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易容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她坐在鏡子前,從文淵之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兩個她。
一個是真實的,一個是鏡中虛影。
文淵之叫了她一聲名字。
勾月轉過頭來,“怎么了,你等不及我?”
他道不是,“還早著呢,昭文館的課還有一個時辰才開始。”
他靜靜地看著那個易容的女子,只要她想,她可以在短時間內任意變化容顏。
不過變化別人的樣子,看上去她并不喜歡。
金戈喜歡替她描眉,描得細細的,為她準備的衣服也都是十分柔軟精致的,像是將她當成大戶人家的小姐照顧,實則她并不在意這些。他想起她從前那張臉,冷艷得能割傷人的目光。
少年時候跟著默毒打打殺殺,戎馬數年,到了現在,雖不再征戰,可終究放不進一個世家女子的模子里塑造了。
她問道,“今日你要說多久?”
“最多一個時辰,你就在昭文館外面等候,不要跑遠了。”
“好,我知道。”
她不跑遠是不可能的,那還怎么找鎮魂,總不能跑到皇帝面前,叫他把鎮魂還給她。
今日天氣很好,晴空萬里。
夏日進了宮門,一路沿山道,沿途都是遮天大樹。
昭文館里頭都是宗親,在良渚京郊的太學才是平常生員所在。
長廊比地面高出不少,昭文館處背陰之地,怕潮氣,所以宮室建得比平常宮殿地基更高。
她坐在長廊一頭,聽了一會兒文淵之上課。
今日說的似乎是什么五太道源,預備講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
文淵之才分別解釋了五太由來,說什么無垠虛無,無形無質,有形無質,陰陽微分,勾月一聽就開始打瞌睡了。
“天地之道,以陰陽二氣造化萬物。”勾月閉眼之前,耳邊還縈繞這句。
她怎么早些時候沒有發現文淵之念起書來這樣催人發困,早前做噩夢睡不著的時候,就該讓他給自己講一講什么虛無太極的。
她靠著柱子打盹,此時正是昭文館人多的時候,她方才觀察了片刻,覺得不是溜走的好時機。
沁索說,鎮魂就在宮中,但當真是默毒手里嗎?
如果真是他拿的,他又會安置在哪里?
最好世上有一種奇書,能叫他吐露真言,告訴他鎮魂在哪里,免得她四處尋找。
鎮魂是作為王庭的祭祀之物放在北楚,她和默毒還沒鬧掰,默毒還沒準備殺她之前告訴過她,他會將鎮魂從那群薩滿手里收回來還給她。
不過默毒那張嘴,聽聽也就算了,沒見他付諸行動。
正睡得迷迷糊糊。
一睜眼,跟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這糯米團子一般的小姑娘真可愛。
她奶聲奶氣道,“小列哥哥還在里頭不?”
勾月往后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自己不認識什么小列。
“什么小列?”
小女孩兒跺腳,“不是小列,是小葉。”
“啊,小葉?”
“不是,不是……”
這小姑娘禿嚕舌頭,說話也說不清楚。
勾月將她抱在膝蓋上,“那你在這里等一等你小葉還是小列哥哥,等一會兒課結束了,他一出來就看見你了。”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勾月愣了一下,“我……當然是男人了。”
她沒有刻意學男子的聲音,難道叫這小鬼頭聽了出來?
“那你身上為什么和母妃一樣,有一種香香的味道?”
她笑了一聲,聞了聞自己的袖子,肯定是文淵之喜歡在房中熏香,她跟他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他身上的味道了。
“母妃?”
她望了望四周,并沒有看見宮人和后妃。
“你的母妃是誰啊?”
“我母妃你都不認識?”
她不在良渚數年,楚人改姓為元之后,這些年發生了什么她其實并不清楚。
就比如這個孩子,她也不認識。
不過聽她叫母妃,那她父王一定就是默毒了,不然怎么還會有這個稱謂。
昭文館的宮人看來是認出了這個小姑娘,急急跑來行禮,一口一個小王姬。
沒過一會兒,便聽見門口有四五個宮女嘰嘰喳喳,一見這小姑娘,才放下心來。
等他們走后,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宮人同勾月說著閑話。
“晉儀小王姬喜歡亂跑,宮人一個看不住,就不知她跑去了哪里,陛下又偏偏最寵愛這個女兒。”
“她的生母是皇后娘娘?”
宮人湊近了道,“皇后娘娘只有一子,并未誕下王姬,宮中王姬總共三位,分別是賢妃娘娘,梁美人,荇昭儀所出。方才那位,就是賢妃娘娘的小王姬。”
勾月被這些陌生的封號搞得云里霧里,江湖上記那些人的名號就已經夠讓人頭疼了,來了這宮中,現如今也要記這些人的封號了,看來江湖和后宮,沒一個地方是真正能讓人省心的。
不過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默毒這些年過得不錯,左手江山,右手美人,中間還抱了一群孩子,元氏江山,看來是越來越穩了。
“這賢妃娘娘啊,嘿,小兄弟,你靠過來點,我跟你說,這賢妃娘娘,其實就是皇后的妹妹。”
勾月撓了撓頭,姐妹同侍,嘖嘖,看來韓澄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到處跟人分夫君,為王室開枝散葉。
話說回來,要是她不死一次,估摸著如今這些美人貴妃里面也有她一個。
日日眼巴巴等著默毒寵幸,然后生一個孩子,再生一個孩子,往上晉位,嘴里念叨謝主隆恩。
“幸好,幸好。”她忍不住感嘆。
“小兄弟,你說什么幸好?”
“哦,小人是說,小王姬沒走丟就好,宮中這樣大,要是找不到,傷著了,陛下還不到處問罪?”
宮人點頭,深以為然,“這位賢妃娘娘,說實話,頗受陛下寵愛,當年入宮侍奉才數月,就懷上龍嗣了,旁人一級一級往上晉,這位倒好,陛下直接賜字賢。”
勾月心道,得虧這小宮人在昭文館侍筆,要是他跑到后宮里頭去,就他這個碎嘴子的程度,砍頭都是早晚的事兒。
“若是皇后娘娘的妹妹,那娘家便是韓氏一族了,陛下寵愛,也不足為奇。”勾月道。
這宮人嗤之以鼻,“韓家現在看著如日中天,什么時候韓將軍……呵呵。”
她一挑眉,這宮人,膽子可真大,宮中議論嬪妃也就罷了,還議論朝臣。
正聽他說著,遠處廊頭盡處,有銅鈴敲響。
“行了,今日的課就到這里。”文淵之在案桌上磕了磕書角,背手走了出去。
他道,“你在同誰說話?”
勾月轉過臉去,“昭文館的一個侍奉筆墨的宮人。”
一轉頭,方才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沒有看見嗎?”她問文淵之。
“看見個背影。”
“也許課結束了,要去侍候那些宗親了。”她道。
“該不會是他看見你這樣清秀,就忍不住和你多說了幾句吧?看你們方才走得那樣近。”文淵之道。
她急忙求饒,“就說了幾句閑話,我今兒才第一次來昭文館。早知道,在臉上點幾顆黑痣了,免得你說話酸溜溜。”
兩人說著往外走。
“剛才有個小王姬跑過來找她哥哥,說是叫小列還是小葉。”
“哪個小王姬?”
“晉儀王姬。”
“是她啊。”
“你認識?”
“賢妃娘娘的孩子,想來她是來找小謝。”
“小謝?不是小列,也不是小葉?”
“元謝,建陽王次子。”
原來是他托曼呼的兒子,這個托曼呼,比她年長那么多,連默毒都得叫他一聲王叔,還為老不尊,嘴里不干不凈,一見她就罵她野種,當年刺殺楚王失敗了,也是他竭力祈求楚王要殺了她。
不過他不敢對沁索不敬,她一回王庭,沁索便會與她形影不離,所以元謝并沒抓到什么機會狠狠欺她,他這人蔫壞。
走了片刻,勾月忽目光一冷。
默毒帶著小王姬站在昭文館不遠處。
常朝五日一次,今日正好下了常朝,順便來一趟昭文館。
勾月的腳步慢慢變緩了,文淵之走在前面行了一禮。
勾月正要一膝落地,拱手低頭做禮,突然記起自己已不再是武將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扣倒在地上。
“免禮。”默毒道。
小王姬指著文淵之身后的勾月道,“就是這個姐姐抱了宣儀,說叫我不要亂跑,等著宮女來找我。”
文淵之糾正道,“王姬殿下,下官的書童,是男子。”
默毒看著她,道,“淵之的這位書童,看著很面生。”
文淵之便微微側身擋住了她,沒想到他今日會來昭文館,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是隨行侍奉的小廝,下官進來偶感風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在路上有時也需人照顧。”
默毒道,“不如讓御醫看一看,對癥下藥才好得快。”
“多謝陛下關懷,微臣這是舊癥了,每到……呃,每到夏末便會發作。”
默毒心道,我聽你在這里胡扯,大熱天染風寒。
“既然如此,孤便不再強勸了,今日要為王庭來的幾個孩子找個中原的師傅,要在練武場選一位,教一教除了騎馬射箭以外的本事。淵之何不同孤一起去看看?”
文淵之道,“時候不早了,微臣——”勾月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裳,“微臣想著回去早了,也并無其他事,不如就陪陛下去觀戰。”
說罷,輕輕嘆了口氣。
默毒見此但笑不語。
給王庭那幾個孩子介紹陳玟的是前教頭陸洋,他推薦的人選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說他練陸家武功已有數年,武功人品在江湖上也赫赫有名,是個英雄人物。
除去陸洋的門生,參加今日選師比試的還有幾人,大略可分作三派,一是良渚世家選出的師傅,二是武林名門之后,三是退下的武官之后,年紀都并不大,皇帝估計是想著日后叫這武師常陪伴在元家孩子身旁,教授武功,若年紀太大,難免孩子們只敬他,怕他,遠他。
“原來這人是想推自己的門生揚名,那還叫了這些人過來做什么?”勾月在文淵之身旁低聲道。
卻被皇帝聽見了,“縱然陸洋想要推他的門生,也得過這些人的手,能有本事叫他們閉嘴才是。”
勾月不知他耳朵這樣尖,早知道就一句不說了。
文淵之卻裝作薄怒道,“放肆,在陛下面前也敢妄議?”
勾月便順臺階下來了,“小人多嘴,望陛下饒命。”
他笑了笑,“這是練武場,不必拘束。孤從前說過,練武場上只靠本領說話,不以官職身份定勝負。”
勾月覺得他這話怎么聽怎么奇怪,前言不搭后語。
楚人崇武,默毒延續了這個習俗,故此朝中武官比起文官更有權勢。
陸洋環顧四周,待看見皇帝,便領著眾人來了,叩行一禮起身道,“今日選師,望陛下見諒,微臣將自己的弟子也帶來了,名為陳玟,熟讀兵書,胸懷壯志,文武兼資,依微臣之意,想讓他與這些待選的人一起比試。”
忽然多出來這么一個人,陸洋剛說完,剩下幾人便議論起來了,不過礙于陸洋前教頭的面子,不敢公然反對,但顯然不想讓這個姓陳的男子加入這場比試。
皇帝想了想,道,“日前陸大人曾和孤提過一次,只是孤忘了告訴你們,今日他來了,宗室之子是北楚日后的希望,要鎮守各部落,所以武師之任,非同小可,既然陳玟來參加比試,就請他展露一手,若大家覺得可與各位一戰,便叫他一同比試如何?”
今日參與比試的人,有些少年成名被養在良渚高官門下,有些是武林名門中眾人皆欽服的年輕一輩,陛下這樣為他解圍,一時間也無人敢多說。
陸洋見狀,道,“陳玟,你就在陛下面前露一手吧。”
陳玟微微一笑,“小可功力遠不足在場諸位,承蒙師傅推薦,慚愧,不過,小可也正好趁此大好機會,向各位請教武學奧妙。希望這粗鄙之招,還能入眼。”
說罷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把手一揚。便使了一套劍法,帶著颯颯的風聲,霎眼之間,身形劍法,皆是出色。
皇帝道,“好!好一套劍法,端的是疾如閃電。”
陳玟剛要跪下謝陛下夸贊,便被陸洋攔了,“陛下不喜歡在練武場有諸多虛禮。”
“如此,各位覺得我這門生可否一同比試?”陸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