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黑云山,只怕所有人最終的結局都是死。
山下在發大水,到處鬧饑荒,亂軍橫行,塢堡聳立,能走多遠?
季家堡的事告訴李躍一個道理,不要指望別人收留你,也不要指望別人會顧念同胞之情。
亂世之中,每個人都變得殘忍。
“你意欲何為?”魏山帶著人跟了過來。
“二弟、三弟,走!”不遠處的孟開也勒住了戰馬。
一邊是人心散亂的烏合之眾,一邊是裝備精良的精銳,勝負一望可知。
李躍望著山下攢動的鐵甲,忽然其中一人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還帶倒了四五人……
黑云山并不陡峭,但勝在山路崎嶇,而且連著兩三個月的大雨,沖毀了山道,高力禁衛們披著幾十斤重的鐵甲,還帶著長矛、環首刀、弓箭、水囊等物,全身重量加在一起,至少五十斤!
帶著五十斤的裝備,爬至少二十里的泥濘山道,可想而知他們還剩多少力氣。
最前面的幾名羯人已經在喘著粗氣。
“可以一戰!”李躍吼了一聲。
周圍瞬間安靜起來,投過來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瘋子。
不是李躍瘋了,而是深知山下形勢更險惡,李躍實在不想再被人抓取當僮仆或者閹奴……
黑云山再破也是個落腳的地方,山下的流民互相殘殺的不在少數。
下了山,百里無人煙,千里無雞鳴,兩條腿能跑的過羯人的騎兵?
“三弟,我助你一臂之力!”崔瑾的眼神中帶著些許驚訝,但生死存亡之際,也沒空多想。
“哈哈,李兄弟果然是豪杰!我們乞活軍也愿助你!”魏山豪氣干云。
“老二你帶矛手和弓手守住山道!魏將軍帶乞活軍策應。”李躍不再客氣,發號施令。
“好!”兩人也都是干練之人。
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是寶貴的,李躍左手菜刀,右手環首刀,站在三具尸體堆成的小臺上振臂而呼:“羯奴趕盡殺絕,你們可以逃,但你們的父母妻兒能逃乎?”
趙廣在黑云山上經營了十幾年,很多人早就在上面安家了。
很多人停下腳步,望著李躍。
后面的孟開也愣住了,目光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羯奴也是人,你們也是人,何必畏敵如虎?守住山道,你們還有活路!”李躍甚至懷疑羯人山下已經布置了一支騎兵,等著這些人往刀口上撞。
因為他們本就是沖著趕盡殺絕來的。
羯人最開始也不過上黨郡的百姓而已,石勒還當過奴隸。
最危險的時候,糧食沒了,前路被擋住,沿途城池塢堡堅壁清野,羯人于是互相攻殺,自己吃自己,一路從淮北吃到了河北,砍翻一眾強敵,才有了今日。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魏山也跟著吼了起來,“是好漢的,拿起刀矛,跟羯奴拼了!”
“魏兄弟說的對!跟羯奴拼了!”盜賊首領田豹子提著刀吼道。
另一個流民頭領周牽也大聲附和,“別逃了,逃也是個死,不如一戰!”
魏山在山上的威信比李躍強多了,而且乞活軍并不全是流民,其中有不少是西晉的將領和官吏,龍蛇混雜,因而戰力頗為強悍。
當年乞活軍的總頭子是持節、寧北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并州刺史的司馬騰,后來還被封為東燕王。
正是他率領并州百姓和將士開啟了乞活之路。
乞活軍們提著刀攔截逃兵,也不廢話,不回頭的直接一刀砍翻在地。
接連殺了數十人,潰亂之勢被遏制住了。
很多人也被李躍的話激其了兇性,掉頭沖向山道。
“三弟,我來助你!”孟開帶著數百步騎也趕了過來。
“多謝兄長。”李躍知道今日有些越俎代庖了,但這個時候不能不站出來,也不存在誰幫誰的,擊敗羯人,大家就都能活下去,失敗,全都死,沒人能置身事外。
很多時候,逃竄并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大家都逃了,形成了一股聲勢,夾在里面的個體不得不被裹挾。
相反,只要有人抵抗,也能形成一股聲勢。
山道上,崔瑾指揮兩百多名甲士提著長矛向下攢刺。
羯人盔甲厚重,倒在長矛之下的并不多,卻遲滯了羯人的進攻。
“石頭!”李躍站在尸堆上指揮。
沒人覺得不妥,就連孟開都領著人去搬石頭去了。
山上別的東西不多,石頭卻遍地都是。
一輪輪的石頭砸下去,狹窄的山道上頓時變成一片血紅。
但羯人對死傷不管不顧,踩著同伴的尸體繼續向前,后排的羯人彎弓搭箭,一陣箭雨,山上的人倒下一大片。
不過很快就被補充。
崔瑾指揮乞活軍提著盾牌壓到前陣,擋住了羯人箭雨。
到了這個地步,每個人都知道沒了退路。
石頭仿佛雨點一般砸下,高力禁衛們再厚重的盔甲也沒用。
羯人的攻勢終于被遏制住了,開始緩緩后退。
“守住了!”
“贏了!”
漫山遍野都是歡呼聲。
瞬間,無數道看向李躍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敬意。
“羯奴只是暫時撤退,修養力氣,并非退走,諸位不可掉以輕心,抓緊時間吃飯喝水,恢復力氣。”
戰爭當然不會這么輕易結束。
崔瑾的能力再一次顯現出來,剛才慌亂之中,編制混亂,因而導致了很多傷亡,現在羯人暫時撤退,他便與魏山、田豹子、周牽等人開始部署,分成四撥人馬,輪換休息。
崔瑾還將趙廣的人收羅起來,直接交到李躍手上。
瞬間,李躍手上的人馬擴充到一千多人,而且全是精悍之人。
老弱病殘被分給了其他人。
亂世之中的一大好處就是弱肉強食,大家習以為常,沒人覺得這么分不對。
就連這一千人也覺得理所當然,看他們的神色,還頗為欣喜。
趙廣對自己的部眾不錯,他是寨主,當然會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個個孔武有力。
有了部眾,李躍心中頓時充實起來。
這跟在孟開手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原本李躍想跟孟開解釋一二,免得兄弟之間起了隔閡,但山道上又有了動靜。
仿佛是泄憤一般,羯人將其他山頭捕獲的老人和孩子推到前面,女人則被他們留在了后面。
明晃晃的刀子就貼在他們脖頸上。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爹……娘……”
“兒子!”
一聲聲凄慘的呼喊響起,剛才刀山箭雨中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硬漢們,此時雙膝跪地,淚流滿面,有幾人還突然沖了下去,想要解救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一陣箭雨落下,這些人全都被釘死在山道上。
然后,白晃晃的刀鋒揮動,一顆顆人頭被斬下,滾落在泥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