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兒見過?
李躍腦海快速回憶著,曾經的老仆不是這個長相。
忽然,李躍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這他娘的不是自己的臉嗎?
不,自己的臉沒有這么滄桑,也沒有這種氣度。
難道……
李躍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連忙拿著畫像去詢問寨中的老人。
“此乃李都督也!”老人們潸然淚下,哭的不成樣子。
李躍讓親衛提著畫卷,自己擺出跟畫像一模一樣的動作,“你們看看,我跟李都督是不是有幾分相似?”
心中既激動,又期待。
原來這具身體的原主是李矩之子。
落葉歸根,沒有身世,潛意識中自己是這時代的一片飄絮,不知會被風吹向何處,總感覺與這時代有種莫名的隔閡感。
而這大半年以來,李躍已經徹底融合了記憶,從心理上完全接受了新身份。
幾個老人睜著渾濁的眼神,一會兒看看畫像,一會兒看看李躍,不太確定道:“倒有幾分相似,就是臉薄了一些,眼小了一些,鼻子大了一些,嘴翹一些,耳方了一些……”
“老丈,這畫像上有耳朵否?”
老人湊近,反問道:“是啊,此畫像為何沒有耳朵?”
李躍一陣無語,李矩拒守滎陽距今已經二十年,以這幾人的身份,接觸不多,不一定記得。
本來畫像重神而不重形,再說毛筆畫出來的相貌,肯定與真人頗多失真之處。
李躍轟走了他們,讓崔瑾來評斷。
“七分神似,六分形似!”
這時梁嘯前來匯報軍務,一見畫像,再看李躍,忽然一愣,眼神迷茫起來,不假思索的破口而出,“李都督!”
他不是沖畫像喊的,而是沖李躍。
梁嘯三十有余,應該在少年時期見過李矩。
有他這一聲喊,李躍心中有底了,此事十之八九。
李姓出身,能識字,有老仆服侍,在滎陽地界流浪,姓氏、年紀、長相、經歷都差不多對上了。
“原來將軍是李都督之子!”梁嘯比李躍還激動。
李躍一開始是期待,但確認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
原本就沒多少父子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人走茶涼,時過境遷,當年的部眾早就煙消云散,恐怕軒轅山上都沒多少記得李矩的。
這層身份其實沒多大用,只是讓李躍找到了一種歸屬感。
恐怕一打出李矩之子的身份,羯人提著刀就來了……
南邊朝廷對流民帥忌憚大于信任。
連祖逖這樣從江東北伐的人都忌憚,何況是李矩?
李躍望著畫像上素不相識的父親,心緒此起彼伏,“此事不宜聲張,以免為他人所忌。”
“遵令!”梁嘯拱手,眼神比以前熱切多了。
崔瑾也滿眼欣慰,“原來將軍是忠良之后。”
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李矩是忠良,但李躍絕不想當司馬家的忠臣孝子。
梁嘯能哼一聲,“忠良?當年李都督之死與朝廷脫不了干系!”
李躍一愣,“莫非其中還有什么內幕?”
梁嘯道:“當年都督假意投降劉曜,聯合匈奴人共擊洛陽石生,郭默擅自出兵,為石匆所敗,不與都督知會,拋妻棄子率部從密縣南奔健康,導致李都督軍心渙散,部眾皆不愿攻打洛陽,投降石勒,李都督見大勢已去,只得率部南下荊襄,卻于魯陽墜崖而亡。”
他特意在“墜崖而亡”四個字上加重語氣。
李躍道:“你是說,李都督……我父親墜崖而亡不是意外?”
梁嘯冷笑道:“李都督百戰宿將,豈會輕易墜崖?而且他身邊的護衛一個都沒墜崖,唯獨李都督一人墜崖,豈不蹊蹺……我父親梁志就在軍中。”
“那么,是何人謀害我父親?”李躍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么多門道。
李矩投降前趙劉曜,落在江東朝廷眼中,絕對是個污點。
他們不會管你是陰謀陽謀。
“我父一直不說,直到臨終之際,才提到一人。”
“誰?”
“中書令庾亮。”
庾亮這個人太有名了,一直對北方南下的流民帥頗有成見,蘇峻、祖約之亂,都是他逼出來的。
當年的蘇峻雖然桀驁,但只是要官要錢,并無反意,平定王敦之亂,人家還出了大力,庾亮一上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奪其兵權,蘇峻還幾次派人去求情,全被庾亮拒之門外……
祖約在壽春抵擋石虎,庾亮不僅不支援,還在后面筑墻,將祖約和重鎮壽春一起擋在外面。
此外,投降的郭默,后來也是他帶兵誅殺的……
仿佛所有流民帥都跟他有仇一樣。
崔瑾思索了一陣后道:“庾亮幼時知名,世人比之于夏侯玄、陳群,為晉明帝托孤重臣,然此人掌權柄后,排除異己,嚴刑峻法,排擠陶侃,擅殺宗室,當年李都督投奔荊州刺史陶侃,如虎添翼,自然不被庾亮所容……”
江東的一筆爛賬聽著實在是累。
庾亮排擠陶侃還有一段著名的典故,蘇峻、祖約作亂,建康危在旦夕,三吳之軍欲救援,庾亮不允,陶侃欲舉兵救援,庾亮卻寫信道:吾憂西陲(陶侃)過于歷陽(蘇峻),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
這便是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
“陶都督鎮守荊象十數年,聚數萬精兵強將,以為將來北伐之用,可惜天不假年,沒等到這一天,后庾亮接任荊襄,坐擁十萬大軍,執意屯兵江北邾城,石虎親率七萬步騎來攻,庾亮卻躲在石城不敢渡江,坐視邾城被攻陷,大將毛寶、樊峻等投水而死,六千精兵無一幸免,江北百姓七千戶被擄掠至河北……北伐大好形勢付之東流。”崔瑾一臉悲憤。
李躍聽的也是一陣黯然。
所謂的名士,內斗內行,外斗外行,搞自己人花樣百出,對付羯人無縛雞之力。
越談下去,李躍對江東朝廷越是感到悲哀。
他們無力收復河山,也不準別人收復,誰若是有這個心思,他們就想盡各種辦法拖后腿玩陰的。
眾人退下之后,李躍心緒難寧。
命運有時候還真是奇妙,就這么跟李矩產生了淵源,不過隱約間,李躍感到壓力更大。
報仇雪恨暫時不用想了,庾亮死了七八年,庾家在江東官員亨通,是數一數二的大士族,與其他士族盤根錯節。
與庾家為敵,就是與整個江東為敵。
除非……
李躍望著窗外的明月,自嘲的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