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年后這日,沁索應約的路上,見有許多人,圍著一個大圈子。
最里面在鬧什么。
聽見一片叫好的聲音。
他本以為是什么江湖人士在賣藝,也沒多管,錯開身子便走了。
走了三四步,耳畔聽得圈子周圍的都道,“沒想到這么一個女子就能將一個摔跤的好手收拾成這樣。”
接著又聽得那女子歡呼的聲音。
他擠開人群,見果然是她。
勾月一回身,沁索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這蠢貨,她竟不知自己現在多危險。
陛下親自帶她去了太皇太后那處,雖她已經改頭換面,宣慶長公主這樣有心機的,一定會窮追不舍,布下陷阱叫她落入。
她居然還敢在良渚的街頭這般張狂。
“是你啊。”她冷冷說了一句。
一聽這話,沁索更加生氣了,“你不在家呆著,怎么出來了?”
“關你什么事。”
勾月這便要走了,被沁索一把握住肩膀,“你說清楚,到底關不關我的事。”
勾月往前一縮,本想著掙脫他的手,可他用了力,一把將她拽倒下了。
她坐在地上,沒想過沁索和她來真的。
勾月氣死了,她還沒有想著跟他算賬,他倒好,主動找她不痛快來了。
她解開披風,丟向人群,叫一人幫她拿著。
沒想到尋常堂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師弟竟是陛下的手足兄弟恒陽王,這事她想了好幾日也沒明白過來。
本想找他說個清楚,可他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問文淵之,他也不知。
沁索好聲道,“回去,不要在外面晃悠了。”
她卻跟吞了火藥一般,“我偏不。”
周遭看著這兩人要較勁,都不散場了,外面又圍了一圈。
“你的拳腳功夫,以為比我好到哪里去?”她道。
沁索笑道,“你大可以試試看。”
勾月搶占上分首先出拳,她的拳頭一向是極快的,可沁索卻將身子一閃,歸雁入山式避開了她的拳頭。
“師姐,你是在溫柔鄉里浸潤久了,拳風越發緩了。”他嘲笑道。
勾月不服,上前便撲去,這下沁索沒能避開,一拳打在他肋骨上,可這一拳到了,跟擊在雨后的泥地里一樣,軟綿綿的,她收回手,想起許久沒有跟沁索過招,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練過這招。
沁索示意她抬抬手。
“怎么了?”
話聲剛落,她那只方才擊中他的手臂瞬間麻木,過了片刻便動彈不得。
這才曉得他的武功進步飛速,已在她之上。她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來,為什么武功不進反退,被他壓制成這樣。
她從未想過要做個廢物,可這三四年來,她確實也沒遇著什么敵手,除去與高無忌那次,她一向沒遇著什么殺氣極重的前輩晚輩。
“認輸不?”
“嗯。”她不服氣。
人群不久便散了,熱鬧也只能看到這里了,方才還猛如虎的姑娘,到了他面前,拳頭也是軟的。
沁索拉過她,在她肩膀上揉了幾下,“你再試試看。”
她上下抬了胳膊,這回才能動彈。
“你出來,他知道嗎?”
“誰?”
“別裝糊涂,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個。”
“文淵之?自然知道。”
“他允你出行?”
勾月真不想同他多言了,“什么叫允不允,我又不是他的奴仆,說不許出來就不許,平日里我混出來,他知道也不會多言。”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樓閣上有一人的聲音傳來,“王爺,萬安。”
沁索仰頭去尋,這才望見文淵之一直在最近的地方俯瞰這里。
勾月笑不出來,方才三四招內便被沁索拿捏了,這般丟臉,她要如何在文淵之面前立足。
豈料他說,“既然王爺也來了,便同我們一起吃些糕點吧?”
勾月走了回去,一邊走還一邊拿眼瞪著沁索。
“再瞪,眼珠子就要出來了。”他道。
見沁索已到,文淵之起身行了一禮,勾月卻順勢坐下了。
“沒想到大人一直從旁窺著,怪不得她有恃無恐。”
勾月皺了眉,她哪里有恃無恐,文淵之一招一式都不會,她怎么會想到借他的勢。
“他算是我一個熟人了。”勾月對文淵之道。
沁索喝了一杯,不領情道,“誰是你的熟人?”
勾月收回了話,“行,我不認識他,從來沒見過他。”
文淵之剛想插話,就被沁索打斷了,“你今日出來做什么?”
“紀樸休假,我跟阿淵去他府里玩兒。”
“鹿鳴山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去年去找沈將軍,在他那里見到了受傷的紀大人。”
他特意強調受傷二字。
“不關我的事。”她心虛道。
“是嗎,紀大人說這傷是文淵之身邊的一個女子所留。”這話當然是他說出來哄勾月。
她摸了摸鼻子,紀樸這人真夠小性,受那點傷還要滿世界吆喝,“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又不重,避開了他的要害。”
“宮中應該忙成一片了。”勾月忽然來了這么一句,她的眼睛停留在街上隨處可見的白色幡子上,才過完年,都城便不許再燃放爆竹了。
太皇太后崩了。
沁索道,“那和你無關,你不必操心。方才弄傷你胳膊,還疼嗎?”
勾月搖了搖頭。
文淵之坐在他們身邊,好似一個隱形人,每每想要開口總被沁索打斷,他不會察覺不到是這孩子故意為之,他就是想要他看一看他與勾月多么親近,無話不談,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
沁索這時才對文淵之說,“我師姐蠢笨,受了傷,痛極了,從來不在旁人面前說,你瞧剛才我卸了她的胳膊,她都一聲沒吭。”
文淵之望著清澈的酒水,思緒卻飄到了數年前的那場大霧。
他那時高聲呼著幾人的名字,不過片刻,四人便完全分散了。
追兵沒能奈何他們,濃重的霧卻將四人隔開了。
繞了個圈,一個時辰過去了,塔蘭和文淵之又繞回了原地。
人困馬倦,漆黑的夜還罩著一層濃郁的霧氣,活像是被悶在棉套子里。
文淵之下了馬,“這樣不是辦法,我們先下來原地等候,避免再次錯過。”
地上有錯亂的馬蹄還沒有被風沙掩去,證明默毒和韓澄也在兜圈子,況且是一左一右各兩排,應該就是在一起,文淵之懸著的心落下了。
塔蘭當然不會聽他的話,文淵之也不打算說服她。
他下了馬,一個人在原地休息。
又過去了一個時辰。
迷霧中騎著馬的那人不是塔蘭又是誰?
“如何?”
他本意想問她是否找到了默毒和韓澄的蹤跡,擔憂她多心以為是在嘲諷,于是加了句,“霧氣太大了,尋不到也是正常的。“
她倒頭從馬上摔下,沉悶一聲倒地,額頭扣在沙子上,幸好周圍沒有硬石。
文淵之急忙上前去扶起她,“塔蘭?”
她的額頭靠在他肩膀上,滾燙的溫度穿過他的衣服抵達他的身體,“你在發熱。”
走了一路,竟無人發現,她也不曾說一句。
文淵之嘆了一口氣,將她攔腰抱起,她比韓澄要高半個頭,身肢也硬些,觸到她的肩膀時,微微突出的肩骨硬得硌手,脾氣跟骨頭一樣硬。
找個塊兒平坦的地,隨手從馬背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衣裳,夜色太深,他不敢走遠,也尋不到柴火生火。
她燒的迷糊,見身邊有個人,強撐著起來,匕首都指不準文淵之。
他就那樣看著她,漆黑的夜,原來靠的近了,也能看見對方。
“是我,文淵之。”
她辨了一下聲音,迅速收了刀子進去,重新躺下,好像剛才那個如臨大敵的人不是她。
文淵之背對著她,聽見她急促的呼吸時,應該是難受極了,燒成這個樣子,坐在馬背上都坐不穩。
他把帶來的藥放在她手里,“吃吧,吃了就會好起來。”
他想是她身上的傷沒有包扎處理引發了高熱,早知道就應該強逼著她外敷金創藥止血,若她不肯,就該多嘴一句讓默毒勸她。
他去找她的臉,想要喂到她嘴邊,塔蘭轉過來,在夜色中巧合地含住了他的手指,然后舌頭輕輕一勾便帶走了藥丸。
指尖的溫熱讓他臉上一紅,那時他也只是紀樸如今的年紀,放肆的心跳讓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向來不愿暴露自己喜惡,幸好幸好,周圍除了他們兩個并無旁人。
停了好一會兒,他才能說,“傷成這個樣子,怎么不告訴別人?”
“一聲也不吭,倒是硬氣。”
他有些笑意,想起自家那個妹妹爬樹摔下來摔得膝蓋冒血,妹妹忍著眼淚說,“我就是不疼!”
都是一樣的倔脾氣。
本以為她不會聽見。
豈料她沉默良久后,說,“野獸受了傷,不能呻吟。”
“為什么?”
“會被殺,被吃。”
文淵之一時無法對答,沉思片刻道,“你不是野獸,你是人。”
黑夜里不再有回答。
他伸了手去探她的額頭,被她握住手,“干什么?”
“手有力,看來你沒那么虛弱了。”文淵之打趣。
她推開他的手。
不說一個謝字。
“你是默毒什么人?”
“與你沒有關系。”
文淵之點點頭,確實和他沒關系,“韓澄與我是幼年好友,你和默毒也是?”
既澄清了他與韓澄,又再次盤問她。
“與我沒有關系。”
唉,這張嘴,誰能套出些有用的答案呢。
兩個人如此陌生,說起話來卻熟稔得奇怪。
他回了沁索的話,“哦,是嗎?她受了傷,會和我喊痛。”
沁索臉上一白,被他噎了句。
勾月看他頂不回文淵之的話,心里頭暗自覺得好笑,“你就欺負我吧,其他人你一個都贏不了嘴上功夫。”
轉而跟他解釋說,“方才不是我輸了,是這衣裳實在太厚重,又是寬袖,我揮舞起來不便。”
文淵之道,“我明白,所以給你定制了衣服,你去看一看。”
勾月瞧出來了這是想要支開她,她不動,“等會兒再去看,也不急在一時。”
這二人又是什么關系?勾月暗自思考。
她不知道的實在太多。
沁索道,“我聽聞師傅給你回信了。”
他以為勾月已全和文淵之坦白尋常堂,其實就算不坦白,文淵之想來也早就一清二楚了。
“嗯,回了。”
“你給他寫了什么信,他平日回信可慢了,這次卻這樣快。”
勾月道,“成婚。”
沁索杯中酒水當即變得苦澀,他仍舊咽了下去,其實酒水這樣的東西,根本無關好壞,全憑飲酒之人的心情罷了,若是好酒,人心里頭難受,再好的酒也是苦的,若是劣酒,人心里歡騰,再差的酒也有甜味。
“師傅說什么?”
勾月沒回答,“這是我的私事。”
沁索看了看文淵之,“是你要她與你成婚?”
文淵之還沒有說話,勾月便打斷了,“不是,是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一紙婚書,應當算是個交代了,是給他的交代,也是給我自己的交代。”
沁索苦笑道,“成了婚,你要做個賢妻良母?”
勾月沒想那么長遠。
“你是那塊兒料嗎?”他諷刺道。
“你到底想說什么?”勾月不耐煩了。
“我勸你想清楚,這個人,你到底能不能托付。”他望向文淵之,這只老狐貍藏得這么深,勾月在他面前全然不知他的底色如深淵難以琢磨。
勾月不想再多聽,拉起文淵之說,“我們走。”
他被她牽著,也未曾掙扎。
二人來到長街上并肩走著。
“他為什么叫你師姐?”文淵之道。
其實他心里清楚,可他想知道勾月還要瞞他多久。
“說來話長,以后我們再說。”
文淵之道,“長話短說。”
“那你呢,阿沁看起來和你也很相熟。”她道。
“從前在朝中便認識他了。”
“太皇太后呢,你明知道陛下要我過去送她最后一程,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他沒有答復。難道要說,為了讓你日后想起此事不會有遺憾?他無法坦誠。
“是我先問你,你得先回答我,你和沁索的關系。”文淵之回到原來的問題上。
勾月不滿,“要是我不說,你是不是也不告訴我你和陛下的主意。”
“你又瞞著我多少?”
他看向她,企圖要一個交代。
“你就盡對我坦誠了”她質疑。
文淵之沉默了,長街上的風真涼,吹得人心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