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趙太寧二年正月,大將軍石閔改國號為衛,改姓為李,以應“繼趙李”之讖,大赦天下,改年號為青龍。
同一時間,河內郡夜王縣,西歸的苻洪遇到第一頭攔路虎,自枹罕受命而歸的麻秋。
“將軍為何投石閔,而非襄國?”部將宋晏見麻秋心情不錯,出口詢問。
此次東歸,麻秋殺帳下一千羯人,響應石閔。
而一同受命的王朗則率部投奔襄國。
麻秋一張馬臉大笑起來,“你懂什么?石閔一莽夫爾,以吾之智勇,不數年便可鳩占鵲巢!”
宋晏則擦了一把冷汗,“石閔殺伐由心,將軍此去,龍潭虎穴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麻秋一臉的自信。
周圍將領一臉似笑非笑神色。
其實涼州慘敗后,麻秋也不是一無是處,調轉刀口向南,攻伐隴南諸羌部,所向無敵,黃河以南,氐族、羌族全都歸附于他,又轉頭擊敗了涼州大將張瑁,斬殺三千余人,不僅自信回來了,野心也膨脹起來。
這幾年他一直在外鎮,所以沒親身領略過石閔的威勢,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六七年前。
嗚、嗚、嗚……
荒野中,萬余氐軍列陣而來。
“哼,蒲洪不敢親來,只派一小子來,必是懼我,諸軍聽令,先破此軍,再隨吾擒殺蒲洪!”麻秋連蒲洪改姓苻都不知道,拔劍在手,灰白的須發在亂風中飄動。
石虎死了,他理所當然的覺得羯趙境內無人能敵。
更何況如今麾下萬余精銳加上一萬余羌氐聯軍,兵力是攻來氐軍的兩倍有余……
陳留。
河北的大亂也讓一些晉人、胡人南下逃入兗州境內。
鑒于河北的形勢,薄武、陳端、劉啟、崔瑾從各自的轄地趕來。
石閔連國號、姓氏都改了,下一步也不會太遠,陳留需要做出相對的反應。
“近日南下的晉人七千余,胡人一萬八千之眾!多是烏桓、羌氐。”劉啟輩分最高,最先發言。
“胡人皆可殺之,以報我族血仇!”陳端紅著眼道。
他的族人當初被石斌截殺,對胡人恨之入骨,成了兗州最激進的一批人。
不過這話讓一旁的薄武臉色有些難看,他本身就是烏桓人,“造孽的是匈奴人和羯人,不可一概而論,烏桓自魏武時便已入中華。”
兗州境內也有六七萬的匈奴、鮮卑、羌氐,都是當年石虎遷徙過來的。
原本兗州有不少羯人,石斌戕害陳留時,這些人也率部而來,被黑云軍一鍋端了。
黑云軍在兗州站穩腳跟,羯人也就退回河北。
“換上我中華家衣冠便是中華了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陳端一點面子都不給,這話等于將薄武也罵了。
“放屁!你干脆連某也殺了!”薄武也勃然大怒。
兩人以前好的穿一條褲子,如今卻為了漢夷之爭而撕破臉皮。
不過李躍忽然感覺黑云山也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上。
從魏晉到五胡十六國再到南北朝,其實都在解決一個問題,華夷之辯,胡夏之爭。
羯趙壓迫晉人,為其種族消亡埋下伏筆。
其后的前燕、前秦、北魏、北齊、西魏、北周都面臨這個問題。
前燕深度漢化,是以能快速統一河北。
前秦包容而不融合,以至淝水一戰,迅速敗亡。
北魏吸取了兩家教訓,但依舊沒處理好胡人問題,以至于六鎮起義。
最奇葩的是膂北齊,別人都是漢化,他們胡化……
直到西魏、北周,經歷了兩三百年的融合,族群矛盾才得以緩解……
如今的局面是,中土空虛,胡人人口不在中華之下,殺肯定是殺不完的。
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不說,還為他人做了嫁衣。
遼東、代北、江東、荊襄都虎視眈眈,還有日后崛起的苻家,草原上的胡人一茬接著一茬……
石閔深處漩渦的中心,羯人不能為他所用,所以只能借仇恨凝聚人心,為他的下一步作鋪墊。
某種程度上,石閔替李躍做了很多事情,掃清了很多障礙,其實石閔殺胡也并不徹底,很多羯人繼續活躍在南北朝,影響時代的走向。
他在前面頂著諸胡,然李躍能摸著他過河。
所以黑云山沒必要急著跟進。
石閔的屠刀已經舉起,李躍只需要看效果就行,而歷史已經給出了答案,不殺不行,只靠殺戮也不行……
兩人的爭吵還在繼續,一個脾氣火爆,另一個血海深仇,也不聽別人的勸。
李躍咳嗽了一聲,堂中安靜下來。
“敢問諸位,胡人千千萬萬,我黑云山能斬盡殺絕否?”
薄武、陳端之爭,實則也代表黑云山內部的兩股思潮,不能等閑視之。
眾人全都搖頭。
李躍又指著薄武,“沒有薄統領,便沒有黑云山的今日,以后誰在說他是胡人,軍法處置!”
薄武一臉動容,陳端臉色卻有些低沉。
李躍又對陳端道:“冤有頭債有主,殺陳統領家眷者,羯奴也,石氏也,羯奴非但與汝血海深仇,與我黑云山亦不共戴天!”
石虎為了加強統治力,特意將胡人的概念擴展。鮮卑、烏桓、鮮卑、羌氐、巴賨都擴充進來,以壓制華夏百姓。
而這些族群中很多都漢化了。
沒必要把這么多族群弄到黑云山的對立面去,也沒這個實力將所有異族都滅了。
“都督所言甚是,亂我中華著羯奴也,害我百姓者,羯奴也!”劉啟拱手道。
常煒道:“北地很多晉人取胡女,亦有胡人取晉女,誕下子嗣,何以論之?”
四十年的通婚,早有融合跡象。
其實羯人也是石勒生生捏出來的一個種族,早年在上黨為士族豪強們耕田度日,與當地百姓互相通婚……
“這……”陳端啞然無語。
李躍溫聲道:“仇要報,但不必濫殺,羯人之外,原本就是華夏家奴,我黑云山若能崛起,可使之為奴,為我們耕種,為我們放牧!”
眾人皆為止一振。
殺,只是一時爽,而奴役他們,卻是一本萬利。
每一個人口都是寶貴的。
李躍掌控的人口實在有限,兗州人口要么被豪強掌握,要么早在永嘉之亂時便南下了,想要進一步發展,只能借其他的族群的力量。
李躍個人覺得,只要是黑發黃皮膚,幾千年前,大抵都是同一個祖宗,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留他們一命振興黑云山,未嘗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