死訊心中沒起多大波瀾,既然他已決定刺殺皇帝,就該知道若是不成,只會生不如死。可姚兒親眼看見他的尸體,想必心如刀絞,痛苦不堪。
讓她疑惑的是師傅何時會參與造反中來了?尋常堂連殺人越貨都不曾做過,一直都是老老實實走鏢,現在卻忽然出現這檔子事。
勾月滿腦子都是疑惑,駿馬一路奔馳,終于回到了家中。
見她回來,文淵之松了一口氣,“你怎么才回來,她已經哭到現在了。”
勾月心煩意亂,“我知道了,你別多嘴,早上吃了飯菜嗎?”她一路朝姚兒的房間走。
“她出府前什么都沒有吃。”
“我是問你。”
“我……哦,我吃了,金戈煮了青菜粥。”
“行,你回屋吧,這里有我。”她推門進去,將門反手關上了。
幸好文淵之后退一步,不然便被夾住了鼻子。
太姚兒聽到勾月的聲音,紅著眼翻身坐了起來。
眼中豆大的淚落下,“師姐……他們……他們把古墨師兄……殺了,還放在鬧市中戮尸,割下他的頭,那些人比之……比之豬狗還不如……嗚嗚……師姐……師……”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勾月心中一疼,上前抱住了她安慰道,“也許那不是古墨師兄。”
她卻哭得更厲害了,“古墨師兄手臂上有……有麒麟,沒有畫目的麒麟,他的耳朵……缺了一角,是小時候我在山里迷路,結果被狼叼住了手臂,他為了救我,被狼咬缺了一塊耳朵……縱然……縱然尸體在水里泡了很久,我也能認出來……我能認出來……”
她的眼淚沾濕了勾月的肩膀,在她懷里哭得難以抑制,“師姐……我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見他,我不會跟他分開……我一定要纏著他不讓他走。”
勾月拍著她的后背,嘆息道,“很多時候,憑你一人之力,根本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姚兒不解,“那些官差說,他是刺殺陛下的賊子,是不是?”
勾月沒法給出答案,即使她在宮中親眼看見了古墨。
“師兄怎么會刺殺皇帝,這根本不可能!”她晃著勾月的肩膀,“師姐,你告訴我,他不是刺客對不對,師傅不會讓他去弒君,不會的!”
“你先冷靜一下,然后再思索此事,不要急,你越急,急出病來,師兄……師兄在天之靈也不能安心。”
太姚兒發起怒來,“我怎么冷靜,古墨師兄死了,他死了。你昨日也在宮里,還有文淵之,你們都知道陛下遇刺是不是?”
“我們是知道,可當時并不知刺客是古墨。”她當時只覺眼熟,還是姚兒提醒,她才想起刺客和古墨的眉眼那樣相似。
“現在你知道了。”她冷道,“是誰殺了他?”
勾月見她眼中有了恨意,是她最為熟悉的恨,她恨了那么多年,怎么會看不懂恨呢,可是恨會讓人迷失自己,失去神智,她不想讓姚兒也成為仇恨的傀儡。
“我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我殺光他們!”她道。
勾月心中一寒,“殺人不是你該做的事兒。”
“什么才是我該做的,看著古墨師兄死去,你叫我不為他報仇,冷眼旁觀?”
勾月難以說服她,“他刺殺的是皇帝,護衛皇帝的是十二衛還有臺院的紀樸,你要連紀樸也一起殺了?”
“我……”
“他忠君侍主,絕不會看著刺客行兇,無論是古墨還是我,若與皇帝為敵,就是和他為敵,所以說,你要殺了這樣一個人嗎?”
她不知如何回答,紀樸待她很好,是她的好朋友,她怎么能殺了他呢?
“那我就殺了十二衛。”
話聲剛落,便聽得門外有碗碟碎裂之聲。
林曉風的耳朵很靈,彎腰拾起碎片,沒再敲門,轉身走開了。
文淵之坐在院中,正好同他對視上了。
他走了過去,將碎片放在桌上。
“你的手還會不穩嗎?”文淵之問道。
“她說要殺光十二衛。”
文淵之道,“那便恭喜你了。”
“為何?”
“你不是一直想要她與你一同進步,成為武林頂尖的高手么,她能殺光十二衛,證明那一日就是她功成名就之時了。”
林曉風皺眉,“你是說她何時殺了我,才能躋身于高手之列?”
“是啊。”
“你說話當真讓人渾身不舒服,何時我能殺了你,那一日就是我功成名就之時了。”林曉風道。
她哭了整整一日,勾月哄她睡著已是黑夜了。
她睡著了還在抽泣,勾月只能不住嘆息。
太姚兒與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是她的妹妹,與她一樣流著太家的血。
母親去后,世上只有舅舅和姚兒和她是血親了,也只有他們才是她真正的親人。
作為姐姐,她希望姚兒能活得簡單些,快樂些,至少不要跟她一樣被人利用,受盡苦楚,不要學會恨,最好生命中灑滿陽光,永不墜黑暗中。
她是開在山間絢爛的牡丹花,幽谷中不染塵世的一樹梨花,跟她不一樣,她是草原上能任由馬蹄踐踏的塔蘭花,在雜草間隙中尋求一絲雨露能活下去。
走出太姚兒的房間,一只飛刀就在此時從院外射入,插在她身側的柱子上。
她拔下飛刀,上面寫了一個地方。
這飛刀會是何人傳來的?
想知道答案,看來得前去赴約。
從馬廄牽了馬出來,文淵之忽然出現在她背后,嚇得她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你站我背后做什么?”
文淵之道,“勾月,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她松了手,揉了揉他的喉結,“我沒用力握疼你吧?”
“沒有。”
“你牽馬去哪里?”
“出去一趟。”
“我知道你出去一趟,去哪兒?”
“去一個地方。”
“我知道你要去一個地方,是什么地方?”
見勾月和他打哈哈,文淵之抬了手道,“行,你是不準備帶我一起了。”
“你就在家中等我,沒事的。”勾月已經牽走了馬。
剛出大門口,卻見他悠然跟了出來。
“你做什么?”
“我看看你去哪兒。”
“不都說了我自己去嗎?”
“這夜黑風高,你不怕遇見鬼了?”
勾月無奈,“你比鬼還可怕,我都不怕你,還怕什么鬼。”
文淵之走到她跟前,“你看這人的筆墨,你熟悉字跡嗎?”
“沒見過。”她搖頭。
“我也沒有見過。”他道。
“所以一定不是我們的熟人,你說你去見一個不知底細的人,我怎么能放心呢?”
勾月上了馬,伸手道,“既然你要跟著,就一起上來吧。”
文淵之心滿意足地坐在了她身后。
“早這樣不就成了。”他道。
勾月縱馬往前,“要是鴻門宴,我就自己脫身走了,看你到時候怎么辦。”
“能怎么辦,就靠我這三寸不爛之舌唄。”
“人家打架用刀劍,你用舌頭?”
“不光用舌頭,我還用紙筆,你們的江湖是刀光劍影,但我的江湖是粘渡斷扳,棋盤博弈。”
勾月叫他摟緊自己,要在天亮姚兒醒來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