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靠著劉備當年在中山遺留的美名和威望,以及他自己的兵威,僅僅勸降了三個縣,就鑿穿了中山郡,一路推進到了中山最南邊的無極縣。
一個郡一共十一個縣,只拿三個就打穿了,這種推進效率,簡直就是閃電戰,電鉆戰,完全不顧后路的打法。
但誰讓趙云全軍騎兵,而且所破之城都能完整接收府庫,還能得到合作豪強士紳的“捐資助軍”,導致他不用顧及后路,短時間內也不怕補給缺乏。
這樣的威勢,導致趙云抵達無極縣的時候,當地已經人心惶惶。
趙云看著一路上的百姓和鄉勇潰兵,難免稍稍生出了輕敵之心,覺得無極縣也能兵不血刃直接勸降。
可惜,事不過三,就在趙云信心暴漲的時候,一點小意外,稍稍給他剎了下車。
抵達無極縣城外的時候,趙云第一反應,就是讓部將、參軍、幕僚們分頭行動。先派出一個部將去縣城外勸降,再讓幕僚尋找城外那些大概率愿意合作的豪門莊園,說服當地豪強。
然而,去縣城勸降的,被守將亂箭射回,暫時沒有收獲。而派去聯絡豪強的幕僚,也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回稟將軍!屬下按將軍鈞命,率先去找了當年跟甄氏交好的本縣望族,但是這些家族近年來普遍日子過得不好,頗受曹賊欺壓。曹操也特地換了殘暴鐵腕的地方官員,來無極壓服,故而屬下未能完成使命!請將軍恕罪!”
趙云乍一聽這個回復時,還稍稍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無極這地方,早年最大的豪族,就是甄家,也就是有兩個女兒嫁給諸葛兄弟當妻妾的那家(趙云不是穿越者,他當然不知道原本歷史上甄家和袁家聯姻的事)
那都是十二年前的事兒了,當時袁紹都還沒徹底覆滅,甄家的嫡系親族在袁紹統治的末期,就遷到了南方,跟著諸葛家混了。但是還有些旁支遠親,以及聯姻交好的外姓,不可能全部遷走,也就留了下來。
后來河北被曹操統治后,趙云抵達幽州,也有聽說中山無極這邊,有些跟甄家交好的豪強日子不好過,但這種小事他也沒上心,畢竟隔了好幾層關系了,這些人之前也沒什么利用價值,他就沒特地關心過。
直到這次打過來,趙云戰前和諸葛瑾一合計,覺得這些人也能利用一下。只要他們肯幫助討逆,比如勸降了無極乃至周邊縣城,就都可以給小官做或者給點榮銜。
只是最后實地打到這里,趙云才發現情況比預想的還糟糕。這些當年跟甄家關系好的、或者傾向于劉備陣營的豪強,被曹操清洗得那么慘,根本不可能幫他們勸降當地官員,也不可能幫忙打開城門。
這也不怪趙云戰前偵查功課做得不夠,因為他一路上要解決的縣城太多,隨機應變,誰能關心到無極這么個小地方?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趙云倒也不是沒有預案。
他很快想到,在出征之前,諸葛瑾就跟他推演探討過一些應對突發情況的手段,把好幾類問題的應對之策都討論到了,其中有一類,就勉強跟今天遇到的問題相似。
所以稍稍梳理了一下思緒后,趙云很快冷靜下來,嘗試應對之策。
他首先把無極縣本地幾戶曾經跟甄家關系不錯的豪強找來,當面問話:
“城中縣令、軍司馬等人,是否是曹操心腹?曹賊是如何控制他們的?他們的家眷是否被扣在許縣?”
那幾個已經衰落的原當地豪強代表,紛紛踴躍回答趙云的問題:“縣令和軍司馬都是夏侯惇挑的,確實非常忠于曹家,不過家眷并非扣在許都,而是留在了鄴城。
曹操很放心把河北中下層文武的家眷,都交給夏侯惇看管。只有方面重臣的家眷,才會遷去許都,那也是前幾年的事兒了,最近一兩年聽說又漸漸遷到雒陽。”
趙云聞言,下意識點了點頭,心中也有數了。
曹操陣營控制屬下官員、將領不投敵不叛變,一個很重要的技能就是留人質。從文武官員到士兵,都有扣家屬的,只不過按照級別高低,人質的居住遠近也不同。越是高級的人質越要留到中樞。
當然,這事兒只能說曹操做得特別狠,但原本歷史上,三國各大陣營也都有做類似的事情,只是程度上不如曹操。
趙云當下便沒有再強求那些愿意配合的豪強幫他奪城,只是換了個要求:“那你們能找到足夠的船,幫我渡過滹沱河么?另外,我軍渡河之后,我會分兵沿河搜索,確保數日內斷絕滹沱河南北兩岸的訊息。
你們久在當地,對情況更熟悉,肯定知道哪些地方容易有人渡河,你們可以派眼線盯著,配合我軍封鎖,給我軍當向導。”
對于趙云這個明顯降低了一檔的要求,那些苦曹久矣的當地豪強,紛紛表示愿意配合。這些年來,他們雖然政治上地位很低,但莊園還是經營得下去的,各種物資和交通工具并不缺。
加上趙云又是突然進攻,中山郡各地都沒有來得及堅壁清野,官府也沒時間搜繳船只,民間很容易找到船。
不過兩個時辰之后,趙云就得到了一批小船,然后搶渡了如今還沒徹底封凍的滹沱河,進入了常山郡境內。
至于無極縣城,暫時就被他拋在了身后,他甚至都沒追求占領縣城,只是控制了野外的主要渡口。
其戰略層面的大膽,也算是顯露無遺。
過河之后,給趙云當隨軍參軍的田疇,忍不住質疑了一點:“將軍雖然能因糧于敵,但如此不顧后路,連渡過滹沱河這樣的大河,都任由后方有敵軍的堅固據點存留,會不會太過魯莽了?”
趙云卻非常堅定,只是向田疇透露了一點:“這種應對策略,也是我戰前和司徒討論之后,蒙司徒指點所得。
開戰之前,司徒就想到了,雖然中山、常山兩地,多有主公和我的故舊,相對其他各郡更容易以勢迫降。但曹賊留文武、將士家眷為人質的做法,肯定還是會影響到很多人,不敢不戰而降。
所以司徒專門想過一個計策,來對付這種情況。而無極、真定這一帶,恰恰是最適合實施司徒對策的地方。”
田疇級別太低,所以戰前并沒有參與這個層面的討論。只有當諸葛瑾和趙云戰前推演過的情況、確實發生之后,需要他去落實執行,趙云才會跟他攤牌。
如果這些推演還沒發生,用不到,趙云就寧可把這些高層討論爛在肚子里。
田疇聞言,果然認真起來,學習欲空前高漲,也變得非常謙虛:“不知司徒當時想到了什么妙招?”
趙云指著面前的滹沱河說道:“我軍過河之后,寧可放慢推進,也要在南北兩岸,都拉下明暗兩道戒備。
明著派騎兵沿河巡邏,找重點渡口搜殺渡河者。暗的可以留下一兩個不為人知的小野渡,假裝我軍不熟當地地理,不知提防,誘敵軍報信者渡河,再讓暗中監視的當地豪強及時通風報信截殺。
如此,可確保數日之內,甚至十日之內,滹沱河北岸的中山郡真實情況,難以傳播到南邊各郡。那些還不曾歸降我軍的曹賊治下縣城,要么放棄跟后方聯絡,要么乖乖被我軍截殺信使。
這一招,如果是在別處,我們是短短不敢想的,但是這中山郡和常山郡的郡界,卻偏偏恰好適合這么干,因為這兒的北岸,有跟甄家交好的當地豪強配合,而南岸的真定,又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了。
這才可以做到明暗結合,因勢利導,北部尚未歸降各縣的官員、部將,是萬萬想不到我軍會這么干、敢這么干的。”
在戰前討論的時候,趙云就問過諸葛瑾,如果打起來之后,遇到極端情況,需要隔絕消息,讓曹賊做出錯誤判斷,該如何施為。
諸葛瑾就提醒過趙云:自古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所以如果單純靠加強巡邏,不讓人渡過滹沱河,那肯定會百密一疏,最后總有人送信過河。
這時候就要虛實結合,故意留一兩個小口子,假裝我軍不了解當地情況疏忽了,誘導敵人從這兒渡河,再設伏滅殺。
田疇聞言,先點頭肯定了這個推演,然后又追問:“可是,就算一時隔絕了消息,下一步呢?”
趙云眼神一冷,又略帶悲憫不忍地嘆息:“下一步么……雖然不忍細說,但也是不得不為之。無非是我們主動散播流言,制造恐慌。
就說我軍三日之內,鑿穿中山郡全境,一路殺到常山,甚至攻破了常山郡的治所真定。就是因為在中山的北平縣、唐縣、魏昌縣、無極縣,一路都有官員、部將懾于我軍威勢,或是因為感念主公的仁德、故舊之情;或是感念與我的故舊之情,聞風而降,所以我軍才推進得這么快。
曹賊聽說三日之內,一整個郡被拿下,連帶著本不沿邊的常山郡都被攻取了一部分要害地帶,必然震怒。這時候他們為了挽回頹勢,止住連鎖投降的浪潮,必然要亂世用重典。
哪怕不會殺了降官的家眷,至少也會挑一些典型監禁,或者是流放。總而言之,夏侯惇肯定會做出一些雷霆手段,來強行穩住人心。而我軍要做的,就是把中山、常山丟失的罪過,栽贓到那些死硬不降的人身上,暫時保護那些已經投降了我們的。”
聽到這兒,連田疇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雖然是文官,但還是比較淡泊,看得開的,對于陰謀詭計并不擅長。所以乍一聽也有些不忍。
“可是這種事情,遲早是會真相大白的……到時候曹賊不會反過來報復么?不會變本加厲殘害那些真正歸順了我軍的官員家眷么?”
趙云篤定地搖搖頭:“不會,這種事情,只要出了一次錯,一旦發現冤枉了死硬之臣后,夏侯惇肯定也要挨責罰。到時候,曹賊必須示人以寬仁,對所有陷于敵手的官員、將士,都疑罪從無。最多只是把家眷都先看管起來,但絕不敢再隨便懲罰。
這樣曹賊控制人心的最大倚仗就會被暫時破解,投鼠忌器。我軍后續攻略冀州各郡,遇到‘敵軍將領畏懼家眷被懲罰而不得不死戰到底’的情況就會大大緩解。這也算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都是戰前,司徒和我探討時推演過的。
你也別嫌這招歹毒,我們這是以暴止暴,寧可曹賊錯殺幾個死忠于他的官員家眷,也要換取曹賊投鼠忌器,后續不敢再妄殺。”
田疇這才徹底恍然大悟,也就不再提醒進諫,只是立刻干脆果決地執行了趙云的命令,去安排散播流言的事兒。
至于巡邏滹沱河沿岸,暫時隔絕南北消息的事兒,自然還有其他人操持。
諸葛瑾交代趙云的這招,看似跟后世《水滸傳》里賺人逼上梁山的歹毒計謀比較像,也跟后世韃子對付明朝誓死不降的官員時的毒計比較像,但原理上和動機層面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諸葛瑾只是為了暫時制造混亂、止住曹賊的恐怖株連,讓曹賊投鼠忌器,是為了廢掉曹賊的這一手段,屬于防御性用計。這一點跟宋江和黃臺吉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而趙云本人,在安排完這些事兒之后,很快就親自帶兵,去圍攻自己的家鄉,常山郡治真定縣。
另外,其實常山郡在滹沱河以北,也還有三個縣的土地,分別是行唐縣,上曲陽縣,靈壽縣。從緯度上來說,這三個縣的南北方位跟隔壁中山郡是一樣的,只是它們都位于中山郡的西邊。
當趙云南渡滹沱河進攻真定縣時,滹沱河北岸那三個縣也等于是被他繞過了。他壓根兒沒打算用武力去解決那些地方,只要堵住滹沱河玩消息封鎖,制造曹軍高層的混亂即可。
可以說從頭到尾,趙云的目標都非常明確。
趙云匆匆集結好兵力后,就帶著萬余人直撲真定縣城。
回到自己老家后,趙云親自到城下喊話,還難得地選擇了離城更近一些,剛好勉強離開一箭之地多一點兒,確保單兵弩射不到自己就行。
喊話的臺詞,自然也更加情真意切一些,與其他諸縣不同。
除了常規的勸降內容外,趙云還額外虛張聲勢強調了幾點,無非是告訴真定軍民,滹沱河北岸各地都已經投降了他,如今再抵抗已經沒有前途。
然而,真定縣令和守城的都尉,都是曹操陣營精挑細選過的心腹嫡系,顯然不可能為趙云所動。
畢竟趙云坐鎮幽州也有六七年了,曹操知道自己在河北最大的敵人是誰,對于趙云的老家,當然是最嚴防死守的。
趙云也沒指望能勸降這個別的死硬官員,所以喊話了一陣后,就當機立斷讓士兵們準備趁亂強攻。
趙云麾下的士卒,紛紛拿之前渡滹沱河時的船筏臨時拆卸改造成壕橋,又架設起簡易的飛梯,甚至是騎兵改步兵,直接勢如瘋虎地撲城。
守城的縣令和都尉,倒也沒想到敵軍來得那么快,而且立刻能做好準備瞬間投入強攻,所以防御方連滾木礌石都沒怎么來得及準備,灰瓶金汁滾水更是一概沒有。
守軍只能靠著少量的投擲物,以及標配的弓弩來壓制攻城。如果敵人登城了,也就只能靠刀槍近戰搏命往回推了。
“趙云居然會以騎兵直接攻城?大意了!我還以為沿途各縣,能被他得手的,都是自己意志不堅不戰而降的,沒想到趙云真有攻城的本事和決心?”
縣令直接看得有些懵逼,卻也只能機械地拜托守城都尉催督士卒好好死守。
趙云的騎兵紛紛臨時轉職步兵,氣勢如虹地往上沖。騎兵雖然珍貴,雖然不擅長步戰,但他們的武器裝備無疑是精良的。
而且趙云選來登城的都是灌鋼胸甲的重騎兵,這些鋼質罐頭面對敵軍的普通武器時,心理優勢還是非常巨大的。
剩下沒法登城的后軍騎兵,也都拿出弓弩對著城頭壓制放箭,仗著人數的絕對優勢壓住敵人。同時全軍都依照命令大聲呼喝吶喊,動搖守軍軍心。
趙云身邊的部將、幕僚,有好多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唯恐這種強攻會讓部隊蒙受額外的嚴重傷亡。
只有趙云神色依然堅毅、冷靜,他還低聲地給大家吃定心丸:“放心!真定是我故鄉,我對這里太熟悉了。而且我當年在鄉時,深知有多少人心向于我。
就算曹賊能把縣令、把都尉都換了,他還能把士卒、把百姓都換一遍么!肯定很快就會有人響應我軍的!”
趙云堅信,在自己的故鄉,他可以選擇走基層的路線。哪怕駐軍有外地調來的,但是輔助作戰的民夫、輔兵呢?
果不其然,強攻的戰斗持續了僅僅一刻鐘,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一群群輔助守城的本地鄉兵,以及軍中一部分士卒,似乎是被趙云感召,也可能是被血腥的戰場殺戮所裹挾,意識到趙云的兵馬強悍難敵,還不如加入趙云才有生路。
一些鄉兵開始臨陣倒戈,還有些正規軍士卒丟下武器投降,城頭原本絞肉搏殺的防線,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趙云麾下的將士奮勇爭先,很快殺上城樓,投降的助戰鄉兵數量也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最后只剩下縣令、都尉和一部分家眷在鄴城的死硬曹軍嫡系,還在那里死戰,但很快都被淹沒。
那縣令和都尉倒是沒有立刻就死,他們被砍刺得重傷倒地之后,就被綁縛了去向趙云獻功。
趙云看著垂死的敵將敵官,倒也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冷冷地說了幾句攻心之言:“希望你們能撐住,晚死幾日。也希望你們是真心覺得曹操代表朝廷、沒有欺壓天子,才死忠于他。
而不是因為擔心曹操扣了你們家眷,才死忠于他——因為如果你們是為了后一個理由才死忠于他,你們很快會看到,自己豁出性命去搏的那一點指望,根本毫無意義。
司徒早就想過,讓曹賊錯殺幾人,然后逼得他投鼠忌器,以免人心惶惶。我不在乎此戰進取、暫時到此為止,也不在乎在滹沱河邊多拖幾日。
反正我此次只是盡量把聲勢鬧大,把張郃逼回來就行。我這一路,占兩個郡還是三個郡,又有什么分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