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砸在臉上,一股清涼沖淡了心中的殺意和暴躁。
也讓周圍更加模糊起來,石閔的身影就此湮沒在暴雨之中。
即便天上的閃電也無法撕開這雨幕,周圍只有不斷的廝殺聲,越來越劇烈。
地上渾黃色的澤水迅速漫延,淹過了腳底。
大禹治水于兗州,開大野澤滯洪,東平、山陽、濟北一帶遍地湖泊,一旦大雨,動輒淪為澤國。
“緊守陣營!”李躍對身邊的親衛下令。
親衛們則大聲呼喊了出去。
這個時候,指揮基本荒廢了,旗號、傳令兵都派不上用場,只能考驗中下級軍官的戰爭素養。
好在李躍一向注重軍中的伍長、什長、隊率的培養。
軍中自上至下,所有軍官都是李躍親自審視,親自任命的。
轟鳴的腳步踐踏水聲從西北面傳來,應該是石閔攻過來了。
雖然有極大的自信,但面對石閔,李躍心中仍有些擔憂,論沖鋒陷陣,石閔無疑站在這個時代的頂峰。
只要守住他的沖擊,勝利必歸黑云軍。
大雨其實對黑云軍有利,石閔最擅長的騎兵無法施展,他本人的武勇也去了一半。
等待之中,時間一絲一毫的劃過,暴雨卻越下越大,落在大地上,濺起一朵朵紅色的水花。
西面中堅營陣列中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變成一道巨大的轟鳴。
俄而,東面的中壘營也傳來廝殺聲。
聽聲音,似乎石閔發動了全線猛攻。
廝殺跟眼前的暴雨一樣劇烈,一支羽箭鉆出雨幕,卻失去力道,落在李躍面前,周圍千余親衛緊張的豎起大盾,睜大眼睛,試圖看穿這綿密的雨幕。
不過注定是徒勞,他們什么也看不見。
左右兩邊的廝殺越來越大,卻始終沒有一名胡人殺到李躍面前。
李躍仰頭望向由昏沉而變得黑暗的天空,忽然笑了起來,仗打到這個份上,是勝是敗,李躍的預感逐漸清晰起來。
毫無疑問,黑云軍擋住了趙軍的瘋狂一擊!
雖然看不見士卒們英勇奮戰的場面,卻能感受到。
不過石閔也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慘烈的廝殺仍在持續著。
一直到澤水淹沒腳背,夜色籠罩,周圍徹底看不清為止,廝殺聲才漸漸淡了下去。
這一場大戰前后將近兩個時辰,再生猛的人也疲累了。
暴雨漸漸變成細雨。
“前鋒營擊敗羯奴!”
“中壘營擊退羯奴!”
“中堅營守住陣腳,未讓羯奴越過一步!”
周圍響起歡快而疲累的聲音。
這場大雨幫了李躍,但同時也救了石閔。
敗的人,不至于一敗涂地,勝的人,也不可能盡全功。
當然,此時此刻,敵我情形不明,現在說勝為時尚早,只能說擊退了敵軍,傷亡、斬獲還不確定。
“各營小心戒備!”李躍坐在地上,望著沉沉夜色。
身邊親衛干脆直接躺在泥中,掬起一捧泥水,直接喝了下去,也有很多士卒抱著刀矛背靠背睡著了。
李躍自己也瞇了一下,睜開眼,天色一陣朦朦亮。
北面的“石”字牙纛猶在,不過被暴雨淋過之后,耷拉在旗桿上,全無昨日的囂張氣焰。
兩軍之間,撲滿尸體和碎肉,無數斷矛斷刀仿佛地里破土而出的莊稼,支棱著指向天空。
雖然擊退了石閔的雷霆一擊,但黑云軍損失也不小。
前鋒營減員一半,中壘營和中堅營傷亡也不小,大量受傷的士卒經過一夜雨水的浸泡,已經發紅發腫。
對面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復傷者不計其數,不斷有重傷昏迷的士卒被扔出陣列。
這種局面,兩邊其實都打不下去,只能等援軍到來。
不過李躍有援軍,石閔卻沒有,劉啟歸降后,兗州便是黑云軍的天下,有主場優勢。
“后面的人馬趕來沒有?”
昨日一場暴雨,讓原本救泥濘的道路更加難行。
張生野拱手道:“還在寧陽。”
北面的徐成應該也受到消息,短時間內肯定趕不過來。
不過拖下去對黑云軍有利,李躍也就不急著進攻,下令士卒原地休整。
昨夜一場大雨,讓所有人都變成了落湯雞。
現在就看誰先熬不住。
澤水泛濫,魚蝦也被裹挾上岸,老卒們直接以刀片之,生吞下肚。
李躍本想勸他們不要生吃,有蟲。
但如今到處都濕漉漉的,生不起火焰,干糧全都泡濕了,也只能生吃。
士卒需要快速恢復體力,準備下一場大戰。
一個時辰后,對面一人徒步過來,“大都督邀李使君一敘!”
打不下去了,就只能談,但誰先開口,誰就落在下風。
以石閔不死不休的性格,既然開口,肯定軍中形勢相當嚴峻。
“回去告訴大都督,若是投降,不必拐彎抹角,若欲再戰,還請速來。”李躍讓人傳話。
石閔再猛,沒有馬,陷在這泥地里,已是進退維谷,而李躍各路援軍遲早會趕來。
泗水對峙時,等著他來談,他不來,現在進退維谷,卻想再談,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其實李農被生擒時,這場大戰就應該畫上句號。
但石閔非要血戰一場,方才甘心。
如今,就算不能擒殺石閔,也要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以后聽到黑云軍的名字,多想想后果。
跟他這樣的人只能如此。
那人走后,安靜了小半個時辰后,對面忽然起行,緩緩向東北退走。
這場大戰耗費無數心力、精力,方有今日的局面,李躍怎么都不可能讓石閔走了。
號角聲響起,黑云軍應聲而動,跟在趙軍之后。
泥濘之中,兩軍且追且戰,從東平陸一路殺到章縣,士卒的毅力體力經受了極大的考驗。
趙軍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斷有人掉隊、逃亡,或許是逃生心切,趙軍爆發出頑強的斗志,堅持一口氣不散,前前后后,接戰十一次,每次都能堅持下去。
黑云軍也沒好到哪去,士卒傷病加重,不斷有人感染、高燒,李躍只能就近送回富城救治。
踏入濟北地界,兩軍都精疲力盡了。
徐成領著兩千驍騎營艱難趕來,然而泗水之北的張溫部也率七千步騎在趕來的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