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兩岸,隔著一座狹窄的石橋。
趙軍在東,黑云軍在西。
兩邊的人馬全成了泥人,已經分不出本來的衣著和顏色。
對面走出百余甲士,列在橋東,為首一將高大魁梧,黑甲猙獰,但背后披風上卻全是泥。
“行謹何在,可來一敘!”石閔高聲喊道。
正主來了,李躍便帶著甲士上前,“大都督尋在下何事?”
“中原乃吾之腹心,不可為他人竊據,你我有袍澤之情,封你為鎮西將軍,秦州牧,都督秦涼諸軍事如何?”石閔沒有任何廢話。
不過沒有廢話,卻包藏禍心。
秦州便是隴右,北與涼州相接,東南與漢中司馬勛相承,西南還有一個仇池國,麻秋、王朗、王擢、劉寧等羯趙數萬精銳尚在隴右,自己這點家當過去,還有命在?
而秦州的背后關中地區,現在有石苞,以后有蒲洪……
李躍笑道:“大都督還真是慷慨!不過在下覺得,豫、兗二州更好,大都督意下如何?”
石閔臉色一沉,“行謹好大的胃口,真以為某不能一戰?”
“你我本同氣連枝,皆出于乞活軍,奈何伱一意攻我,方有今日之敗!你既然想言和,就拿出誠意來,休要再使雕蟲小技!”李躍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無論如何,石閔這一戰都可以算敗了。
魯縣沒攻下來,整個兗州皆歸李躍所有,連石閔自己都弄得狼狽不堪。
石閔怔怔的望著李躍,眼神時而銳利,時而深沉,然后,大笑起來,“那就不必廢話,這一戰你小勝一場,兗州歸你,至于豫州,哼,你先解決了張遇、劉國再說。”
恍惚之間,石閔仿佛又恢復了昔日的豪爽。
李躍一寸不讓,“兗州已在我手中,談什么歸不歸的,至于張遇、劉國,豈是我黑云軍之敵?”
石閔一揮手,部下押來數人,居然是蒲雄、蒲洛、蒲法等人,還有那員獨眼將。
沒想到他們還活著。
當日場面極其混亂,氐軍四散奔逃,也有人殺出重圍。
石閔的心思原本也不在他們身上。
“這幾人莫非你不想要?”都這個時候了,石閔還笑的出來。
蒲家再怎么說都是支援自己而來,現在全軍覆沒,若是蒲雄沒了,與枋頭的聯盟也就破滅了。
中原四面皆敵,尋到一個盟友不容易。
盡管只是表面盟友。
蒲雄一臉羞愧,但蒲洛、蒲法則滿眼希冀的望著李躍。
“你可以用司空換他們。”石閔在羯趙朝堂上孤立無援,需要借重李農的影響力。
而石閔能一躍而起,成為羯趙的大都督,背后也少不了李農的支持。
石閔麾下兩支核心人馬,其中一部就是廣宗乞活軍。
“這幾人換司空只怕不夠。”李躍笑道。
不料石閔卻冷笑一聲,“行謹以為某會在乎司空!”
“在不在乎閣下自知,司空給你,兗豫二州歸我,兩年之內,南北不會大戰,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大都督,武興郡公,負責這場大戰,閣下休想輕易抽身!”李躍篤定他不會舍棄李農,至少現在還不能!
泗水兩岸,還有數萬人馬在對峙,除非石閔舍棄他們,孤身撤回河北。
但如此一來,石閔剛剛擊滅石沖的威勢就會大打折扣。
他在羯趙朝堂上還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石閔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眼中怒氣和殺意時聚時散。
優勢和主動權在李躍手中,自然心中不慌,就等著石閔低頭。
“行謹啊,若非這場暴雨,你早成某階下之囚!”石閔臉色終于平靜下來,所有怒氣和殺意都不見了。
“沒有這場暴雨,誰為階下之囚,猶未可知也!”
將一場大戰歸結為天氣,本身就是借口。
天時的影響是相互的,暴雨對黑云軍的影響也大。
沒有這場暴雨,李躍最多據城而守,多花些功夫,一樣能熬走石閔。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石閔背后還有一大攤子爛事要收拾。
羯趙朝堂上不滿他大權獨攬的人比比皆是。
“兩年之后,待吾掃平河北,擁百萬大軍南下時,行謹是否還有今日口舌之利!”石閔冷冷的盯著李躍。
而李躍眼中卻只有憐憫,兩年之后,你還在不在都是問題。
河北面臨的挑戰不在黑云山之下。
東北有虎視眈眈的燕國,西北有正在崛起拓跋鮮卑,內部還有石氏諸王,蒲洪、姚弋仲等諸胡。
“兩年之后再說吧。”李躍嘆了一聲,按他這種剛猛的搞法,肯定掌控不了河北混亂的局面。
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也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
石閔手一揮,將蒲雄、蒲法、蒲洛等人扔在橋上,轉身就走。
早有親衛上前扶起幾人。
李躍心中松了一口氣,嘴上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其實自己也打不下去了,追殺了這么遠,依舊不能擒殺他,說明黑云軍也成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再打下去,剛剛到手的兗州又將糜爛。
眼下這種局面最好,石閔有自己的歷史使命,李躍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
兗州附近的敵人不只他一家,南邊的,西邊的,外部的,內部的……
“悔、悔不聽使君之言,乃至有、有此敗!”落到羯人手中,肯定吃盡了苦頭,蒲雄說話都有些力不從心。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須掛懷?來人,帶蒲將軍下去好生照料。”李躍盡力安撫。
蒲雄拱手一禮。
追殺一圈,又回到魯郡地界,李躍直接返回魯城。
這一戰驚心動魄,跟石閔硬碰一場,足以給他留下深刻教訓。
“今日一別,兩年后再見,只怕沒這般容易,中原百戰之地,行謹好自為之。”送李農渡河,上船的最后一刻,李農意味深長道。
“司空亦當好自為之,下一此落到在下手上,可就沒這么輕易走脫。”
“哈哈。”李農干笑兩聲,撕下衣角,扔進泗水之中,“那么今日之后,你我恩斷義絕。”
經歷這么多事,李躍也差不多看穿了他,披著華夏的皮囊,骨子里卻是羯人的一條好狗。
其實滎陽的那場鴻門宴,兩邊的已經翻臉了。
李農冷笑了兩聲,轉身上船,看也不看李躍。
李躍卻在后面殷切喊道:“司空慢走,他日得空,多回來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