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跟郭圖、辛毗表態的內容,當然只是私下里的交談,他并沒有想要對外泄露的意思。
但是,很顯然郭圖和辛毗都是已經打算跳船投劉的人了,所以哪怕袁譚希望保密自己的談判底限,他的上述表態,還是在短短數日之后,就通過郭圖和辛毗的秘密渠道,送到了諸縣的諸葛瑾手中。
諸葛瑾看了袁譚的內心底限之后,也是按部就班,先在自己的權限范圍內作出相應部署、以便盡快滿足袁譚的其中一部分需求,別誤了正事、軍機。
然后,諸葛瑾把自己的隨機應變臨時處置、以及郭圖辛毗的原文,都附在后面,又讓信使跑了一趟合肥,把情況跟劉備本人報備。
這一來二去的,最終“決定版”內容送到劉備手頭時,都已經是建安八年的五月初了。
從這一輪最開始跟袁譚接觸、答應袁譚的求援,到最終試探出袁譚內心的投降底限,也是花了足足一個多月。
但考慮到其中有三趟折返跑、千里傳遞談判,一個多月已經是非常非常快了。
如果沒有更可靠、更高效的新式信鴿作為通訊手段。如果沒有劉備的充分授權、讓很多細節小問題可以由諸葛瑾在前線就直接拍板。
那么這一切都不可能這么快摸透,每缺一點,至少多耽誤一個月時間。
五月初五,合肥。
剛搬到合肥不久的劉備,諸事還在整頓梳理。幕府事務千頭萬緒,估計也要個把月才能完全磨合。
劉備搬到合肥這一行動,對外也是非常低調、隱秘的,并沒有大張旗鼓宣揚。
因為諸葛亮知道,如果高調宣揚主公到了合肥,固然能對合肥、壽春一帶的駐軍形成士氣鼓舞,也更容易做戰前動員。
但更容易導致淮河對岸的曹軍警覺,讓曹軍意識到,一旦他們和袁尚再次開戰,劉備就有可能在淮西方向背刺他們。
所以,為了麻痹曹軍,還是暫時隱忍一下。至于對己方的動員和鼓舞,真到開戰前夕再讓劉備親自露臉也來得及。
此前的準備工作全權交給趙云就行,連諸葛亮都不用露臉。
劉備這陣子,就在合肥閉門處理事務,就算要出巡,也都是微服私訪。
這天午后,劉備也是憋得難受,剛剛上午微服出巡了一圈,順便出城騎馬射箭打獵,回來后正在用午膳,諸葛瑾的信就送到了。
劉備連忙差人去喊諸葛亮過來一起吃午飯,一邊自己先看了一遍信,等諸葛亮到了之后,又把他大哥的信丟過去,讓幫著一起參詳參詳。
“先生以為,佐治透露的袁譚內心底限,跟令兄的分析,應該大差不差吧?若是如此,似乎也不是不能答應?”
諸葛亮仔細看了一下,先看郭圖和辛毗透露的一手資料,又看他大哥的分析,最后再用自己的語言幫劉備總結了一下:
“應該就是這個意思,總結下來,袁譚最終希望的,是三點:
首先,無論他是否歸順我軍,都希望我軍先展示誠意,讓子義和公瑾先把這次的南皮之圍解了——這一點,家兄也已經安排了,說不定現在子義已經在跟袁尚軍交戰了。
其次,袁譚還要觀望一下,我們有沒有兌現承諾的實力。換言之,我們的誠意和信用,他已經不懷疑了,只是懷疑我們的實力。如果我們不能展現出正面戰場上堂堂正正擊敗一次曹賊的實力,那么我們再有誠意也沒用。
說得難聽一點兒,他就是怕受‘再降之辱’,這也是人之常情,只能怪他沒見識,不知我軍上下何等眾志成城,天下人心何等向漢。”
劉備聽到這兒,臉色稍稍有點不快,但也是理解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如今天下諸侯,還是覺得北強南弱,覺得一個諸侯,能夠在南方偏遠諸侯中間廝殺成老大,絕對碾壓其他南方諸侯,也不能等同于他就有實力抗衡中原了。
必須打一場堂堂正正的主動進攻北方中原諸侯的戰役,還要確保打贏,這才能讓這些墻頭草勢力真正打入一針強心劑。
如此看來,諸葛瑾和諸葛亮兄弟為他安排的“趁著曹操再次進攻袁尚時,對曹操的淮西和徐州彭城發起攻勢”,倒是有了更重大的意義了。
這不僅僅是為了奪取兩三個郡的地盤,更是為了展示肌肉,以壯軍威,讓天下的搖擺者多一份忌憚。
讓他們以后決定外交態度的時候多想一想別的可能性,是為了爭取更好的外部形勢,將來拉攏和團結更多人。
換言之,這不僅僅對袁譚有吸引和威懾的作用,對劉表、劉璋也是一樣有潛移默化的效果的。
只是這種外交態度上的轉變和貢獻,很難具體量化出來。但不管怎么說,這事兒絕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不是白忙活。
至于諸葛亮說袁譚是擔心“再降之辱”,這幾個字倒是總結得非常精妙,也是諸葛瑾信里不曾寫的,確屬諸葛亮原創。
說來也是諷刺,原本歷史上“再降之辱”這個詞,還是蜀漢末期、著名投降派譙周等人發明的,那群人在勸劉禪向鄧艾投降時,說“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
翻譯過來就是“吳遲早是要被魏滅的,現在先投吳也是投降稱臣受辱,將來吳被魏滅再投一次,那就是二次受辱,不如直接一步到魏”。
如今也是機緣巧合,袁譚內心的擔憂,跟歷史上劉禪最后的擔憂,性質是類似的。他就是擔心劉備打不過曹操,自己就要吃兩遍苦受兩遍辱。
所以,一切的癥結,還是要劉叔自己夠硬,侄兒們才會紛紛來投。
諸葛亮看主公已經充分理解了這里面的矛盾,才繼續往下解說袁譚的第三個條件。
“袁譚這第三點,也算符合孝道,也是為了爭一口氣。我總結下來,主要是他為了體面,要死撐兩個時間點:
首先,他要先看到袁尚被曹操滅了,看到袁尚走在前頭,他要讓自己代表‘袁家最后的旗幟’。
其次,那就是等袁紹三年喪期滿——袁紹是去年二月底還是三月初沒的,按照三年之期實算二十七個月,那就是要到明年五六月間,才算期滿了。
依我看來,如果曹操全力進攻袁尚,袁尚之滅,應該多半能在這個時間之前完成,這一點,我們肯定是能等的。所以袁譚堅持的這兩個時間點,應該還是袁紹的三年喪期更晚到期一些,這第二個時間點,就看主公的定奪了。”
劉備對此倒是沒有斤斤計較,一揮手道:“答應他就是了,我輩做長輩的,豈能跟侄兒斤斤計較?自然要拿出長輩的態度。
袁本初也算一時雄杰,我待他以兄禮,也沒什么,讓他的兒子堅守袁家門楣到他喪期結束,也是該的。
這樣好了,咱分兩步走:第一步,我們先幫他解圍,也先擊敗一次曹操,讓他看看我們的實力。然后,等曹操滅袁尚、騰出手來再要進攻袁譚時,袁譚就該立刻把軍權交給我們。
至于青州和幽州東部的治權,我們可以暫時不要,讓其麾下的文官全部原職留用,依然聽命于袁譚。直到袁紹三年之期已滿,他盡孝堅守門楣也仁至義盡了,再正式歸順我軍。”
劉備覺得,在這種戰亂之世,只要把軍權都接管了,其他都可以暫緩,一兩年的過渡期,也不是不能等。
曹操費勁兵力,靠著打硬仗各種破壞,才能得到一兩個州的土地,自己如果能靠和平手段,以及利用友軍對曹操的恐懼,主動和平來投,相比之下已經是占了大便宜了。
在占了大便宜的情況下,時間上比曹操慢一點,過渡期長一點,完全是應該的。
就好比一個人生病,直接動刀子當然治得快,但也傷身體。
如果選擇保守治療,吃君臣調和溫補的藥物,那肯定不如“哪兒病了切哪兒”的手術療法見效快了。
見主公如此大度,諸葛亮也不再糾結什么了,就按照劉備的意思,給大哥寫了一封回信,咱大度一點,不討價還價了。
諸葛亮代筆的回信,兩天之后就能送到諸葛瑾手上。
不過就在諸葛瑾收到回信之前,劉備軍在青徐的人馬,就已經按諸葛瑾下達的命令,調動備戰起來了。
太史慈和周瑜,也早在剛剛四月下旬的時候,就從東萊集結啟航,水陸并進,往冀州境內推進。
太史慈坐周瑜的戰船渡過黃河,隨后以騎兵為主,陸路前往南皮。因為部隊機動性比較高,所以也容易脫離戰斗,不用擔心被敵人追上圍堵。
周瑜帶著主力,包括水軍和步兵,走渤海邊的漳水入海口,轉入漳水,逆流而上,又走了兩天內河水路,逼近南皮。
出發之前,諸葛瑾已經交代過此戰的任務了:至少要撕開袁尚派來的呂曠、呂翔對南皮的包圍圈,把軍糧運給守城的管統。
這個要求,跟去年打曹洪、張郃、高覽時是差不多的,太史慈剛剛做過一遍,已經熟門熟路了。
只是時過境遷,隔了一年,敵人從曹軍變成袁尚軍。
敵軍的總兵力,并不比去年少,只是敵將變弱了,從曹洪張郃變成了呂曠呂翔。
而太史慈和周瑜這邊,他們的總兵力是比去年下降的,因為這一次袁譚已經派不出援軍來策應進攻了,只能靠劉備軍自己。
劉備軍兵變少,袁尚軍將變弱,但太史慈和周瑜依然非常有信心。
就靠這一戰,先小立一威,讓袁譚看清劉叔能救他一次,就能再救他第二次,無非換個敵人而已。
“諸將務必努力,此戰雖然只是解圍南皮,但伏波將軍已經說了,這影響到袁譚是否信任我軍,所以一定要打得漂亮!
伏波將軍還說了,呂曠呂翔本就是阿附諂諛之輩,把他們打回去了,他們也未必會為袁尚死戰到底,說不定將來袁尚勢弱,他們還會降曹!
所以我們在這兒多殺點敵將、多抓點俘虜,也是在減少將來從賊降曹的力量!話就說到這份上了,后續看大家的表現。”
太史慈在進行完簡單的戰前動員后,就準備帶兵逼近南皮戰場,隨時迎擊可能出現的袁尚軍攔截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