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淵采納了郭嘉建議的最新進兵方略后,便親自駐扎于朐縣、郯城之間的東海平原上,挖土夯筑營壘。
又派出張郃、臧霸分統東西兩路騎兵。短短兩三天內,便迂回穿插到郯城、朐縣的守軍背后,制造暫時分割包圍的態勢,切斷這兩地守軍與后方的聯絡,試圖制造當地的恐慌和緊張,勾引關羽來救援。
夏侯淵心中,對于這種勾引的期待,倒也沒多高。
在他看來,關羽如果定力足夠強,就是不肯迎其鋒銳,不肯來救,那也是十有七八的事兒。
一旦這一步無法奏效,那就真的只有搞劫遷百姓、搶掠破壞的后手,來逼迫關羽應戰了。
到時候,夏侯淵不僅要破壞郯城和朐縣,更要連帶著東海郡最南邊的厚丘縣,乃至下邳郡位于泗北的曲陽縣、司吾縣,甚至是廣陵郡的淮浦、海西二縣,都劫掠一遍。
把城外鄉野的百姓能抓多少抓多少,把百姓的財物存糧也都盡量搶走,確保賊不走空。
反正只要是在泗水淮河以北的土地,在機動性極強的騎兵軍團面前,那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深入一百里和深入兩三百里,也沒多大區別。
真要是劫遷的百姓太多了,行動拖慢了,被關羽軍抓住破綻截擊,那就再拋棄百姓、讓騎兵單獨撤退好了。
曹軍又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不像劉備那樣會有“攜民渡江”的道德包袱,本來就是劫來的百姓,再丟回去也沒損失。一來一回戰亂中死傷掉的,也都是劉備治下的百姓,曹操心疼什么?
曹軍就算搶不到,至少也破壞了劉備的領地,“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拿穩”,制造了兩軍控制區前線大片的無人區,怎么看都是不虧的。
歷史上赤壁之戰后,曹軍和孫權軍在合肥和濡須口之間反復拉鋸絞肉,就一度導致“淮南郡(原九江郡)十室九空”。也就是從壽春往南,一直到巢湖的居巢縣之間,除了住在城市里的百姓,和軍事化管理的軍屯客以外,其他平民百姓都逃光了。
如果出現南北對峙的兩大諸侯持續相持,互相都難以突破,那么在各自占領區前沿,制造縱深達兩三百里的無人區,都是很正常的。古代爭霸戰爭本來就如此殘酷。
這一世,如果曹劉在徐州前線以高度敵對的狀態,反復拉鋸相持,這種情況也一樣會出現——除非一方能夠快速打破僵局,在雙方開戰后短期內取得決定性的戰果,把整個徐州都拿下,把防線推到一條安全穩固的地理分界線上。
好在,夏侯淵這些歹毒的后手,終究是沒有如預期那般很快用上。
因為他派出去的東西兩路騎兵,先后都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
九月初九這天,也是曹軍出兵后的第四天。
張郃帶著七八千騎兵,被派往西穿插到了東海郡治郯城以南,切斷郯城通過沂水與下邳方向的聯系。
同一天,臧霸和孫觀帶著五六千騎兵,往東穿插到了重要海港城市朐縣以南,切斷了朐縣和后方的陸上聯絡。
張郃那一路的情況和遭遇,暫且摁下不表,單說臧霸、孫觀這邊。
臧霸和孫觀也算是徐州本地人,在瑯琊當了多年地頭蛇。對鄰郡東海各縣的地理,自然也是非常熟稔的。
他們都不需要戰前特地搜集地理情報,腦中就已經能對朐縣周邊的環境,有個大致印象了。
然而趕到朐縣的時候,臧霸還是發現當地的環境跟他數年前的印象大不相同了。
朐縣城池不大,南北不過三四里長,東西寬才兩里多。
不過因為后世連云港附近沿海多山,所以朐縣的城池并不是直接沿海建的,而是避開了沿岸丘陵,建在一片平原上。出東城門后還有五六里地,才到海港。
往年陶謙治下時,港口這種地方也不會被嚴密保護。一旦開戰,朐縣的守軍都會躲進城里,城東的碼頭區、船廠、商業區肯定都得放棄。
但如今在劉備治下數年,加上糜竺家族重點投資經營家鄉,朐縣城東不知比原先繁榮了多少倍,大規模的造船廠也多起了兩家,動用了數千工匠、民夫。其他海港碼頭設施,各種工坊,也是日新月異。
光是東海郡打磨水晶制造各種精密昂貴器材的工坊就有好幾座,都是防衛很嚴密的。劉備軍的溫度計、望遠鏡、蒸餾器什么的,都是在這兒生產的。還有制造其他各種航海帆具索具其他器材的配套工坊,一片欣欣向榮。
臧霸和孫觀帶著騎兵殺到時,看到朐縣守軍居然臨時搶挖了一道由塹壕、陷坑組成的防御工事,綿延五六里之遠,從城東的城墻一直蔓延到海邊的丘陵高地,把整個港區、商業區和工業區都保護了起來。
挖掘塹壕挖出來的土,也被糜家人花錢組織民夫人力,用于夯筑了一道低矮的土墻,還伐木在土墻上立了不少尖樁作為柵欄掩體。沿途還有些夯土堆筑的烽火高臺、望樓箭櫓。
一言以蔽之,這個防御設施的嚴密程度,雖說遠遜于城墻,但畢竟比一般的營寨要堅固些了。
只是在臧霸等人眼中,這種所謂堅固的營壘,也滿是破綻。
臧霸不由跟同行的孫觀打趣笑道:“我倒是聽說這幾年在劉備治下,還有諸葛瑾點撥糜竺搞奇巧之物弄錢,朐縣很是繁榮。人口比之五六年前翻倍了都不止,工商興旺。
倒是沒想到,糜子仲野心那么大,遇到了兵災,還舍不得他那些港口船廠工坊,想要連營累塹一直封堵到海邊,這營壘怕是有五六里長了吧,我們開戰前的哨探也做得太差了,居然沒打探到?”
一旁的孫觀仔細觀察了一番,也是得意冷笑:“戰前沒有打探到,倒也不礙事,畢竟開戰之前最后七八天,為了麻痹敵軍,不讓他們提防,夏侯將軍關照過細作要收斂些。
這些塹壕土墻,看似比普通營寨堅固些,但也用不了多久修建。若是糜竺剛好在開戰前幾天嗅到危險、開始趕工,我們探查不到也正常。
但即使修成了如此營壘,就能保住朐縣了么?要知道守住營壘關鍵是你有沒有足夠的兵力填充防線。要我說,糜竺此人只知斂財,卻不知兵,一口氣從朐縣城池把土墻連接到海港,南北各有五六里地寬的正面要防守,他得填多少兵力進去?”
臧霸聽了孫觀的分析,也是深以為然。
大家都是有軍事常識的,有些話沒必要說得太細,懂的都懂。
真有算學好的人愿意較真一下,也很容易得出結論:
就算每丈的土墻背后放三五個士卒防守,南北各六里,那就是各一千二百丈,每一側可不得花上三五千士卒防守?加起來就近萬人了。
再加上朐縣守城的,按照一丈墻頭一個人算,糜竺起碼得一萬好幾千人防守填線。
而進攻一方,只要孤注一擲突破一個點,就算守方不崩潰,營壘攻防戰也會變成奪口和堵口的肉搏戰。
劉備軍兵力比曹軍少那么多,怎么敢死守那么漫長的目標的?這不是給夏侯淵機會跟劉備拼消耗,把劉備軍全部耗死么?
想明白這些道理后,臧霸等人不由心中篤定。
臧霸笑著對孫觀說:“要我說,郭祭酒的計策,倒是有些用不上了。敵人有糜竺這樣不知取舍的貪婪之徒,真是天助我軍!你立刻準備分兵伐木扎營,看住敵軍南側逃跑路線,我去寫軍情急報,詳述此間情形,派快馬送回夏侯將軍處,請夏侯將軍定奪。”
孫觀欣然接受了這個分工,自去準備不提。
同一天晚些時候,西邊郯城戰場方向。
張郃花了半天時間,帶著騎兵經過七十多里路的行軍,一路穿插到郯城以南的沂水邊。暫時切斷了郯城守軍順沂水退回下邳的航道。
張郃倒也沒指望立刻能打開局面,他覺得張遼肯定是死守郡治郯城,不會輕易出戰的。
自己帶來的都是騎兵,也只能斷敵歸路,不可能攻城,估計得閑上幾天。
然而,就在張郃草草扎營之后,僅僅過了一夜。
次日凌晨寅時,也是將士們一天中睡得最深、氣溫最寒冷的時刻。
郯城的北門突然悄咪咪地開了,然后張遼就帶著數百名騎兵人銜枚、馬勒口,靜靜出城列好陣勢。
這隊騎兵不打火把,摸黑繞城迂回到南側,對張郃的大營發起了劫營。
張郃的部隊前一天剛趕了路,下午又伐木扎營,非常勞苦,大部分士卒睡得很沉。
好在張郃也算名將,整夜都保持了騎兵巡邏隊輪流值夜,所以倒是沒有被直接摸到營內偷襲。張遼的突襲隊在距離張郃大營還有三四里地的時候,被張郃的巡夜斥候隊撞上了,雙方爆發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張遼仗著局部戰場上人多勢眾,殺傷了百余騎張郃的巡邏隊,但也因此拖延了時間,讓張郃的主力得以緊急起床披掛應敵。
張遼殺到營門口的時候,張郃部已經陸續出營列陣。雙方又激烈搏殺一陣,尤其是一馬當先的張遼,還跟張郃混戰交上了手。
只是這種混戰死戰并非斗將,兩人只是險而又險地交手了短短兩三招,便錯馬而過,各自沖殺對方身后的騎兵。
就是這短短三招,讓張遼和張郃都暗暗心驚,不敢再小覷對方武藝。
這場血腥而短促的激烈搏殺,只持續了不到兩盞茶的工夫。張遼一開始稍稍占了點便宜,眼看張郃軍出營列陣嚴整的人數越來越多,總兵力占絕對劣勢的張遼,便趕緊見好就收,飛速撤退。
因為天色還未全亮,張郃又是河北系將領,初來乍到對徐州地理不熟,一時也不敢深追,唯恐張遼在撤軍路上另有摸黑布下伏兵。
戰后清點,張郃累計戰損了三百余騎,算上了一開始被截殺的巡夜斥候隊。
張遼那邊,應該也傷亡折損了近百人,考慮到一開始的偷襲之利,這戰果也不算什么大勝,雙方都還可以接受。
“張遼怎么會這么急于出戰?居然不顧自己兵力短缺,只有那么點騎兵,也敢孤注一擲出城劫營?沒聽說郯城內有重兵駐防吶。”隨著張遼退去,張郃也忍不住思索,總覺得這情況不對勁。
從兵法上來說,自己并沒有圍城攻城的意思,只是穿插斷敵后路,張遼不該這么急切求戰才對。
這一切,倒像是有人在逼著張遼出戰、給誰分攤壓力似的。
張郃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又過了一天,他在逡巡攔截郯城守軍和后方的聯絡時,截擊了一隊送信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