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閃電劃破暗沉的天空,雷聲與呼喊聲隱隱重疊,仿佛有人在天上怒吼。
梁犢劇烈的喘著粗氣,穿著笨重的盔甲在暴雨中大戰,對體力的消耗極大。
而他的胸前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狹長傷口,血肉連同盔甲一起被撕開,血流如注,但很快被雨水沖刷。
這是剛才那名賊將帶給他的。
此人的驍勇實在令人震驚,梁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遇到如此強悍的對手了。
不過,在他刺中自己時,也被身邊的甲士刺中。
戰馬當場殞命,將賊將甩出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雷聲、吼聲,讓梁犢心中不安起來。
“退吧!”孫伏都望著昏沉的天幕,心中也是一片驚懼,漫山遍野的呼喊聲,證明黑云山還有戰力,再打下去,剩下的幾百人只怕要全部交待在這里了。
小小的黑云山,居然讓高力禁衛損失兩百多人,龍騰中郎也陣亡三十多人,西山那邊進攻也不利,只怕傷亡更大。
孫伏都都不知道怎么向石虎交代。
目光斜向梁犢,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
此人是最好的替罪羊,所以他不能死在這里。
“屬下還能再戰!或許賊人是在虛張聲勢而已!”梁犢憤怒的抬起臉。
“如果不是呢?”孫伏都望著他。
黑云山眾賊表現出來的戰力讓他心驚不已,恍惚之間,他想起永嘉五年(311年)十月,隨石勒率步騎四萬攻打滎陽時的場景,當時也是慘敗而歸,而且還是拜在數千流民軍手上。
滎陽……
孫伏都望著莽莽群山,當年那人的后代應該還活著。
羯人之所以殘暴,是因為恐懼。
數萬羯人處于漢人的汪洋大海中,又豈能睡的安穩?
石虎不斷遷徙諸胡至河北,其實也是為了壯膽,借羌人、氐人、匈奴人的力量壓制河北漢人。
孫伏都心中的恐懼完全被喚醒。
“屬下沖殺一陣,便可知其虛實!”梁犢卻不愿放棄。
太子石宣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倘若一支賊眾抄掠南山小道,你我俱為甕中之鱉,到時候想退也退不了了,你若愿留,就留下吧,本將先走一步!”孫伏都一刻都不想多留。
暴雨、雷電、賊寇,還有越來越近的夜色,一切都在加重孫伏都的心中的恐懼。
即便是龍騰中郎們,到了此刻,早已筋疲力盡。
孫伏都還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葬送在這里,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龍騰中郎們緊隨其后,仿佛一刻都不愿在此地多留。
雨水從梁犢頭頂滑落,順著臉,流入嘴中,竟然有些苦澀。
孫伏都的心思他何嘗不知?
石虎雖然素有殘暴之名,但他的殘暴只爭對漢人,對羯人通常比較寬容。
當年石虎殺石弘自立,老羌姚弋仲稱疾不賀。
石虎累召之,乃赴,直接當面叱責石虎的篡權奪位之舉,“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奪之乎!”
石虎不僅不怪罪,還加持節、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
如果是漢人敢這么說,只怕早就被碎尸萬段了。
現在孫伏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退走,身邊的高力禁衛們士氣全無,他們鏖戰多時,縱然是鐵打的,也撐不住了。
梁犢望著呼喊聲傳來的方向,心中有六分把握確定敵人是在虛張聲勢,然而,此時此刻,他說什么都沒用了。
周圍甲士們紛紛望來,眼神中再無之前的嗜血和兇殘。
“退!”梁犢嘴中艱難吐出這個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先活著回去吧,太子還有用得自己的地方,應該不會趕盡殺絕……
一道道閃電劃過天幕,轟隆隆的雷聲在雨幕中炸裂。
夜幕快速籠罩大地,更看不清戰場情況。
冰冷的暴雨的中體力在快速消耗著,寒意浸透皮膚,在身體里亂竄。
直到崔瑾帶著人尋了上來,“三弟,羯奴退了!”
“為何不追殺?”李躍打了一個噴嚏,全身發寒。
這股羯奴戰力強大,多殺一個,都是對北方百姓的一次復仇。
崔瑾也不說話,然后苦笑一聲。
李躍一愣,這才看清他身邊的白發老婦和孩童,瞬間就明白過來,“疑兵之計?”
黑云山有多少人,自己是知道的。
就算把所有男丁都湊出來,也不可能弄出這么大的陣仗,更何況南山還要抵擋羯人的進攻,不可能把兵力都調過來。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崔瑾在虛張聲勢。
崔瑾點點頭,“你走之后,西山羯奴再度發動猛攻,已經沒有人手支援南山……我想出此計,月姬姑娘發動山上所有老弱婦孺,連傷兵都一起來了,終是嚇走了羯奴……”
李躍才知道原來形勢已經危險到了這種地步,“西山如何了?”
大雨滂沱,雨聲掩蓋了一切,看不到也聽不到那邊的動靜。
崔瑾道:“原本形勢危急,幸虧這場暴雨,沖毀山道,羯奴上不來,只能退走。”
黑云山終究還是守住了,盡管傷亡巨大……
“對了,兄長……快去尋找兄長!”李躍一拍額頭,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南山之所以能抵擋住這支精銳羯人,多虧了孟開在最危險的時候率騎兵義無反顧的沖了上去。
雖然孟開陣亡了最符合李躍的利益,但兄弟的情分是貨真價實的。
同樣,如果危急之時,孟開不出手,那么陷入危機的肯定就是自己……
做人如果做到打自己兄弟的主意,實在太失敗了。
崔瑾有智將的天賦,而孟開無疑是猛,將來都是自己的助力。
崔瑾連忙帶著幾十人前去尋找。
南山的空地就這么大,也許是因為天黑,也許是因為眾人精疲力盡,始終沒找到孟開。
“難道被羯奴抓去了?”李躍心中有些難受。
仔細想想,孟開雖然對外人兇殘,但對自己還是不錯的。
各種記憶在腦海中浮現。
三年之前,旱災,豫州為之赤,黑云山餓死一半的人,是孟開一人一把刀下山,從季家堡搶到了半袋糧食,將崔瑾和自己喂活過來。
為何他對季家堡有如此大的執念?
因為季家堡附近土地肥沃,不愁吃喝……
比山上的環境好太多。
“兄長!”李躍在大雨中呼喊著。
但黑夜已經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