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子時,方主事還在刑部加班。
除了特大的科舉舞弊案、安明巷奸殺案外,還有大大小小近百個,這幾日堆積的案件需要他核查。
作為弘文三年的金科進士,同批大多還在地方縣城打熬,他卻在短短三年時間升到六品的刑部主事,不得不說,未來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這其中有上官的提攜,更多的也是他自己的努力。
用他直屬長官刑部侍郎褚大人的話來說:小方很有靈性,是個當官的好苗子!
本次科舉舞弊案,就是他多方查證尋找來的證據。
不久前的安明巷奸殺案,也是他和仵作一起進行的尸檢。
熬夜蹲班,順藤摸瓜,根據痕跡和供詞將犯罪嫌疑人郭北捉拿歸案。
這兩個案件,證據確鑿,犯人也都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只是有一點很讓人產生疑慮,他們承認了自己罪行的同時,又不約而同的表示一切都是武宣王妃指使的。
而今日,武宣王妃宣稱,武宣王霍湘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提刑司范大人,竟當真將武宣王也給押進了天牢。
不僅如此,方主事還知道一個別人不知道的隱秘,此時鎮國大將軍也正在天牢里坐鎮。
鎮國大將軍是大秦的頂梁柱,老秦皇的拜把子兄弟,也是大秦第一高手,宗師巔峰的強者。
他雖與霍湘政見不合,但又沒到宿敵的地步,霍湘下獄,他大概不會去探望,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這樣看來,在霍湘被關入天牢的敏感時刻,鎮國大將軍此行此舉必然是受到了圣上的指示。
圣上究竟要做什么?
又在提防什么?
科舉舞弊案,應當是西北新金那方的手筆,不然誰也指揮不了曹禮清這位大佛,更何況讓他甘愿自戕。
圣上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內幕?知道的話又為什么會放縱這些事件發生?
安明巷奸殺案,看似和科舉舞弊案并無關聯,但兇手郭北一口咬定是武宣王妃指使,卻將這兩起案件串聯在了一起。
可這其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黃少蘭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世家女子,雖然她是御史大夫的嫡女,還和郭相的庶子有染,一尸兩命死的當真凄慘,但拋去這些,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兇殺案。
郭北的供詞里,說是受了武宣王妃的逼迫,于是日夜在御史大夫門口蹲點。
正好這天晚上黃少蘭出門了,讓他抓住了機會。
他趁著馬夫不注意將馬夫打暈,捆綁在馬車后箱,又假扮成馬夫回到車上,先將黃少蘭的丫鬟勒死,后將黃少蘭先奸后殺,又給昏迷的馬夫致命一擊,最后將三人拋尸安明巷的河溝,直至兩天后被人發現。
但方主事作為一個資深的辦案人員,知道這其中是有很多疑點的。
郭北自稱沒有同伙,但他一個沒有武藝在身的尋常人,如何能獨自做下如此大案,連殺三人,還要冒著大雨進行拋尸。
武宣王妃府上侍衛眾多,派一個有武藝的去做豈不是更為保險。
黃少蘭又為什么要在已經宵禁的夜半三更駕車出行,去的還是人跡稀少的安明巷,她要見的那個人是誰?
但這些都很難查,因為那晚的雨實在太大,沖刷掉了痕跡,實在不能確認第一案發現場到底是哪里。
所有的知情人除了郭北都已喪命。
若是想要御史大夫和宣王妃敵對,也不合理。
因為御史大夫本來就與宣王妃不合,將黃少蘭死亡的鍋蓋到宣王妃的背上,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
更何況除了作假,他們也并不能找到宣王妃本人和這兩起案件有關的證據。
范大人之前計劃的的污蔑和屈打成招,是圣上的一步棋?還是某些人的嫁禍?又或許只是為了盡早結案的懶政?
是郭相?是范大人?是高廷尉?是鎮國大將軍?
還有他的上司褚大人、以及遠在西北的新金都有可能。
方主事只能確定此事他自己沒有參與,除此之外,朝中大大小小都有可能,又或者本來就是多方角力的結果。
簡直腦殼大,方主事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需要一點精神安慰。
他悄悄的環顧四周,從懷里掏出一份手書。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這是題在《柯公案》首頁上的幾句,柯公乃是當世名臣,他鐵面無私、英明決斷、敢于挑替百姓申不平,有“柯青天”及“柯公”之稱,魏國尚存之時,曾官至監察御史。
魏國破滅后,老秦皇曾親自去柯公住所拜訪,可惜柯公已經攜家小遠行,不知去向。
往后再無柯公的消息,世上徒留一本編纂精美的《柯公案》、數篇尸檢的集錄和幾首柯公的詩詞。
反復誦讀柯公的這幾句名言警句,受到激勵的方主事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還能再看幾篇案首。
柯公,是他的榜樣,是他的偶像,給予他無窮的動力。
也罷,他一個六品小官,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即可。
讓查案就查案,至于上面領導認不認同,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方主事又攤開一個冊子,寫的是國子監書生舉報堂食管事克扣補給,以次充好給他們吃爛菜葉子。
諸如此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案件方主事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思索了一瞬,抬筆在上方批注,大意是此事不該刑部管,交由國子監知諫處審理。
寫完后蓋上他上司褚大人的官印,一套下來熟練地讓人心疼。
“轟!”
一陣劇烈的晃動,官印托著長長的紅印,將冊子污了一大片。
可方主事已經來不及管這些了,他匆匆忙忙的頂著晃動往外面跑。
“地動啦!”
“地動啦!”
方主事邊喊邊跑,跑至刑部大院的空場,四面紛紛奔來和他一樣深夜辦公的同僚,四目相對下都是一臉的心有余悸。
“上京怎么地動了?幾千年來還是頭一次吧。”
“唉,看這源頭像是臨近京郊,不知那邊百姓如何了?”
“多事之秋啊,南邊的水災剛剛平復,北邊打了起來,如今上京竟然發生了地動,是不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噓,小聲點,這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官員們焦急的竊竊私語,等了約一刻鐘,劇烈的轟鳴聲才逐漸消失。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似乎再無異響,幾位官員看看已經深沉的夜色,打算就此下班,回去安撫下一家老小。
此時一個小廝從外面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各位大人請留步!”
跟隨在小廝身后進來的是一隊黑甲禁軍,當首是個提著軍刀的統領。
他將小廝撥去一邊,掃視一圈高聲喊道:
“誰都不許動,剛才不是地動,而是賊人埋的黑火藥,炸塌了天牢!”
“全城戒嚴,尚書大人已應召進宮拜見陛下,各位大人還是在此地聽候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