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離纖塵向地上那六神無主的女子伸了手,“勾月姑娘,你沒事吧?”
聲聲不入耳,她浸在自己的悲傷中難以脫身,任誰都看得出她悲憤交加,只見她將那箱子丟開了去,一刀將箱子劈成了兩半。
離纖塵被她留在前廳。
萬壽堂的人搬走了尸體。
不多時又有人來清掃地上的血跡,一切結束,仿佛方才那場搏殺不存在。
他搖了搖頭,衣衫輕蕩,離開了此處。
勾月急沖沖跑回了院中,牽走快馬,她的輕功縱是高深,不能將足夠的內力使出來便無法支撐良久,現在的她雖然憋屈惱怒,腦子還是有幾分清楚,她兩只腳,跑不過四腿的駿馬。
太姚兒見她神色慌張,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師姐,你去哪里?方才我聽見有兵刃交加,你受傷了嗎?”
勾月一把搡開了她,一躍上馬。
林曉風轉眼便站在了馬前。
“讓開!”她冷冷道。
林曉聲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她這才看見文淵之就站在那叢紫花的小道上,靜靜地看著她。
她下了馬,心慌意亂,“你在這里做什么……用了飯菜沒有……今日可能會下雨……這花開得很好……”
她前言不搭后語,文淵之去牽她的手,被她甩開了。
他仍去握她的手,摸到她指尖冰涼,她向來元氣足,冬日里手也很少這樣冷。
同她十指相握,將她拉到了房間中。
她不知為何發起脾氣來,“我要走,立刻就要走。”
文淵之明明不知前頭發生了何事,卻又像是一清二楚,問道,“你要去哪里尋他?”
她怔住,須臾無奈地搖頭。
“既然不知,那你騎馬去往何處?”他沒有一絲不耐煩,只是慢慢引著她恢復神智。
“也許他會回良渚,我可以回良渚尋他。”
文淵之道,“你說得對。”
她追問,“你知道他會回良渚?”
“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并不能十分確定。”
勾月便道,“我現在便要去趕上他,趁著他沒有帶鎮魂走遠,我要拿回來!”
他道,“你沿著水路找,金匱水系發達,他極有可能會走水路。”
勾月穩了心,道,“我知道了。”
他又叫住了她,“你知道離此處最近的渡口?”
“春江?”
“對,是春江。”他點頭,她比之從前已經冷靜很多了。
她拿刀便走,文淵之知道此時要陪同她去便是拖了后腿,就道,“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勾月點了頭,“什么事?”
“無論此次能不能拿到,你都要在天黑前回來。”
她答應了。
開了門,文淵之趕上來,握住她的手臂,“勾月,你還記得你去殺高鼐遠一事?”
她沒有耐心聽他說這么多了,她實在害怕沁索帶著鎮魂不知去哪兒,丟了鎮魂的線索,若此生再也找不回來,她決計不會原諒自己的無能。
他看出來了,“高鼐遠魚肉百姓,你尚且沒有殺他,若趕上了恒陽王,記住不要為一時意氣迷了心智。”
勾月沒有應承他,騎馬揮鞭,院中卷起一陣輕煙。
太姚兒眼見師姐離開,跑到文淵之前面不斷問,“不叫林曉風去跟著師姐么?”
他道不必。
“萬一師姐在外面出了事?”
他的目光忽然變冷了。
姚兒拍了下自己的嘴,“我的錯。哎,我的意思是說師姐現在心緒不穩,你就叫她這樣出去?”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她要去就讓她去吧,晚間她會回來。”
篤定。
日頭最當中,勾月來到了春江渡口。
清晨渡船的人多,到了此時反而沒有多少了。
她的時候,船家見她只有一人不肯擺渡。
“你可看見一個眼角下有淚痣,眸色發黃的楚人男子在此乘船?”
“當然看見了,可是一位衣著華貴,帶著兩個侍女和兩個侍衛的貴人?”
船家看著勾月。
“或許是的,他的一側耳朵上有兩個耳洞,帶著兩顆嵌著綠松石的銀環。”
“確實如此。”
“你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船家笑了,“自然是看見了,怎么,姑娘要追?”
“是!”
他道,“江湖上沒有便宜生意。”
勾月丟下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這些夠不夠?”
他陰笑,“夠了,夠了。”
勾月上了他的船,“你可盡快趕上他?”
船家道,“江上的霧今日大,午后要落雨了,不然姑娘隔著這么遠也能依稀看見那艘船,十分氣派。”
行至一半,船家說,“接下來的路,還得交銀子。”
勾月知這是遇上了貪婪之輩,但她此時沒有心情同他斗,又拿出一張銀票。
豈料這一次,船家道,“這可不夠。”
“你要多少?”勾月不怒反笑。
“姑娘拿一百兩銀子出來,輕而易舉,可見錢財對姑娘不值一提。可小人在這江上劃來劃去,寒來暑往,七八年不吃不喝才能攢這一百兩銀子出來。小人呢,還想娶個老婆,現在女的缺貨,長得好看的女的就更緊俏了,娶一個回來,少說也得七八十兩,姑娘要是愿意給我做老婆,我今日就分文不取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
她亮出了手里的刀。
船家明明見了刀,還面不改色,“要是姑娘不愿意,價格要另算了。”
“少說廢話,你要多少?”
“姑娘有多少?”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全要?”
他高聲笑了幾句,空曠的江面上回蕩著他陰森的笑。
“姑娘不給?”
“我給,你也得有本事拿才好!”
她拔出飲恨,這船家在水上身形靈敏,一晃船,從一角潛入水下。
勾月望著底下的圈圈蕩起的水波,微微一笑。
片刻,這船便開始打著圈,底下的人轉了半日還是沒聽見頭頂的姑娘有落水之聲,等不到她撲騰一聲,他抬起臉,在水面上浮出眼,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此人下盤極穩,尋常人要是遇見他這一遭,早就被他旋轉一圈下了水,他靠著這個本事剝了不少人身上的金銀,可這個姑娘,愣是連一滴水也沒有沾上。
她慢慢蹲下身子,“你還有什么花招,沒有就給我劃!”
他道,“多的是呢!”
說罷,往底下一沉,利刃往上一戳,尖銳的刺刀從船板穿過,勾月向后半步,方才所站之處已經被鑿開一個口子。
他在水面上笑道,“虧得你躲得快,要是慢些,現在你的腳就多了個眼兒,哈哈哈哈哈,男的長雞眼,我叫你個女的長刀眼。”
勾月望著水慢慢溢出,逐漸滿船艙,道,“你好大的水筆,這船,說不要,你就不要了?”
他道,“小人在水里來水里去,熟識水性,倒是姑娘,是岸上的人,江水當中,我看船沉了,你要如何落足。”
勾月執飲恨上前便砍,這人的是水中的練家子,在水中如游魚般,手臂一揮,比那魚尾還靈幾分,頓時消失在水中,人影也看不見了。
勾月知道再糾纏無益,見不遠處有蘆葦,她在船沉沒前忽掠身過去,足尖輕輕在船板上一點,躍出數步,踏蘆葦而棲。
借蘆葦之力,在水面連點三次,燕子抄水般停在了水中一處小渚,也是運氣好,她回身看,自己竟已躍出數十步遠,這小渚只有手臂長,正好夠一人落腳。
就在她思忖接下來該如何,迷霧散去。
一艘大船出現在眼前。
禍福相依,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因方才的船家失了落腳之地,現在卻見那大船的甲板上品茗之人就近在眼前。
左邊兩個侍女正在侍茶,一側站了兩個隨行侍衛,手一刻也不曾從刀上移開,仿佛手跟刀長在了一塊兒。
江水茫茫,她抬手便將飲恨丟向了那艘船,刀刃釘在了木頭中。
侍女聽見動靜,擔心是江湖中人趕了上來,急忙護送沁索回去。
侍衛拔刀而起,將進去船艙的路堵了起來。
第二道屏障便是那兩個侍女。
勾月踏水波而起,看準落腳處,踩上刀刃便飛身落在了甲板上。
拔下飲恨,長身立在甲板上,道,“滾。”
“你是什么人?”侍衛說著,手里的刀已指向了勾月。
勾月同他對上,輕輕一挑便將他的刀挑在江水中,她身子一動,刀背扣打在那個丟了刀的侍衛身上,將他丟下了水。
另一個侍衛明顯在觀察勾月的招數,見勾月解決了一個,他也不慌亂。
第二個侍衛的身法更加矯健,甚至能接下勾月三四招還面無懼色,他出手比方才那個更加果斷,二人交手數十招,只聽刀風陣陣。
只可惜金羽衛一等一的高手,與她比起來,也不過是生不逢時。
他見這刀客雖是個女子,內力不夠充沛,落在刀意上缺了些銳利,可內里似乎源源不斷有一股氣在支撐她每一個變招,他想不明白是從何而來,卻也感嘆從未在宮中見過這樣的對手,身法輕靈如鷹,瀟灑的招數看似沒有章法,可落在實處上,刀刃相撞,又接得漂亮。
就在他還對她的刀法捉摸不透時,她已經一個翻身到了他身后,刀背重重磕在他肩后,叫他也跟餃子下水一樣落了下去。
她只用刀背,并未取他們性命。
即使文淵之不說,她也不想徒增殺戮了,殺了那么多年,還不夠嗎?
她只想帶她回家,干干凈凈帶她回家,叫她不染一絲血腥。
剩下兩個侍女走了出來,見甲板上干干凈凈,半滴血也沒有,好奇地看著這女子。
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竟能一人抵兩個金羽衛的宿衛長。
十二衛金羽,當真給大楚王庭丟臉。
二人還要再打,被沁索叫住了。
“王爺,她是前來刺殺你的。”兩個白衣女子其中一人道。
“讓她進來吧,她要殺我便叫她殺吧。”
二人沒法,只好讓了路。
依然謹遵陛下圣旨,護衛在王爺左右兩邊。
沁索道,“你們出去,我和她單獨說幾句話。”
二人雖畏這女子,仍不敢抗命,走了出去。
勾月冷冷笑道,“你沒有驚詫之意,早就料到我會來了?”
沁索道,“沒有,我以為你找不到我。”
“你把鎮魂放到哪里了”她不想同他兜圈子。
沁索叫她坐下說,“你一路追趕,想必累了吧。師姐。”
“不必廢話連篇,你我沒有什么好說的。”
沁索看著她,不知何時她竟變成了這副冰冷的樣子,“師姐,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師傅叫你奪鎮魂,鴉破天和邱瀧那些人又為何也想要?”
勾月不愿深思,“與我無關,師傅叫我拿走什么,我便遵命就是。”
“師姐的武功長進很多。”
“全靠師傅教導有方。”
沁索指著飲恨說,“這刀也是我們師傅所傳,你知道嗎?”
她不想與他提起往事,既然他以為她都忘記了,那就如此吧。
“這刀是你的,師傅沒有傳人兵刃的習慣。”
他笑了,“我說的不是這個師傅,是我們從前的師傅,是個后燕人。”
“你不必胡扯,我也沒有功夫陪你在這里敘話。”
沁索道,“師姐難道不想知道鎮魂背后的故事?”
她沒有開口。
“如果我告訴你,鎮魂根本不能鎮魂,而是壓了冤魂,你信不信?”
勾月已經聽不下去了,“將她還給我,我要帶回尋常堂。”
他反問,“為何師傅要將鎮魂帶回尋常堂,你難道不想知道?”
“那是師傅自己的打算,與我無關。”
見他不肯還回鎮魂,她已將飲恨對準了他。
“師姐,是要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
“原因呢?”
“你背叛師門,早該死千百萬次。”
沁索自嘲道,“師門,我從不覺得尋常堂算是師門,我幼年所學跟隨草原上的勇士,少年時又跟隨趙不凡學習劍法刀法,如今又在江湖中與人切磋,說起武功,師傅并未教授我多少。”
“所以你就能阻止尋常堂奪鎮魂?”
“我從未想過阻撓師姐。可就算我今日把鎮魂給你,來日師傅又會給你另一個任務,一個接一個,直到將你耗盡氣力,你的命得來不易,不該如此冒險。”
勾月并不領情,“既是我自己的命,就由我自己做主。”
他哈哈大笑,“你做的了主嗎,人人在博弈,只有你,是博弈人輪換之后的棋子,你早被棄了一次,難道如今還要被利用完丟棄在尸山中?”
她只道,“我什么都不想聽你多言,背叛師門的人,都該死。”
“我不給你鎮魂,就該死?那你就殺了我吧,看看你殺了我,能不能找到鎮魂!”
勾月恨起來,大楚王庭曾將她踏在腳下肆意凌辱,現如今,她不過想要帶她回家,他們又如此阻攔。
撲哧——
只聽得刀入血肉,插進了他的肩膀。
溫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烏木桌子上,鮮紅的血落在桌面上,反倒像是一灘水了。
“如果殺了我,能讓你痛快一些,你就殺了我。”他看著她,似乎又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悼念另一個人。
勾月怒吼起來,“我只要鎮魂!”
他往前一沖,飲恨刺得更深了,貫穿了他的肩膀。
他離她那么近,近得可以看見她眼中的倒影。
“師姐,你現在痛快些了嗎?”
她恨不得將他劈成兩半。
可她沒有拔出刀,松了手道,“這是你的兵器,還給你了。”
她怏怏起身,即使殺了他,看來也拿不到鎮魂了。
就在她快離開之時。
他猶豫許久才說,“真正的鎮魂就在良渚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