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靠著韌性而堅定的防守,看似艱辛、實則游刃有余地擊退了張郃連續好幾天的強攻、猛攻。
張郃在持續付出了一陣子每天四位數的傷亡后,隨著部隊最初的銳氣消退,也不得不稍稍放緩進攻節奏。
雖說還不至于直接從強攻轉入圍困耗糧,但進攻的烈度肯定是會下降的。
進攻的手段也會更加偏向遠程火力的破壞,和消耗性的對抗。
比如,經過實戰檢驗,張郃很快意識到,在攻打這種敵人已經經營了好幾年的堅城時,傳統的云梯車,哪怕是最重型的云梯車,也沒什么卵用。
因為守軍城墻上那些新增筑、改建的馬面,可以容納的弓弩手密度,遠超原先的想象。而且這些馬面的防御力也極強,不怕高拋彈道的碎石雨洗地,可以讓弓弩手們安心輸出、集中火力進行交叉側射。
這種情況下,傳統云梯車最后那段爬梯子的路程,簡直就是給箭雨送菜,白給出去多少人頭。
以后再要想強攻,就只能多造葛公車了。雖說敵軍也有克制葛公車的技術手段,但畢竟沒那么克,付出的代價也還在相對可承受范圍內。
當然了,云梯車也不是說就此退出歷史舞臺了。這種東西成本低一些,造得也快,技術含量也低,將來有大量中小型城池的攻堅戰時,還是可以用的,畢竟要綜合考慮戰爭成本。
只是那種州治級別的重城,以后靠云梯都沒什么戲了。
另外,除了這些近戰攻城武器,曹軍的遠程觀測裝備一樣也得升級。
此戰之中,張郃發現周瑜的投石機,可以用非常高拋的彈道反制城外的曹軍投石機。而正因為彈道非常高拋,周瑜的投石機可以藏在城墻的反斜面后面。
曹軍靠傳統井闌、望樓,哪怕造得再高,也沒法直接看到敵軍投石機的精確位置,也就很難指揮曹軍投石機和周瑜的投石機對射。
這個問題,張郃至今還沒想到解決方案,只是發現了問題。
不過這也不奇怪,要是諸葛兄弟制造出來的一個個技術性的問題、難關,都那么容易被克服,看一眼就知道怎么解,那諸葛兄弟還混什么?
吃了虧,也意識到了問題,但就是解不了,那才是常態,曹軍文武要學會去接受現實。
張郃暫時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只能一邊慢慢拿時間去磨,一邊頂著這種劣勢,轉換進攻方法。
此后數日,他加大了繼續用帶防箭護盾的推土車、破壞護城河的施工。好讓護城河上出現更多的缺口,將來便于更多攻城武器同時通過。
而且一邊填河一邊進行試探性的進攻,還能把守軍的防守火力騙出來,分攤更多的壓力。
畢竟直接一上來就臨城猛沖,守軍的弓弩手就能抵近射擊、交叉側射,火力輸出效率和命中率都會高得多。
而隔著護城河遠遠地射,命中率下降一個數量級不說,推土車的防箭護盾也能擋下絕大部分攻擊。曹軍弓弩手和投石車再跟守軍對射時,壓力也能小不少,還能海量消耗周瑜的物資。
考慮到周瑜沒有外援,而張郃人多勢眾,還有外援,這樣消耗張郃肯定是不虧的。唯一的懸念只在于張郃能維持這樣的包圍圈和消耗烈度多久,能不能耗到周瑜撐不住。
所以,在圍城的同時,張郃考慮到己方兵力富余,都堆在南皮城下,很多士卒也沒事可做,輪不到上場。
他就再次下令分兵略定各縣,破壞渤海郡境內的敵占區,能搶糧食就搶糧食,能抓百姓就抓百姓。
當然,這一切肯定也需要一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渤海郡其他各個小縣,有些能撐上十天半個月,有的甚至更久。
曹軍行軍、轉戰尋找目標、籌備攻城武器……這些都需要時間。而且有周瑜這顆釘子扎在他們身后,他們也得時時刻刻睜著一只眼睛朝后看,留一手提防周瑜突圍襲擊深入曹軍的后路,這一切都會導致曹軍的進度拖慢。
也正因為考慮到了這種情況,張郃特地把繞后搞定各縣和搶人搶物資的活兒,分給了自己的老哥們兒高覽負責,而張郃自己就坐鎮南皮圍城。
高覽對于張郃還是絕對信任的,領受了差事之后直接就開干了,沒有絲毫猶豫拖沓。
不過,周瑜事先的堅壁清野工作做得也比較徹底,后方各縣的府庫官倉都集中到了天津城,百姓戰前能集中的也都集中。這一切,都注定了高覽就算推進順利,物資和人員方面的收獲也不會太大。
只有一些實在老弱病殘,走不動路、深秋初冬遷徙了就容易死在路上的,沒辦法遷移,那就只能任由他們留在老家。而且這些百姓自己也有口糧,官府也不會去搜刮。
高覽到了之后,是否會把這些老弱病殘也抓走,會不會連他們活命的口糧都搶走,那就沒人知道了。
反正周瑜已經提前把渤海郡除南皮、天津以外,其他地區暫時被張郃占領所可能造成的損失、盡可能降到最低了。能做的周瑜都已經做了。
周瑜心里也清楚,這次渤海郡大部分周邊無險可守的地方,暫時被張郃占住,也是無法避免的。這次的臨時賬面損失,絕對會比三年前張郃、呂曠入境的時候,更加大一些,這也是示弱演戲的需要,不能省的。
但這個代價,將來必然要張郃連本帶利十倍償還,只是暫時給他嘗三五個月的臨時甜頭罷了。
五六天的時間又轉眼而過,眼看張郃圍攻南皮城,已經超過了十日。
歷史的車輪,也轉入了建安十六年的十月中旬。
周瑜身后離得最近的一個縣城浮陽縣,已經被高覽拿下了。
不過城內的具體遭遇如何,周瑜還不知道,畢竟他被團團圍困,也不可能得到外面的消息。
高覽得手之后,渤海戰場上所有曹軍的士氣,也又回升了一些。
倒不是說他攻下的浮陽縣有多少人口、物資,而是因為浮陽縣位于南皮以北、漳水下游。高覽拿下浮陽縣后,算是掐斷了從南皮到天津的漳水河道。
劉備陣營將來就算有援軍要來增援周瑜,也沒法走漳水水路了,除非先突破曹軍的堵河封鎖。
而張郃、高覽肯定不會給敵人這個機會。高覽剛拿下浮陽縣,通知張郃之后,他倆通過斥候信使遠程一核計,立刻就不約而同決定挖掘浮陽縣附近的漳水河道,制造險灘、人工暗礁,防止大船通過。
然后再在河岸邊立起樓櫓土臺,架設投石機和床子弩封鎖河面。加上初冬時節本就枯水,要想徹底中斷漳水的航運條件,曹軍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的。只要破壞工作到位,就算將來劉備陣營的軍隊奪回浮陽縣,也無法重新快速疏通航道。
搞定這一切后,張郃、高覽才淡定下來。張郃也連忙將這一收獲作為重大戰果,匯報給了后方的夏侯惇。
夏侯惇聞報后,也是頗為欣慰。
不過,巧合地是,困在南皮城內的周瑜,對于這一切變故也是同樣無比淡定——他和夏侯惇、張郃明明是敵人,在敵人淡定的同時,他也能淡定,這種情況只能說是不可思議。
周瑜哪怕不能掌握外部的實時戰況細節,但他至少對大局非常有信心,所以哪怕明知高覽貌似斷了自己的水路后援,周瑜也完全不擔心。
但周瑜麾下的眾多部將,就未必個個那么淡定了。
這兩天,陸續有一個都尉、兩個軍司馬,都趁著周瑜親自巡城、經過他們防區的時候,借故向周瑜請教,想知道己方有沒有援軍。
畢竟這些中層將領,很多并不知道最高層的計劃,他們都覺得己方陣營在幽州、青州都還有潛力,不至于讓周瑜一家獨力扛住夏侯惇和張郃的攻勢。
那不成了隊友們全看戲了么?天下哪有那樣的道理?
站在南皮城內將士的立場上,他們當然希望趙云和太史慈越早支援過來越好。
畢竟,對天下、對整個陣營有利的事情,未必就對每個小團體、每個個體也最有利。
個人和集體的利益,很多時候是錯位的。時代的一粒沙,落到個人頭上,可能就是一座大山。
面對屬下的擔憂,周瑜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決定還是實話實說。
他當然可以通過騙人來額外鼓舞士氣,比如告訴大家“趙將軍跟我是連襟,他肯定會不遺余力盡快來增援,跟我們里應外合打退張郃”。
但是周瑜知道,這種謊說了,暫時士氣可能提高,但將來等一個月、甚至兩個月后,援軍沒來,謊言穿幫,到時候士氣就會直接狂瀉。
既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把話挑明了。關鍵是周瑜覺得,就算他實話實說,城內的士氣也是足以守住很久的。
明明白白告訴大家、短時間內不會有援軍,那又如何?
想通這個道理后,周瑜平易近人地跟那幾個部將攤牌:“我就實話告訴你們了,兩個月之內都不會有援軍!但你們放心,靠我們自己就絕對可以守住南皮。而且到時候,我們能讓曹賊付出更大的代價!連本帶利都討回來!
按照司徒戰前定下的計劃,如果張郃攻勢確實兇猛,青州的太史將軍,或許會抽調一些改編后的袁青州舊部兵馬,渡河來策應一下。
但是這些部隊,戰斗力不會太強,也不會太冒進。一旦受挫,便會就地轉入防守,如果再被張郃緊逼,太史將軍也可以自行決定是否撤退。總而言之,我們要的是盡量黏住張郃,同時又示弱,讓他們看清,河北目前真的沒有兵力可以威脅他們。”
周瑜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麾下的部將們也無話可說,都認了這個形勢。
反正靠他們自己的力量,也不是守不住城,只是會打得相對艱苦一點。府君都不拿大家當外人了,什么都沒瞞著,大家也該死戰奮斗才是。
信任都是相互的嘛。
周瑜穩住了南皮城內的人心,把“不要指望趙云來救,但太史慈可能會來演戲一樣地救一救”這些真相,都和手下的心腹部將攤牌了。
如此一來,此后數日,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南皮城內眾將也就絲毫不會驚慌。因為周瑜已經打過預防針了嘛。
而這一切,還真就如周瑜所知的那般,按照劇本演了下去。
十月十二這天,南皮城周遭百里之內,都沒有什么變故和新鮮事兒。攻守城的節奏一如往昔,雙方只是繼續消耗著,周瑜也能確保絕對占優的戰損交換比。
不過,在南皮城東南偏南方向、大約一百五六十里地外,卻有一樁軍情變故,在這天發生了。
這天一早,青州方向的劉備陣營駐軍,在太史慈的帶領下,嘗試從青州一側、向冀州樂陵郡的西平昌縣北渡黃河,直接騷擾威脅張郃的側翼,以策應南皮的周瑜部守軍。
黃河漫長,曹軍也不可能沿著千里黃河全線駐防。這一段的黃河,南岸是青州,北岸就是冀州,劉備陣營要從青州救援冀州,從哪里都是能渡河的。
所以渡河之初,曹軍并沒能有任何半渡而擊、攔截騷擾的舉動。西平昌縣的縣令聽說敵軍入境,也只敢關緊城門死守不出、瑟瑟發抖。
太史慈一路推進到西平昌縣城下,然后開始威懾、勸降。縣令第一反應自然是不肯投降,只想靠著千余士卒,拖到張郃或者夏侯惇來救。
然而,他這點兵力,在太史慈面前,注定是不夠看的。
曹軍在黃河北岸各縣,還是有不少地方駐扎重兵的,但西平昌縣不在其列。因為此地位于樂陵、平原兩郡交界,原本就相對窮僻一點,屬于三不管地帶。
再說了,天下只有千日做賊的,豈有千日防賊的?太史慈來增援之前,肯定是做好了情報搜集工作,專門挑一個兵力相對薄弱的縣下手。
如果西平昌的兵力不薄弱,太史慈就不從這里打了,所以肯定是能找到薄弱的點的。
西平昌縣令的頑固,最后只是讓他自己在兩天之后,人頭懸掛在了縣衙門口。太史慈一番快攻,以二十倍的兵力,速通拿下了此縣。
不過,西平昌縣令和縣尉、以及一名負責守城的軍司馬之死,也不算完全白費。因為他們用命幫曹操陣營爭取到了兩天時間。
太史慈看看拿下城池,曹軍駐扎在北邊東光縣的主力,就派兵南下救援了。
張郃本人因為正在南皮軍前負責圍城,不能輕動。加上張郃距離南線戰場距離也更遠些,來回奔波更累。
所以這次來西平昌撲滅劉備陣營援軍的活兒,就由夏侯惇本人親自領銜了。
夏侯惇帶了足足四萬人,直撲太史慈而來。
太史慈在青州,倒也能動用好幾萬人馬增援周瑜,但一來他不能暴露全部實力,二來按計劃他可以分兵救援,而不是全部押在西平昌這一路,所以西平昌這邊,太史慈只有兩萬人。
從人數來看,太史慈只有夏侯惇的一半。
當然,如果這兩萬人都是劉備軍精銳嫡系老兵的話,哪怕人數少一半,也是可以和曹軍主力一戰的。
可問題是,按照此戰的戰前計劃,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太史慈帶著嫡系部隊來嚇跑夏侯惇,太史慈帶的只是袁譚麾下的舊部、過去兩年剛剛被劉備軍初步整頓、改造了一番,戰斗力和劉備軍嫡系主力是不能比的。
倒不是說袁紹陣營的舊部戰斗力就差,河北人和青州人也是有不少悍勇之士的。只不過袁紹陣營的老兵精銳,當初也大多折損了,要不就是被曹操迫降收服了。
袁譚這兒重新拼湊的戰力,很多都是官渡之戰后數年,才陸續征募的,根基比較差,不是他爹留給他的老兵遺產。
太史慈帶著這樣的人跟夏侯惇交戰,自然得穩著點來。
雙方在后續三天之內,在西平昌縣與臨近的般縣、安德縣之間,各自小規模野戰了一場。
太史慈兩戰都被擊退,但也沒多大損失。
最后,太史慈仗著西平昌縣距離黃河北岸不遠,而十月中旬的時候,黃河這樣的大河還沒徹底封凍。于是他就趁著一天夜里,連夜行軍南渡撤回了黃河對岸。
夏侯惇發現后,也有派人追擊。
但太史慈也果斷選擇了斷尾求生,竟親自率領一支騎兵負責斷后,還趁著天亮前主動佯裝反擊夏侯惇、給敵軍制造了一定的混亂,以攻代守拖住了時間,保住主力成功撤到南岸。
太史慈本人仗著藝高人膽大,加上騎兵的機動性優勢,爭取夠時間后,還是順利撤退了。
夏侯惇沒占到便宜,最后一路追到黃河岸邊,心中也是忍不住暗忖:
‘這幾日遇到的那兩萬劉備軍,戰力不足,軍紀也不夠嚴整,估計是袁譚留下的弱旅。不過這支斷后掩護友軍撤退的騎兵、虛晃一槍后還能全身而退,戰力實在是不凡。
莫非這支騎兵是太史慈本人領了多年的嫡系舊部,都是劉備麾下的精銳,才能有如此實力?’
夏侯惇思前想后,也沒想出別的解釋,就只能這樣說服自己了。
好在這一場從戰損交換比上來看,他也沒虧。而且擊退了太史慈之后,也算是粉碎了劉備軍對南皮的一次有力救援。這個消息要是傳到南皮城守軍耳朵里,守軍的士氣肯定會愈發低下,到時候就更容易破城了。
然而,就在夏侯惇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自己的所有收獲都已落袋為安時。當天晚些時候,又有一個微小的但影響深遠的變故,在他的軍中發生。
就在擊退太史慈、夏侯惇收兵回返的當晚。當時大軍正在野外扎營過夜,夏侯惇本人也捧著一卷兵書,旁邊放著幾塊軍情木牘,在那兒挑燈夜讀。
一個斥候軍官忽然緊急進來稟報,說是抓住了一小撮太史慈派出的信使。
“將軍!我們巡夜時,抓住了幾個敵軍的騎兵,試圖繞過我們巡邏的防區,前往南皮方向!我們抓到后,初步拷打了一番,這些人都是去通知周瑜,讓他安心待援的。”
夏侯惇一聽,瞬間來了精神。
莫非是太史慈原本打算增援周瑜、但是被自己擊退了,所以臨時決定派死士突圍去送情報,讓周瑜安心等待?讓周瑜堅信援軍還是會來的?
這要是能截下來,并且篡改一下,或者別的如何如何操作一下,那可是大有可為啊!說不定能幫助打崩周瑜部守城的決心呢。
想到這兒,夏侯惇立刻下令:“快把俘虜的信使帶上來!我要親自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