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城主,你可識得此物?”
說話間,一枚無形的寶玉被王洛捏在拇指食指間,寶玉雖無形,但透過兩指的間距,以及指腹的形變,卻不難看出其輪廓。
夏侯鷹緊鎖著眉頭,儼然陷入沉思,遲遲沒有做聲。
半晌后,他才滿懷遲疑地開了口。
“仙撫使大人,你說的此物,究竟是何物?”
王洛有些奇怪:“怎么?就算你看不到此物,至少也該能意識到它的存在吧?就在我食指和拇指之間,你一點都看不到嗎?”
夏侯鷹眉頭不由皺的更緊,體內真元也隨心意流轉,附著在雙目之上,一時間靈光綻放,清氣逼人。
顯然,這太平城主雖不善爭斗,連個王八拳都掄不出,但修行一道上確是有真材實料的,幾十年的閑散城主生涯也從未耽誤他的修為日漸精進。單這一手樸實無華的清目訣,就值得王洛心中喝彩。
漂亮。
而清目訣的加持下,夏侯鷹終于有所洞見,隨著真元流淌于雙目,王洛兩指間的球形輪廓變得越發清晰,寶玉中散發的幽光也逐漸顯現……然而隨著他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片刻后,夏侯鷹雙目上的靈光驟然熄滅,他本人更是直接從座椅上一躍而起,然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夏侯鷹搖搖頭,無奈道:“這就不是在下能夠知曉的了。但是卻不妨假設:國師大人對太后一黨其實早有提防,而他的底牌就藏在東都牽星臺。只要仙撫使大人能持寶玉開啟東都牽星臺,國師大人就能脫困而出,然后……真正實現撥亂反正。整個過程,和天庭其實并沒什么關聯。”
嘆息之后,夏侯鷹又說道:“而若是這么看來,如今太后一黨瘋狂搜捕的要犯,應該就是那人了,而目的則自然是這枚印星寶玉……難怪,難怪!”
“仙撫使大人,我知道你說過要我將姿態保持平和,但是……在新恒朝內,任何一人,見了此物,都只會和我同樣反應,哪怕是尊貴如皇室成員,也不得以平禮待之。這是印星寶玉,開啟東都牽星臺的鑰匙,連通仙人的橋梁……它是國師的印璽,見之如見天庭仙官,就算國師本人也不能輕易將其帶出牽星臺,更遑論,遑論像這樣示之于人!”
“竟有這樣的事……實在是,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王洛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繁城的防衛力量,大概是什么水平?”
王洛于是點點頭,說道:“所以,那人囑托我將此寶玉帶回東都,撥亂反正,其實就是啟動牽星臺,從天庭叫救兵?但這就未免諷刺了,天庭若是得知張進澄和那七位仙官臨陣跳反,怕是要將從上到下所有相關人員都抽筋剝皮……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讓自己的主子死的慘烈些?”
夏侯鷹坦言:“大人所見的那個在湖中游泳的人,應該是國師大人的心腹死士。唯有國師最為信任之人,才可能被托付寶玉,帶出國境線外。荒原上危機四伏哪怕是天庭仙官,其實也不可能隨意行走,尤其是在夜間。相傳夜晚的荒原,可能出沒一些實力堪比仙官的強大異獸。那人竟然敢帶著如此重寶在夜間游蕩于瘋湖,完全是將國之重寶置于險境,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沒有人會那么做的。若是事后被仙官追究起來,后果根本不堪設想。”
說完,他忽而恍悟,問道:“如今滿朝上下盡在搜捕要犯,莫非和此物有關?”
夏侯鷹沉吟片刻,說道:“東都是繁城的衛城,位于城東十里,城內唯有一牽星臺值得一提。那牽星臺,是依照舊仙歷年間,大恒王朝的大司命苦心孤詣所造的牽星臺,仿造而成。效力更勝原版,有通天徹地之能。其中的詳情,我實在知之不詳,但是,數十年前,我和座師明理先生偶爾飯后閑談,曾他提起過:今日的所謂牽星臺,并非牽引周天星斗之力,以洞悉因果,明鑒未來之用,而是直接溝通天庭的渠道。所以,若要問我如何看待,我想,不妨大膽假設,這東都的牽星臺,其實就是國師大人直接溝通天庭的渠道。”
王洛簡直驚詫莫名:“你……”
撥亂反正四個字,由夏侯鷹這新恒朝的太平忠臣說來,未免諷刺。但道理卻的確大差不差。
而后,夏侯鷹無奈苦笑道:“仙撫使大人居然持有此物,那……的確真的是仙撫使無疑了。”
王洛問道:“你怎么看?”
王洛點頭,將昨夜在瘋湖湖畔的見聞簡單說來,頓時讓夏侯鷹驚嘆不已。
王洛于是也從善如流,將寶玉收回腰間百寶囊,夏侯鷹這才如蒙大赦,長出了口氣,站起身坐回座椅上,再連喝了兩杯涼茶,方才平復下心跳。
王洛又說道:“那人死前,在寶玉中留言,要我持此物前往東都,撥亂反正。你又如何看待?”
夏侯鷹則提醒道:“牽星臺是整個新恒朝最為緊要的地方,論重要性,比起繁城中的皇城還要緊要幾分,哪怕在太平時節,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更遑論如今這時點,恐怕太后一黨,早將牽星臺嚴密監控起來了,想要突破層層重圍抵達東都,實在難如登天。”
夏侯鷹的假設,雖然主觀臆想成分不少,但細細推演下來,卻不無道理。
“所以說,接下來,我們的目的地就是東都牽星臺咯?”
大敵壓境,新恒朝卻內亂不休,而庇佑國朝的天庭仙官更是早早就已投敵,事態之悲觀、諷刺,簡直到了抽象的境界!
兩聲難怪之后夏侯鷹便不再言語,臉上滿是頹唐,顯然對如今新恒朝的形勢,已全然不抱樂觀。
夏侯鷹答道:“具體情形,我實在不敢斷言,但就我所知,單太后一黨麾下的死忠之士,就有大乘真君一人,合體老祖四五人……而化神位階更是有數十人之多。此外,城中法陣更是神通廣大,據傳就算仙官親至,也難以用一己之蠻力予以突破。仙撫使大人雖然神通廣大,恐怕……”
“嗯,我知道,正面沖突,我肯定不是整個太后黨的對手。我此來是客場作戰當然不會奢望能以絕對的武力優勢碾平一切。但我也不需要以一己之力獨挑整個太后黨,只要能將張進澄救出來就足夠了。不過,他現在究竟是如何被封印囚禁,卻還不得而知……”
而在王洛沉吟間,城主府的樸素廳堂內,幽幽傳來一聲呻吟。
“呃……”
角落里,身泛紫光的郡城尤校尉悠悠醒轉,起初還有些神智迷離,仿佛置身夢里,但很快就清醒過來,發出短促的尖叫聲。
“啊?這里,伱們……”
尖聲回蕩間,那人的視線逐漸聚焦到了夏侯鷹和王洛身上……很快便冷汗滲出,心亂如麻,但即便如此,卻仍不忘虛張聲勢。
“你是什么人!?竟敢對……”
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大力扼住喉嚨。
王洛冷聲道:“雜種,放肆!”
剎那間,一股無形的威壓似風暴一般炸開,不單紅光校尉被威壓驚醒,就連身處旁觀位的夏侯鷹也不由噤若寒蟬。
而王洛則乘勝追擊道:“你們身為新恒官軍,領朝廷俸祿,當為朝廷、為百姓效死,然而二等不思盡忠為公,卻借公事之便,敲詐勒索一城之主,更對無辜民女探出魔爪!依照新恒軍律,你們二人簡直萬死莫贖!”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呵斥,讓兩位校尉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更兼王洛的威壓撲面而來,壓得二人喘息維艱,竟不敢質疑對方身份。
良久之后,兩人才勉強調勻了呼吸,由那紫光尤校尉戰戰兢兢問道:“敢問大人……可是,可是東城特使?小人冒犯大人天威,罪該萬死!”
王洛聞言耳朵一動,略感莫名,卻見身邊夏侯鷹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打,暗示不必回應這個問題……于是王洛恍然:這兩個校尉著實是狡猾大膽,死到臨頭,居然還有膽子試探王洛虛實。
所謂東城特使,根本就是那紫光校尉隨便拿出來試探的名目,此時若是認真回應,反而是自墮身價。
好在王洛此時也非單打獨斗,身邊就有一個深諳勾心斗角之術的城主夏侯鷹。
只見這位老城主鼓起勇氣,冷哼一聲,勉力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上位者的傲然姿態,開口道:“你們兩個連仙撫使大人都不認識?黎將軍平日里是怎么教育手下人的!?”
紫光校尉聞言頓時瞪大眼睛,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
紅光校尉則下意識反駁道:“仙撫使?開什么玩笑!?夏侯鷹你狗急跳墻了嗎,什么理由也敢找?!趕緊放了咱家,否則待將軍大人率兵親至,要你全城上下都死無葬身之地!”
另一邊,紫光尤校尉卻心下一沉,他和紅光校尉不同,思考總是更深幾層,所以立即便意識到,此時他們兩人的處境根本是絕境。無論那仙撫使的身份是真是假,在這個時候對方敢把仙撫使三個字擺出來,那就擺明了是要撕破臉皮。
而撕破臉皮的下一步,大概率就是斬將祭旗!
所以在紅光校尉威嚴恫嚇的時候,尤校尉則立刻放低了身段,開口道:“大人,當真是仙撫使?恕在下有眼無珠……可是,大人可有憑證?若真是仙撫使大人,我等自當負荊請罪……”
紅光校尉聞言,頓時有種慘遭背刺的驚詫感,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身旁戰友,尖聲道:“尤池你在說什么鬼話,他怎么可能是仙撫使?他要是仙撫使,你我就是天庭仙官了!你莫不是怕了?!怕什么啊!咱們早就飛劍傳書回去,將軍大人的援兵轉瞬即至……”
王洛笑了笑,伸出手將那枚被困住的飛劍展示出來:“所謂的飛劍傳書,就是這個嗎?”
紅光校尉愣了好久,額頭也開始滲出冷汗,但嘴上仍保持強硬:“就算攔截了飛劍也沒有用,我們二人奉命來流巖城傳諭,若是一段時間不能回歸郡城,城中人自然知道我們遭遇不測,屆時大軍來襲,你們什么陰謀詭計都要灰飛煙滅。我勸你現在投降還來得及,不要跟在那老東西身后作死!他的后臺靠山早就倒了!”
王洛眼前一亮,問道:“哦?明理先生當年門生遍天下,在朝中更是朋黨親友眾多,便是太后一黨都奈何不得他,而今他雖已去世,但死后聲望不減反增,這等靠山又憑什么倒?”
這明知故問的釣魚問題,卻讓紅光校尉也是眼前一亮,連忙解釋道:“他生前自然是沒人奈何得了他,但人走茶涼,世上哪有什么死后聲望不減反增的道理!?總之,如今不單是桑郡,周邊數郡的明理黨羽都在被統一清理。就連這夏侯鷹,也是上面人特意叮囑過,要我們務必拿下的……你,若是還識時務,現在立刻放了我們二人,我還可以在將軍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若是執迷不悟……”
王洛打斷道:“周邊數郡都在清理明理先生的黨羽?如此大事,是誰的授意,我怎么不知道?”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卻是讓紅光校尉有些吃不準情況,但他卻巴不得和王洛多套些話,拖延些時間。
“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對周邊幾郡的情況更是所知有限……”
王洛說道:“知道多少,便說多少,不得隱瞞。”
紅光校尉腦筋急轉,便想要編個理由能繼續說下去,但還沒等開口,就感到身旁空氣一冷。
與他同路而來的尤校尉,身上赫然升起了完全不屬于他的強烈威壓。
那是較之王洛也不遜色的高高在上的官威,而這股威壓在紅光校尉看來是如此熟悉。
郡城星軍,戍城將軍黎奉仙!
這位駐守在桑郡郡城的老將,赫然將自家元神,遠隔百里,遙遙投放到了手下校尉身上!
而后,他睜開眼,看向王洛,低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膽敢對我手下人……”
話沒說完,王洛已經淡然笑道:“仙撫使,王洛。”
“信口雌黃!我曾在繁城和東都駐守十年,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仙撫使!”
王洛點點頭:“也對,空口無憑,那咱們就事實說話吧。”
說完,他站起身來到紅光校尉身前,伸手一探,便按住了他的天靈……而后體內荒毒洶涌而出,頃刻間便將這區區金丹校尉吞噬殆盡。而待荒毒的大潮褪去,那校尉已再無人類的輪廓。
“現在信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