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章武元年四月,劉備再次出兵以來。
短短四五個月之內,到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河東郡全境和并州全境,就都從曹操掌控之下,易手到了劉備治下。
夏侯惇以下的并州系文武大部分被殲滅、俘虜、降服,孫權一系的人才也全部凋零。曹軍的剩余有生力量,也在這一輪的連續打擊中,再次被消滅掉了一小半。
如果說當初剛剛退到只剩雍涼、河東和并州三地時,曹操還能拉起十五六萬人馬。
那么到了章武元年九月,哪怕算上曹操重新再拉壯丁、抓鄉勇新擴充的部隊,他的總兵力也只剩下堪堪將近十萬人了。
而且這最后的近十萬人里,老兵的比例也是經過了一輪輪稀釋的。
曹操的地盤,也只剩下最后的雍涼。
不過,隨著河東和并州戰事的結束,劉備的這一波次進攻,也暫時告一段落,后續劉備又要花上半年左右的時間,按部就班籌備后勤、打造運輸船只,然后才能給曹操最后一擊。
這并不是劉備拖時間,而是戰略和后勤的必須。
因為劉備軍要指望從河東出兵,由湅水經蒲坂津入黃河、西渡關中。所以他們必須在河東郡境內,乃至并州的汾水流域,盡快新建船廠、大造運輸船只。
確保將來能快速運走足以徹底殲滅曹操的大兵團,也要能保證大兵團進入關中作戰時的后勤保障、糧草軍需運輸。
造船廠,造船,這些都需要時間。
劉備陣營原本的水運能力,因為弘農郡地界上的黃河三門峽阻隔,是開不到三門峽上游的。三門峽兩側的水運力量,是必須從頭重建一套的,無法互通。
當然,理論上將來劉備也可以不指望最終之戰時長期靠水運維持后勤。
理論上劉備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未來從蒲坂津渡河后,從背后夾擊破了潼關。
一旦潼關被打開,劉備就能沿著函谷關、崤函道、潼關這六百里山谷陸路,用牛驢大車把軍需物資運過去。
只不過,稍微懂行一點的人都知道,水運的成本一般只有陸運的二十分之一,何況崤函道這種山區又相對難走,成本就更高了。
既然多等半年幾個月,就能有便宜的水運用,何不等等呢,反正又不急。
而且指望潼關道陸運,最多也就支撐到將來打下長安。如果曹操就死在長安,后續不用打了,一切還好說。
如果曹家人還要逃亡,劉備還要再往西追擊,那么提前建設好水運運能就顯得更重要了。
因為在湅水、汾水流域造的船,未來打進關中之后,還能再通過黃河轉入渭水、涇水,利用這些大河的滲透,一路平定北地和隴西。
所以這個水運運能是必須花時間好好建設的,好飯不嫌晚。
除了造船之外,劉備軍還有一件非干不可的事情,就是在河東郡和臨汾當地,大量囤積軍糧。
并州窮苦,河東也經歷了戰亂洗禮,曹軍被打退的時候,并沒有剩下什么存糧供劉備軍繳獲。
未來要一戰而定關中,至少要做好動用十幾萬大軍、打上一年的時間,這也是料敵從寬。
十幾萬人吃一年的糧草,不說完全戰前準備好,至少要預先囤積一大半,并且運輸到前沿。
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而且為了實現這一點,劉備軍在晉陽攻城戰的最后階段,其實已經提前把一部分輪換兵力撤回了后方,減少并州當地的軍隊規模。
在還沒開打之前,在并州和河東多駐扎一個兵,那就是多一張吃飯的嘴。
既然準備工作需要大半年,這半年里當然要把只吃飯不干活的士兵盡量撤回后方就食。
只留下一部分作為運糧兵的,負責最后一程的陸路押運。
劉備軍從河北等地,乃至淮揚,調集軍糧走各條水道匯聚到黃河,水路先運到河內郡,再從河內由黃河轉入沁水、丹水,一路逆流到沁水上游,最后走一程陸路,經過軹關陘山道翻越中條山,進入河東的湅水沿岸。
關羽也趁著這一年下半年最后幾個月,在安邑、解縣、蒲坂三地,大量修筑堅固的營壘和臨時的糧倉,囤積后方運來的糧食,不斷增加庫存,每月向劉備報備進度。
僅僅翻越中條山的那段陸路,運輸損耗就不小,光是負責護送的士兵,拉車的牲口,消耗掉的糧草,就能占最終運抵糧食的將近兩成——
考慮到這段陸路并不算太遠,總共也就二百多里陸路不到三百里,兩成的消耗已經非常夸張了。
好在開始籌運糧食后,劉備這邊也不是只讓關羽自己蠻干,也會盡量上技術手段優化。
劉備麾下現在文武人才濟濟,運輸損耗的問題,諸葛亮還親自抽時間過問了。
聽說翻越中條山的軍糧,陸路運二百多里,就要被運輸的士兵民夫和牲畜消耗掉兩成,諸葛亮實地考察了一番,針對性又改良了一下用到的大車,結合之前在益州時用的“木牛流馬”推車的一些結構特點,重點提升重型畜力車在山道上下坡時的剎車性能。
經過諸葛亮改良后的車,哪怕是運載數千斤的重型牛車,也可以隨時隨地在坡度不太陡的半坡上停下,再次啟動時也沒那么累,為每支車隊配備的人手和牲畜數量,也可以稍稍降低一些,間接降低了運輸損耗。
這些技術應用層面的堵點都解決后,剩下的就是把一切交給時間,慢慢堆體力活了。
淮揚和冀州的富余糧草,以每個月十幾萬石的速度,往河東方向運輸,逐漸堆滿了一個個新建的大糧倉。
趙云的騎兵,早就撤回了幽州,避免在并州這邊消耗過多糧食。
但趙云撤走之后,坐鎮雒陽的諸葛瑾,也想到了一個額外幫助朝廷提升后勤準備的辦法,就千里傳信,指點趙云和糜竺具體經辦——
趙云和糜竺,之前不是已經在幽州的漁陽郡,搞邊市多年了么,在當地大量收購牛羊豬各種牲畜,賣出鹽茶,搞腌肉和鞣革產業。
當時這么搞,是為了在幽州增加肉食儲備,降低幽州對南方的糧食依賴,好讓幽州多駐軍,扛住當年還在曹操治下的冀州軍的進攻。
但如今時過境遷,冀州已經完全落入劉備之手,連并州都易手了。所以幽州那邊,也不再需要那么多駐軍。
為了更好地統籌對曹操的最后一戰,諸葛瑾和諸葛兄弟在九月份的一天,閑聊復盤時,偶然想到一個妙招,那就是讓趙云今年減少幽州的駐軍,往南邊的青、冀就食。
同時鼓勵幽州以北偏西的那些烏桓、鮮卑部族,再想賣牛羊豬等牲畜時,改為去并州的雁門郡賣。諸葛瑾還專門奏請劉備,在雁門郡也新設了一個大型的邊市榷場。
至于榷場所需的人手,尤其是財務和商業管理類的人才,就直接從原本的幽州漁陽邊市抽調熟手過去幫襯,具體由糜竺負責挑人。
這個設計,極大地利用了草原上游牧部族的靈活性,游牧部族本來就是到處遷徙的,去漁陽邊市賣牛羊,也要驅趕著畜群趕很遠的路。
如果現在剛好有一些部族,駐地離新的雁門邊市更近,或者至少離兩邊差不多遠,讓他們去雁門,也就解決了漢人二次運輸的成本問題。并州當地的肉食供給短時間內會大大增加。
不過,要想這么搞,還是有幾個技術上的大問題需要解決。
首先就是并州才剛剛被劉備收復,當地還沒來得及搞任何建設,最多是休養生息,讓民間自行恢復。所以眼下的并州還非常窮困,也沒有任何先進的產業,拿不出什么胡人需要的物資可以貿易。
那么多鮮卑部族來賣牛羊,你也得有足夠的貨賣給他們,否則光靠給銅錢金銀甚至蜀錦,也不方便,還容易造成錢幣減少、當地略微通貨緊縮,雖然影響的程度不會很大,但這種問題如果有可能避免,最好還是避免掉。
劉備在一開始聽說決定設置雁門邊市時,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他覺得無所謂,既然解決不掉那就不解決了,可以忍受。
但這個問題肯定難不倒有豐富后世見識的諸葛瑾,諸葛瑾聽說后,立刻又支了一個招。
“陛下,朝廷可以給去雁門邊市賣牛羊的鮮卑部族發鹽茶抄引,乃至其他抄引憑證。
許諾他們明年再去漁陽邊市貿易的時候,可以憑借朝廷發給的契券領取更多等價的漢地緊俏貨物,甚至還可以許諾給他們一部分利息。
甚至于一個部族有可能一年之內多次跟朝廷貿易,比如第一次是來雁門,賣完貨后拿了契券抄引,幾個月后又去漁陽貿易了,到時候也能直接拿著這些抄引在漁陽提貨。”
劉備聽了這個“金融創新”的法子之后,自然是驚為天人,再次感嘆子瑜在這方面真是妙計百出。
沒辦法,后世之人見識到的這方面手段,實在是比古人多多了。諸葛瑾已經算很克制了,只是搞一券一樣的防偽抄引,沒搞大規模無差別的“交子/寶鈔”之類的后世朝代紙幣。
后世宋朝時,給那些為邊關運糧的商人們發鹽茶抄引,讓他們可以得到一定分量的鹽茶專賣權,這個現成答案,諸葛瑾不抄白不抄,稍微調整一下就能直接用了。
只要防偽做得好,而且告訴胡人,只要他們今年做兩次貿易、一次來這兒一次去漁陽,就能直接提到貨,不用擔心壓在手里,還能給點利息。
無論幾個月還是一年都有利息,無非兌現快的利息低,兌現慢的利息高,那么胡人就很容易接受這一切了。
諸葛瑾此舉,也算是促成了雁門地區的“晉商”提前出現——當然了,受控于諸葛瑾的晉商,肯定是愛國的晉商、幫助朝廷做事的,不是那種跟草原胡虜勾結吃里扒外的賤貨。
這一番運作下來,這年深秋到冬天,趁著胡人大批賣掉牛羊過冬的契機,數目超過十萬頭的額外牛羊豬各種牲畜,都被賣到了雁門,
然后陸路驅趕到太原郡,在晉陽城外、汾水河畔造起無數臨時的屠宰場、“肉聯廠”,加工成肉干儲備起來,用于來年大軍征討關中時、補充軍糧。
與此同時,在河東郡的湅水流域,以及臨汾等汾水下游,關羽在廣造船廠、督造運輸船的時候,也沒忘捎帶著發展一下當地漁業。
晉地本來水運和漁業都不是很發達,船也不多,現在大規模造了之后,多出來的船這半年里也是閑著,就再多弄些流刺網,以及其他南方已經普及了的新式漁具,在湅水、汾水和黃河里擴大捕撈,制成魚干同樣可以補貼來年大決戰的軍需。
短時間內的大量捕撈,也破壞不了什么生態。事實上在沒有機械化捕撈之前,人類活動那點捕撈量都不算什么。
但是,為了盡量削弱敵人、壯大自己,關羽還是讓部下的漁民盡量在黃河里多撈點,因為黃河是劉備和曹操共有的,己方裝備升級多撈一些,對岸的敵人就少撈一些。
相比之下,湅水和汾水都已經是完全在劉備陣營控制之下的,在既有鍋里又有碗里的情況下,當然要優先吃鍋里的了。
因為魚相比于牛羊肉干和主糧更不好保存,曬制魚干更復雜,工作量也細碎。所以關羽就帶頭要求,牛羊肉盡量存起來,打仗的時候再吃。在開戰之前,平時要吃肉就優先吃魚。
駐扎河東的驕兵悍將們,對于這個冬天只能多吃魚少吃肉,肯定是有點怨言的。畢竟如今天下一統的形勢已經篤定了,大家都覺得沒必要那么節儉。
為此,關羽自然要以身作則。所以這個冬天,他親自駐扎在解縣和安邑備戰,天天都吃黃河鯉魚,跟其他軍官們一樣。
山西又多面食,最終就發展成了天天鯉魚焙面——只不過用的不是龍須面,而是更加粗糲一些的刀削粗面。
如此上下一心,經過深秋和一整個冬天的準備,河東的船只、糧草、肉食、魚干儲備都與日俱增。
到了章武二年春耕農忙季結束后,劉備軍已經做好了給曹操最后一擊的全部物質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