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孟開之前有多少私心,但在戰場上,卻無疑是一個響當當的漢子。
兩桿長槊宛如毒龍一般,從李躍部眾身后忽然殺出,長槊本就為破甲之用,左手直接刺死一名羯人,右手將一名甲士挑了起來。
一名羯人,加上厚重盔甲,近兩百斤,孟開一只手就挑了起來!
雖然借助了戰馬沖鋒之力,但沒有強大的膂力根本做不到。
看來平時與自己切磋時,孟開根本沒用全力。
戰場上瞬間安靜下來,羯人目光里終于出現了驚駭神色,而己方卻是一陣歡呼。
剛才低靡的士氣瞬間暴漲起來。
此消則彼長,羯人再兇殘也是人,遇上更兇殘的孟開,膽氣為之一奪。
“殺!”
四十多名騎兵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如他一般,悍勇而瘋狂,沖擊著羯人的偃月陣。
磐石也經不住他們的雷霆一擊。
山上所有人都奮戰了四五個時辰,唯獨他們養精蓄銳,一直到現在。
孟開起手刺死了兩人,長槊掃動,又接連抽翻了三人,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入羯人陣列之中,羯人精心準備的陣列被沖的四零八落。
沒有陣列,羯人的戰斗力大打折扣。
混戰之中,羯人的優勢漸漸被抵消,兩邊逐漸均勢。
李躍送了口氣,只要抵擋住了這群羯人的第一波攻勢,撐到崔瑾、田豹子、周牽等人來支援,就會贏得最終的勝負。
這群羯人雖然精銳,但兵力并不多。
蟻多咬死象,耗也能把他們耗死!
“呔,兀那賊將,可敢一戰乎!”戰場上忽然響起一聲暴喝,敵方將領終于按捺不住了,手提一桿長矛越眾而出。
別人的長矛大多兩人高,但他身材較矮,襯的長矛更長。
聽到喊聲,李躍暗叫不好。
此時只要拖著,等著后方支援,就能消滅這群羯人。
孟開已經是己方的精神寄托,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剛剛穩定下來的戰場,又會生出變故。
但孟開畢竟是孟開,受到挑戰,紅著眼勒轉戰馬,獰笑著向敵將發起沖鋒。
兩人之間并不是一馬平川,兩邊百余人在廝殺。
敵將身邊還有三十多名親衛,也端起了長矛。
孟開不管不顧,直接帶著二十名騎兵沖了過去……
其實一看到那員黑塔一般的敵將后,李躍心中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這人看似粗猛,實則猴精。
能突破魏山的埋伏,擊潰占據地利和先手的乞活軍,又怎會是庸手。
而且他挑戰孟開充滿了算計。
其一,孟開戰馬沖殺小半個時辰,速度和銳氣已不復當初。
其二,說是單挑,但他身邊還有三十多名甲士列好了陣勢以逸待勞,就等著孟開撞上去……
整個戰場就靠孟開的騎兵建立起微弱的優勢,孟開若是被敵將牽制住,靠趙廣的部眾只怕難以撐到援兵。
以孟開的性格,只適合沖鋒陷陣,而不能統籌全局。
屋漏偏逢連夜雨。
此時西山那邊又傳來的喊殺聲,應該是羯人休息了一陣,恢復體力后,又發動了進攻。
李躍心中一驚,如果西山那邊又打了起來,豈不是說明沒有援兵了?
“所有人,進攻!”李躍舉起刀,下達了進攻命令。
身邊的兩百多部眾和孟開的三百多步卒舉起了刀,沖向戰場。
轟隆一聲,陰沉的天空忽然爆出一聲雷鳴。
緊接著,暴雨傾盆而下,淹沒了整個戰場。
也淹沒了百步之外向敵將發起沖鋒孟開的身影……
暴雨沒能沖刷掉戰場的血性,反而讓戰爭變得更加殘酷。
昏沉之中,誰也不知道雨幕之中,什么時候什么角度會有一把長矛忽然刺出。
朦朧的戰場上步步殺機。
高度緊張之下,不僅要防備敵人,還有防著自己人。
就在五步之外,李躍親眼看到一名黑云山部眾被雨幕中忽然揮出的刀砍斷了脖頸,但揮刀之人并不是羯人,而是黑云山袍澤。
他迷茫的看著袍澤的尸體,旋即被右側刺出的長矛洞穿了身體,慘叫一聲,倒在失去頭顱的袍澤身上。
反觀羯人,他們因為訓練有素,往往四五人一伙,呼喊著什么。
以聲音確認其他羯人。
這讓李躍認識到正規軍和山賊流寇之間的差距。
羯人縱橫中原三四十載,能從一眾對手中脫穎而出,絕非僥幸。
黑云山部眾不缺勇武,但缺少訓練。
戰爭不是一個人沖鋒陷陣,而是一個群體協同作戰。
越來越多黑云山部眾倒在血泊里,大雨迅速砸在他們的臉上,沖刷著他們身上的鮮血,看到同伴的慘狀,有人直接逃進大雨中……
李躍憂心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唯一的優勢是孟開的騎兵,但這場大雨,讓騎兵的優勢蕩然無存。
也不知道孟開是生是死。
周圍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間或穿插一兩聲慘叫。
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讓李躍清醒了許多,這么殺下去,敗的肯定是自己,朦朧之中,前方忽然出現兩個身影。
李躍一驚,正準備一刀砍過去,卻見兩人一動不動。
走進一看,原來是一個羯人和一個黑云山部眾,直立的羯人從上往下長刀從背部刺入,透胸而出。
但矮身的部眾的刀卻從下往上,從胯下刺入其腹。
兩人就維持著死前搏殺的動作。
羯人一大優勢就是厚重的盔甲,在戰場上橫沖直撞。
望著兩人,李躍心中一動,“趴下,從草中進攻,凡穿脛甲、皮靴者,依此法偷襲之!”
黑云山窮的都快喝西北風了,別說脛甲、皮靴,能有一雙草鞋就不錯了,大部分人都是赤著腳……
即便是所謂的甲士,也不過是上半身。
至于下半身,怎么涼快怎么來……
李躍第一個趴在草叢中,匍匐向前,沒幾步,就看到前方出現三雙穿著脛甲的腳。
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同時暴起,長刀自下而上刺出。
羯人沒想到還有人從地上攻擊,加上大雨和草木的遮掩,完全沒有防備。
三名羯人甲士立即斃命。
如果是正面,要殺三名甲士,絕不會這么輕松。
一擊得手,周圍人都興奮起來,遇到同伴,也讓他們趴下,躲在草木之中。
大雨滂沱,鮮血和雨水混雜在一起,一起緩緩流淌著。
沒過多久,羯人似乎預感到了不對,“結陣、結陣!”
“拔西利、拔西利!”
結陣,李躍聽得懂,但后面的話就一頭霧水了。
羯人其實就是匈奴的一支,漢時稱羌渠,從蔥嶺遷徙而來,安置在上黨一代,雖然早已漢化,但石虎上位之后,其父子有意胡化,因此北地再度出現匈奴語。
大雨之中到處他們的呼喊聲。
羯人的長矛時不時的刺向周圍的草木之中,有好幾人中了招。
再想靠近他們就沒那么簡單了。
忽然之間,喧囂的戰場再度沉寂起來。
只有稀里嘩啦的雨聲。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后方的援兵還沒來,說明西山的情況也不樂觀。
李躍心中一嘆,自己已經盡力了……
昏沉的天空中,偶爾劃過一道電光,雷聲地動山搖,仿佛要將整個黑云山翻倒過來。
一道閃電落在左前方三十步外的大樹上。
將大樹劈成了兩半,火光陣陣,照亮了雨幕之中羯人的鐵甲。
大火沒燒幾下,就被大雨澆滅了。
一切又恢復到寂靜之中,只有沉悶的雨聲。
忽然,西面、北面、東面傳來巨大吼聲,仿佛雷鳴一般,“殺羯奴!”
“殺羯奴!”
地面也被踏的山響,完全淹沒了雨聲。
聲勢極為驚人,仿佛漫山遍野都是黑云山部眾。
援兵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