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猿峽完全成了張遇的噩夢。
兩道石壁之間只有一條并不寬廣的山路,無數石頭落下,無論是鐵甲還是盾牌都被砸成一灘肉泥。
即便郭寧舍生忘死,沖了上去,面對的是四面八方數百支長矛從各個方向刺來……
前后十七次猛攻,始終無法突破,傷亡已經達到千人,張遇一陣肉疼,這些都是跟隨他轉戰南北的老卒。
更讓張遇憂心的是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
“如此險要的山寨,本將就是放幾百頭犬豕上去,也能守上十天半月,你是如何弄丟的?”張遇恨不打一處來。
火攻、夜襲、小路突襲、死士沖鋒,能想到的他都想了,但就是無法攻破這道山峽。
傷亡的部下越多,張遇對鄭盛越是不滿。
“當、當日情形特殊……在下也沒料到賊人說來就來……”鄭盛腦海中浮現出崔瑾的臉。
“此番軒轅山失守,圍剿黑云山失敗,皆是你們鄭家的過錯!”張遇不得不考慮后路了。
“使君……”鄭盛也知道這口鍋不好接,叔父鄭篤饒不了他,鄭家更不會放過他。
張遇大手一揮,“不必多言。”
鄭盛雙腿一軟,險些軟倒在地,咬牙道:“將軍,還有機會,賊子守御數天,必然精疲力盡,還請使君集中精銳,再攻一次!”
話剛出口,山峽上旌旗搖動,罵聲和鑼鼓聲一起滾滾而下,“張遇狗賊,縮頭烏龜,速速投降,豫州刺史,合該讓位,我家將軍,比汝更強……”
罵聲跟著鑼鼓的節奏,不僅唱上了,還在上面蹦蹦跳跳,異常歡快,沒有半點精疲力盡的意思。
張遇好歹也是一方諸侯,居然被山賊指著鼻子罵,頓時氣的滿臉通紅。
鄭盛噤若寒蟬,縮在一邊,生怕張遇的怒火發泄在他身上。
山峽上越罵越是開心,后面跟著一陣陣的哄笑聲,震動群山。
山峽下的人低頭喪氣如喪考妣。
就在所有人以為張遇要大發雷霆的時候,他卻忽然仰天大笑,“賊子竟可也,惜乎,若早生二十年,必能馳騁天下,與大胡爭鋒中原,若不能擒殺此子,他日必為吾之大患!”
其風采令周圍軍將嘆服。
“郭寧,吾今收汝為義子,可乎?”張遇雄光煥發。
十七次攻山,有九次是郭寧帶人沖鋒。
血染重甲,卻堅決不退,有三次差點攻破了敵方的營壘,被兩員賊將合力方才壓住。
這種猛人,自然是各大勢力的搶手貨。
“使……君……”鄭盛很顯然有話要說。
但他的話被所有人忽略了。
郭寧看都不看鄭盛一眼,雙膝跪在張遇面前,“兒張寧拜見大人。”
“哈哈,好!今日起,汝為帳下督!”
“多謝大人栽培!”郭寧大喜,豫州刺史的義子,還是帳下督,比滎陽都尉強太多了。
兩人一唱一和,完全沒有鄭盛什么事。
“賊子辱罵大人,便是辱罵兒,兒愿再沖殺一次!”郭寧積極表現。
張遇望著山峽上活蹦亂跳的人影,眼神閃過一道精光,“不必了,此山非刀劍可破。”
山上的李躍已經兩天沒有聽到廝殺聲了。
寒風一天比一天冷。
一旦變天,必然會有大雪。
不過今年春夏連續大雨,入冬之后,反而沒有雨雪。
“張遇退了沒有?”
“沒有,敵軍在山腰安營扎寨,深溝高壘,山下各大路口也設置關卡。”斥候來報。
李躍眉頭一皺,莫非張遇要長器圍困軒轅山?
一萬人的糧草不是小數目,不過許昌家大業大,對他而言難度不大。
漢建安元年,魏武帝遷漢天子于許昌,開始在許下屯田,當年得谷數百萬斛,其后近百年,許昌屯田進一步擴大,與淮北屯田相連,成為中原大糧倉,為司馬家平定淮南三叛,壓制東吳,立下汗馬功勞。
別人缺糧,張遇一定不缺。
若真賴在山上,李躍還真拿他沒辦法。
這幾次交手,李躍逐漸摸清他的路數,極其穩健,用兵堂堂正正,沒有任何破綻。
崔瑾道:“彼若圍山,我軍長久失聯,恐黑云山有變……”
這年頭攻城,圍上一年半載的,十分常見。
黑云山吸收了如此之多的流民,大軍不在,薄武、周牽能否鎮的住?
“兩三個月應該無妨!先看看再說,說不定張遇故意誘我出戰。”李躍選擇相信薄武和周牽。
這么大的軒轅山,張遇一萬人馬也不可能完全堵住,斥候還是能正常來往的。
無非就是耗而已。
李躍就不相信張遇一直堵在軒轅山上,不管他的老巢許昌。
這年頭到處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許昌這么一塊寶地,惦記他的人肯定很多。
黑云山丟了,李躍還能繼續在軒轅上當山賊頭子,但張遇的許昌若是出了什么變故,他這個豫州刺史也就到頭了。
一個豫州刺史的敵人、內憂外患絕對比山賊頭子多!
李躍調整心態,嚴禁諸將出戰,安心當起了縮頭烏龜。
日子也就這么一天一天的滑走。
軒轅山是著名風景旅游區,即便是冬日,山上也有種別樣的景致,并不難熬。
白天李躍巡視主寨,安撫人心。
晚上,翻一翻郭實留下的竹簡。
跟黑云山的書不同,這里的書都是一些四書五經之內,兵書、醫書,李躍還有些興趣,之乎者也、圣人教義,實在看不進去。
一來沒這個閑情雅致,二來,當今天下形勢,與春秋戰國、楚漢三國有很大的不同。
不再是內部爭霸,而是外族入侵,欲亡我中夏。
禮儀廉恥、忠孝仁義早就被司馬家裝進了尿壺中。
而且這年頭讀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標點符號,全是繁體字,李躍肚子里的那點東西也不夠鉆研這些。
當初苦讀兵書醫書,也是為形勢所迫,絕非真的好學。
隨意翻了幾卷,便覺得困乏。
不過在一堆竹簡和紙卷中,李躍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魏晉紙張得以推廣,不僅書法大興,繪畫也開始發展,各種壁畫、人物畫像肇始于這個時代,敦煌莫高窟便是起源自十六國。
畫像上的人坐而持劍,眼神犀利,如有實質。
魏晉時期的畫像講究形神、氣韻,整張臉潑墨不多,歷盡不少數月,筆墨已經有些斑駁,唯獨這雙眼讓人過目難忘,襯的整個人物英氣勃發。
看著看著,李躍忽然感覺這張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