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曹軍連續數日強攻失敗,被迫轉為“剝洋蔥”、圍點打援后。
諸葛瑾的內心也就更加篤定了,知道自己肯定能打贏這一仗,區別只在于過程的曲折程度。
他也借著曹軍改弦更張的機會,仔細觀察了敵人的最新部署動向、備戰措施,發現了一些漏洞,隨后自然而然地心生一計。
諸葛瑾說干就干,很快就修書一封,然后就要派人送去太史慈和張遼處,讓他們不必忙著趕來增援,可以微調一下后續的部署。
諸葛瑾寫完信的時候,趙云也剛好入帳,有軍務要請示,看到諸葛瑾手上的信,便忍不住有些好奇,隨口詢問了幾句。
“這是要送給子義的急報?莫非是催他加速行軍、快點趕來?子瑜,恕我直言,如今曹賊的攻堅之力,比我們戰前預想的還弱一些。
或許我軍還能靠著自己的力量,多撐幾天,也多給曹賊放點血。讓他頓兵堅營之下,師老兵疲、氣喪意沮。完全沒必要催促子義的。強行軍對于兵馬的戰力也有損,趕路太急反而影響決戰時的狀態。”
趙云和諸葛瑾是合作了十幾年的,又是他妹夫,私下里沒外人的場合就比較敢說,有什么意見從不藏著掖著。
諸葛瑾也知道趙云的提醒是好意,當下輕描淡寫地解釋:“放心,我自然有數。這封信,卻不是催子義盡快趕來的。
恰恰相反,我讓他慢慢走,往北繞一點,避開敵軍主力。盡量沿著白溝河趕來館陶戰場,和下游的我軍水軍水陸配合推進。
最重要的是,我多給了他幾天時間,還讓子仲(糜竺)和子泰(田疇)配合他,讓他額外做好充分的準備和補給,再來館陶戰場。”
趙云聽說不是讓太史慈趕時間,反而恰恰是讓他慢慢來,這才放心了,同時也被激發了更多的好奇心。
慢慢來只是為了給曹賊進一步多放血么?可是子瑜說的讓子義做好“額外的充分準備”,究竟是有什么安排?
趙云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諸葛瑾也沒必要向他隱瞞,無論有什么計謀,自己應該都有資格知道,他也就直截了當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諸葛瑾就知道他肯定會刨根問底,隨口得意說道:“其實也沒什么,我是擔心大軍被曹賊圍困日久,存糧補給不足,讓子義來增援時,多攜帶一些給養。
但是騎兵大軍如果多帶車重,又容易不夠靈活,被敵軍抓住軟肋攔截,才讓他水陸并進。同時,我還給了子仲一封信,讓他不惜錢糧全力支持子義的補給,集中所有最近能調集到的牛羊,而不要給糧食了,打贏了,全軍吃肉!”
如今已是九月底,正是一年中秋草茂盛,牲畜肥美的季節。
諸葛瑾在幽州主政那些年,又一直安撫草原諸胡,廣開邊市榷場,還大規模做海鹽曬鹽和腌肉的生意。
那些生意經過七八年的發展,已經非常成熟了。每年到了深秋時節,三郡烏桓和三郡鮮卑都大量把牛馬羊甚至野豬弄到漁陽邊市榷場,幾十萬頭幾十萬頭地賣。
沒辦法,到了寒冬時節,草原上的草就全枯了,牲畜沒有了新鮮的草料還想繼續養著,就得喂提前割下來的干草,偶爾有“青貯”草料可以吃,總之成本會非常高。
現在漢人官商無限量收購牛羊屠宰腌肉,胡人當然樂于在牲畜最肥美的時候高位套現了。
所以此時此刻,諸葛瑾隨便一封信,讓糜竺調集幾十萬牛羊、跟隨護送的軍隊南下,也是可以輕松做到的。
糜竺只要幾天就能籌集出那么多牲畜,而且這些牲畜的轉運也不需要什么車杖輜重,都可以由騎兵驅趕著,如同放牧一般輕松轉移。實在漢人騎兵不擅放牧的,還可以就地雇傭三郡烏桓或鮮卑的牧民隨軍,總之很方便。
趙云聽了諸葛瑾的安排后,自然也就不會對這一招的可行性提出任何質疑,他知道諸葛瑾和糜竺做得到。
他只是對于這么做的目的有些不解,便繼續請教。
諸葛瑾也不藏著掖著,拿著案頭的單筒銅管望遠鏡,遙遙一指南邊的曹營方向,分析道:
“子龍可別以為我籌集那么多牛羊牲畜,只是為了吃肉補給軍需、鼓舞士氣。我也是看了曹營的部署才這么決定的。
曹賊被我們拖著,反復改弦更張耽誤了時間,以至于沒工夫沒人力去完善修整營壘。我看他就是直接用了公瑾放火燒殘的故營,也沒重新伐木挖土加固。
反而是把曹軍的輜重車杖都排在外圍,阻擋設營,取代夯土埋設的拒馬鹿角,也不挖壕溝——我覺得,只要我們有海量的牲畜,這種‘臨時活動營壘’,完全可以一鼓而破!到時候直接驅趕受驚的牛羊沖就是了!
反正我軍相持,需要補給軍糧,牛羊死了就直接給大軍吃了,也不浪費。”
饒是趙云擅長騎兵戰術,聽了諸葛瑾天馬行空的想法,也不由驚得一愣一愣的。
他打了那么多年仗,還真沒想到過這樣的戰術。
他當然知道,曹操如今因為反復改變計劃、進退失據,耽誤了時間,所以修的營壘非常草率,都幾乎沒有永備防御工事,全是一些移動式的臨時設施。
這在漢末乃至整個古代戰爭史上其實也很常見,比如演藝和正史上都有提到,“甘寧百騎劫曹營”的時候,就是先暗中偷襲拔開外圍鹿角、騎兵沖殺入營制造了極大的混亂,
但最終因為“曹軍車杖環繞曹操中軍營壘,甘寧不得入”,沒法直取曹操本人的帥帳。
當時扎營,如果有好幾層營壘,都是最外圍造得最扎實,中間就靠糧草車隨便圍一下,形成外嚴內松的局面。
如今曹操把普遍用于內營的臨時工事擺在最外圍,也是因為人力、時間不允許,只能這么潦草行事了。
或許,曹操還有另一層考慮,比如他也怕把自己的營壘修得太堅固,等太史慈等人的援軍抵達后,太史慈就不敢硬沖死沖了。
以曹操的知兵程度,或者說軍事常識,他肯定能推算出,太史慈等人最先趕來的援軍,肯定是以騎兵為主。
而騎兵攻營是比較不利的,如果修成堅固的永備防御工事,騎兵就不會往夯土地基的拒馬鹿角上沖了,那是送死。但是換成輜重車杖當工事,騎兵就會覺得有點機會,這也是一種誘敵的辦法。
歷史上,后來靠車陣破騎兵的戰例不勝枚舉。從諸葛亮八陣開始就喜歡用車陣破騎,宋、明也多靠車陣對付游牧。一直到戚繼光打草原韃靼的時候,還仔細經營了車陣,并且寫進了《紀效新書》。
此時此刻,趙云聽了諸葛瑾的推演后,也不由有些好奇,很想知道明明很克制騎兵的車陣戰術,如何能被牛羊群破解?靠受驚的畜群在前面送死,真能沖開車陣、讓騎兵進去大開殺戒么?
這一點只有實踐才能證明了,諸葛瑾沒法跟他講道理,只能是打包票:“放心,有我在,我私下里試過,再說就算不能完全奏效,至少也能削弱敵軍。
我做事很謹慎的,我也不會學所謂的田單火牛陣,我覺得那個可能有假,牛要是持續被火燒,會亂沖的,不會往一個方向沖,還有可能踐踏到自己人。
但只是用巨響在背后驅趕驚嚇牛羊群,肯定是做得到的。”
諸葛瑾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趙云考慮到諸葛瑾多年來的信用,也就完全不再懷疑,他就只管到時候實戰執行了。
他卻不知道,諸葛瑾的這番見識,也是有歷史依據的——明朝的時候,蒙古/韃靼人就不懂這種破車陣的辦法,因此被戚繼光等明軍將領的車陣打得很難受。但后來的清軍,卻是專門鉆研了破戚家軍車陣的戰術,具體措施就是強行驅趕牛羊群在前面送死,堆出一條血路來沖垮車陣。
這些戰術,都是經過歷史檢驗的,有效性比較可靠,只要別胡亂嚇牛,別搞什么放火燒牛就好。諸葛瑾熟讀史書,能借鑒的當然要拿來借鑒了。
田單的火牛陣,應該是有傳說演義的成分在內,或許歷史上田單是用牛陣破了燕國的軍隊,但很可能不是在牛尾巴后面放火來驚嚇牛,具體的技術手段多半是以訛傳訛了。
諸葛瑾的幾封書信,很快分別送了出去。
信使還是由趙云、馬超親自護送、突出重圍的,曹軍根本就攔不住。
趙云和馬超本人當然不會去送信,他們只是殺穿曹軍包圍圈的薄弱部位把人送走后,又返身殺回來,算是“兩進兩出”。
曹操聽說之后,免不了又生了一波悶氣,還失手砸癟了幾個青銅酒爵。
“趙云、馬超居然都在館陶營中,難怪諸葛瑾如此有恃無恐!他這是篤定了就算最后守不住營,趙云、馬超也能護他突圍,不至于被我軍生擒。可恨!”
曹操內心如是暗忖,惋惜這次就算最終大勝了,估計也抓不住、殺不得諸葛瑾,實在是太遺憾了。
不過,曹操也沒往別的事兒上多想,后續幾日就繼續圍點打援,慢慢消耗諸葛瑾。
意識到強攻不可取、損失太大之后,曹軍也改變了攻戰的戰術,開始部署更多攻營武器,比如開始組裝投石機,把諸葛瑾的內營圍墻、鹿角拒馬、土臺樓櫓慢慢砸爛。
諸葛瑾一方當然也不會白白挨砸,論玩投石機,諸葛瑾比曹操還專業,何況這一世劉曄都早早投降劉備陣營了。
曹操來之前,諸葛瑾就在圍攻館陶縣城,本來就有現成的攻城武器。當下就拿出質量更好、射程更遠、精度更高的投石機和曹軍對轟。
戰場的節奏稍稍放緩下來,戰爭的形態竟有點像十二年前官渡之戰時的樣子了。
只是雙方的武器裝備和技戰術水平,都比十二年前的那兩支軍隊要進步得多,令人有一種歷史積淀的恍惚感。
如此又拖了整整七八天,曹操幾度都以為太史慈的援軍肯定要趕到了,但最終太史慈卻比曹操預想的來得更晚了幾日。
一直拖到十月初二,太史慈和張遼,終于迂回到白溝河下游、繞路沿河逆流而上,前來增援諸葛瑾。
十月初三這天,太史慈和張遼在接近館陶的途中,還跟曹洪、曹休的曹軍騎兵打了一場激烈的遭遇戰。
最終曹洪、曹休頗為受挫,很是折損了一些兵力,不得不暫時退卻,被太史慈撕開了一個口子,接近了館陶縣。
當然,哪怕曹洪和曹休暫時被擊退了,攔在太史慈和張遼面前的,也還有一道曹操剛剛拿下的、被諸葛瑾放棄的外營,太史慈和張遼還是沒法直接和諸葛瑾會師。
曹操已經把諸葛瑾大半包圍了,只留下了朝著白溝河的那一面沒法完全合圍。太史慈要徹底幫諸葛瑾解圍,就得把曹軍的包圍營壘實打實攻破一個缺口,打一場堂堂正正的攻堅戰。
而對面的曹軍,也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曹操本人,在聽說曹洪、曹休騎兵戰不利,被敵人殺穿不得不敗退時,還是頗有幾分不快的。
他冷著臉,第一時間召見了敗退回來的曹洪和曹休,仔細詢問了戰況。
但是當他聽說,來的不僅有太史慈,甚至還有張遼一起時,曹操內心的不甘也稍稍緩解了幾分,對于曹洪和曹休也沒那么責怪了。
“敵軍居然同時調來了太史慈和張遼增援,子廉和文烈不是他們的對手,也就不足為怪了……好在敵軍都是騎兵,只要他們敢正面強沖攻營,我軍就還有很大的勝算!
哼,孤這幾日布置的營壘,看似沒有鹿角拒馬,只靠可移動的車杖臨時圍擋,實則……呵,只要太史慈、張遼硬沖,絕對會陷入絕境,不可自拔!”
曹操如是在腦中推演了一番,原本不甘的內心也稍稍平復了些。
他用兵近三十年,深謀遠慮豈是常人可比?
此番扎營時,營壘修筑不堅,一方面是確實反復改變作戰計劃,導致人力物力無法從頭到尾一以貫之使用,最后只能草草搞成這樣。
另一方面,也有曹操的故意縱容在發揮作用。
他也是經過此戰、現學現賣,發現諸葛瑾那種“外營修得很草率,越往里越堅固”的迷惑性部署,非常能勾引敵人投入,死攻猛攻,給敵人放血。
既然諸葛瑾能這么干,他曹操為什么不能這么干?
此時此刻,曹軍的營壘,雖然外層看上去很臨時性,很簡陋,但真要是打進來就會發現,防御縱深是很深的,足以讓任何騎兵部隊如泥牛入海,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一切沖擊動能都會被如此縱深的層層車陣吸收完,然后沖進來的騎兵部隊就陷入重圍完蛋了。
甚至曹操有把握,哪怕趙云馬超從內往外沖、太史慈張遼從外往內沖,自己也有把握把敵軍四將淹沒在車陣的汪洋大海之中!
在曹操的這種自信心態之下,太史慈和張遼,也果然很快就發起了“救援諸葛瑾”的進攻作戰。
諸葛瑾大營內的趙云和馬超,似乎也蠢蠢欲動,準備里應外合突圍。
曹操秣馬厲兵,嚴陣以待,不顧這些日子曹軍也傷亡嚴重、攻堅損耗很大,準備轉攻為守,讓敵軍好好看點顏色。
究竟是更勝一籌,還是畫虎類犬,就全憑手底下見真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