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李躍讓月姬去為董氏診治。
去了不到兩個時辰,月姬就回來了,“魏國夫人氣淤于心多年,今已病入膏肓,積重難返,藥石無醫。”
生了這么一個兒子,整天擔驚受怕的,能撐到現在就不錯了。
李躍此前見過冉智幾面,冉閔英雄一世,生的幾個兒子卻令人嘆息,沒繼承他的雄武也就罷了,偏偏鼠目寸光。
沒有董氏的壓制,冉智早就跳起來了。
“此乃命數,不可逆也。”李躍嘆了一聲,活著不好嗎?偏要跳出來。
“陛下……欲除冉氏?”月姬神色黯然。
“不是朕要除他,是他要除朕!”李躍早已心如鐵石,有意借冉智之事,除掉大梁最后一絲殘穢,讓他們去為冉魏盡忠。
唯有如此,大梁才真正的擺脫過去。
月姬望著李躍,眼神有些陌生疏遠起來。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至仁無親……
哪一個開國之君不是站在尸山血海上的孤家寡人?
現在的李躍是大梁皇帝,治下有千萬百姓,不該仁慈的時候,絕不能仁慈。
月姬斂衽一禮,便退下了。
李躍獨自一人坐了許久,然后令衽設宴,召見董閏。
一邊喝酒,一邊緬懷往事。
董閏身材圓潤了不少,臉上多了一些皺紋,面對李躍的噓寒問暖,卻異常沉默。
“大梁百廢待興,國事倥傯,這兩年冷落了董將軍,朕心中過意不去,明年開春,董將軍督鎮南陽如何?”
冉智無藥可救,給過一次機會。
不過董閏,李躍還想再拉一把,畢竟當年得了他的不少恩惠,明里暗里幫過不少次。
這個游戲太過危險,稍有不慎,便搭進去了全家,不是他能參與的。
“臣這兩年骨頭都被酒色泡軟了,只怕難當大任,陛下還是另擇他人。”董閏語氣中帶著幾分酸楚和怨氣。
“將軍這么說,便是怪罪朕。”李躍端起一樽酒,送到嘴邊。
這兩年來往少了,忽然感覺董閏已經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人了。
每個人都在變,尤其坐在冷板凳上,看別人一個個飛黃騰達,心態更是無法堅守。
至于造反,這些從刀山血海里面滾出來的人,提著刀上來就是干。
石虎坐擁北國,連親兒子都謀劃著干掉他。
慕容氏如日中天時,蘇林、段勤之流就敢自稱天子。
“臣絕無此意,征戰一生,能在鄴城養老,心愿已足。”董閏沉眉道。
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實在沒意思。
看他的樣子,似乎鐵了心要一條道走到黑。
人各有志,有些人注定無法挽回。
董閏在冉魏為大將軍,權力極大,李躍登基之后,變成了左將軍,相當于連五級,連個爵位都沒有,自然心有怨氣,加上有人煽風點火,不知不覺就一腳踩入局中。
對有些人而言,權勢比性命還重要。
一場宴會,各懷心思,什么都沒說,董閏也錯過了最后的一次機會。
李躍親自送他出宮門。
幾個宮人在前打著燈籠,寒風四起,甚是寒涼。
李躍本想說幾句話,一回頭,董閏卻跟在身后五六步遠。
心中忽然有了明悟,原來他早就掉隊了,只是自己的不知道而已。
掉隊原本沒什么,憑他的官爵,安安樂樂做個富家翁足夠了,可惜人心永遠不會知足。
“董將軍,保重。”李躍停步,也不等他回答,轉身就回宮了。
只留下董閏在宮門前發愣。
打了一個寒顫之后,趕忙出宮,董府的馬車等候多時。
馬車在城中繞了一圈,直到天色昏暗,才來到南城角落的一間屋舍。
屋舍中走出一人,赫然是蔣干,寒著一張臉,上下打量,“皇帝召汝前去,莫非你全都招了?”
董閏冷笑道:“我若是招了,你還會好生生在此?繆嵩為何沒來?”
“他跟宋斌有要事相商。”蔣干討好的笑了笑。
“陛下今日召我,大不尋常,是否走漏了消息?”董閏腦海中一直縈繞著李躍的最后一句話。
“放心,盯著我們的崔宏領兵在外,此次不是我們一方動,西面有人會協助。”
蔣干也坐了幾年冷板凳,肚子里的怨氣比董閏還大。
“苻氏只想利用我們而已!”董閏哼了一聲。
“利用就利用吧,這兩年我們還有利用的價值,再過幾年,只怕無人搭理,你我本就跟隨武悼皇帝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來,如今太子按捺不住,被別人蠱惑下水,我等只能跟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故主之令不可不從,太子一旦敗露,伱我豈有生還之理?自古富貴險中求,怎么,過了幾年的安樂日子,握不住刀了?”
“不如……”董閏目光一閃。
話沒說完就被蔣干打斷了,“出賣故主,日后你我還有何顏面立于天地之間?不怕被千夫所指么?別人已經做了局,你我即便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面跳。”
“說的如此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然則,即便要動手,也不選個時候,陛下南征之時,鄴城兵力空虛,至少有三成勝算!”
論造反,自然是董閏更專業一些,跟隨冉閔,廢石世,殺石遵,誅石鑒。
冉智只是一個招牌,所有人都想利用他。
蔣干也并非善男信女。
“有董皇后在,太子管教甚嚴,動不了手,而且崔宏盯的緊,西邊的人不敢動彈,時機沒有成熟。”昏暗的屋舍內,蔣干臉上、眼中覆蓋著一層幽光。
“那么現在時機成熟了?”
“哪有什么時機?只看有膽無膽而已,當年大將軍你多風光?現在如何?廣宗乞活軍被調走,部曲離散,無權無勢。”蔣干從袖中掏出火石,點燃油燈。
一燈如豆,映照出屋中供奉的一塊靈位。
“武悼皇帝之靈”六個字若隱若現。
冉閔活著的時候,對兩人都不錯,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撫軍將軍。
一看到靈位,想起往日追隨冉閔時的意氣風發,董閏眼神漸漸堅決起來,“大梁一半的天下,本就是冉家的!”
“也是我們的!”蔣干朝著牌位拱手一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