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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斯大主教辛克馬爾,他在與留里克親自交談后,突然腦袋一熱,干脆就暫住在羅斯人的營地里。
現在看來,所有送抵大教堂的信件,其可靠性都是有限的。
羅斯人究竟如何,必須以自己的雙眼親自去看,必須與他們住在一起親自感受。
既然他意欲留下來,留里克也懶得下令驅趕。到底辛克馬爾決定交出一筆巨款購買和平,這比款項遠超自己的設想,一想到得了大便宜,也的確該以和善態度稍稍安撫一下眼前的大傻瓜。
就像十年前處理“訪問”羅斯的埃斯基爾那樣,留里克還是以安全為由,派出戰士時刻監視尊貴的蘭斯大主教。他被安置在村中的一座小房間里,留駐期間的伙食全由羅斯軍提供,至于后者是否愿意吃,那就是個人問題了。
如果辛克馬爾只是愿意在營地里四處走動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倘若這家伙試圖煽動那些已經臣服的俘虜暴起,羅斯也不吝于使用暴力手段,譬如把大主教毆打一頓。
丑話已經說在前,辛克馬爾謹慎地連連稱是,自稱只會做一位旁觀者。
可他畢竟是蘭斯大主教,西歐世界里僅次于教宗的存在。他的職位使然,使得整個人都有了某種超然神性,唯有大貴族看得最清楚——此人只是恰好在這一職位上,得勢是大主教,一旦徹底失勢也會淪為普通教士,乃至被迫去做隱修士。
普通村民窮盡一生,至多只能見到本地區的主教,意欲見到蘭斯大主教根本是癡心妄想。大主教住在城中,且長期待在圣母大教堂內辦公,當職者故意不外出,就以這種方式維持著神性。如果必須接觸俗世之人,接觸的也基本是城市本地人,以及周邊的那些直接隸屬于教會的采邑村莊村民。
隨著羅斯士兵之間都在流傳蘭斯大主教來了,數以百計被俘的村民本以為他們見到的是一位尊貴的地方主教或是來自蘭斯的一位樞機,想不到……
辛克馬爾在羅斯軍營地低調了住了一宿,剛剛過去的夜里,他穿上低調的粗布罩袍,在篝火之間轉了一圈。羅斯人到底是怎樣住宿的,平日吃的都是什么?大量被俘的村民是否遭遇迫害,羅斯似乎收留了大量小孩,那些孩子是否安全?
他不想與金發士兵有任何接觸,尤其怵那個光頭將軍。
很是巧合,他親眼看到有一群孩子集體圍著一團篝火坐下,再三五成群地分享一個小陶罐,手持木勺集體分食著罐中食物。
小孩完全不懂大主教的尊貴,辛克馬爾打扮得也過于低調,身邊又有金發戰士時刻陪同,顯得他仿佛只是羅斯軍中的某些非戰斗人員。孩子自顧自地吃飯,他們多是被逃亡父母嫌棄為累贅故意拋棄,在惶恐無助中被游弋的騎兵撿走,恍若獵捕到的獵物般放在馬鞍上。隨著第一口飯進了肚子,孩子的惶恐瞬間消失。
他們只是年幼而非蠢笨,一群聰明的孩子瞬間知道該怎么做,比起那些被俘的成年村民更加懂得如何討好羅斯軍隊。
連續多日享受著前所未有的“一日三餐”待遇,一群孩子原本被半饑餓狀態摧殘的身體機能得到很大改善。
留里克非常重視軍隊的食鹽供給,鹽分補充方式也一直遵循著北方特色——腌漬咸魚干。
硬邦邦的咸魚搗成碎屑,熬湯的時候放進去,即可補充蛋白質,又是補充鹽分。
鑒于軍隊作戰與行軍時體能消耗都很大,羅斯軍的鹽分攝入量遠超其他貴族軍。
孩子們享受的完全是軍糧待遇,以他們有限的肚囊吃不下太多食物。他們的血糖、血脂與血鈉得以迅速上升,原本非常消瘦的體質幾天時間就有了明顯變化,蒼白的面色紅潤起來。
辛克馬爾看得被孩子當做寶的陶甕出奇,他定睛一瞧,那似乎是肉與菜亂燉的濃湯。
士兵進入森林狩獵甚至可以打到野鹿,手藝2高超的戰士布置一些捕鳥絆網,時常抓到鴿子。羅斯軍靠著打獵捕鳥乃至撈魚的本事,使得軍隊肉食較為寬裕,孩子的陶甕里也就出現了禽肉。白天的兩頓飯有麥子吃,晚上就是混了少量麥子的濃湯。
辛克馬爾已經吃過羅斯人給的晚餐,驚訝于濃湯很咸,以至于自己有點不適應。他對湯里的肉塊有所不適,這與教士講究低欲望苦修的宗旨相悖,生怕激怒羅斯人,他只能硬著頭皮吃完,最后再舒舒服服打個飽嗝,不可不公平地評價他們的伙食很豐盛。
本以為自己是被款待了,想不到一群孩子吃得與自己是一樣的。
他勾下頭來盡可能慈眉善目聞訊一番。
小孩兒不懂那是大主教,一個衣著奇怪的家伙突然竄過來,孩子們下意識集體護住他們的陶罐,生怕怪老頭兒來搶食。
至于那老頭兒以法蘭克語問詢了什么,孩子警惕之中不但拒絕回答,還集體抱著已經溫熱的陶罐跑開了。“羅斯人用了什么法術,一群孩子不怕騎馬的諾曼海盜,居然怕我?”一時間弄得辛克馬爾尷尬不已。
突然間,他又想到,留里克聲稱所有的俘虜已經是麥西亞王國的臣民。小孩一般是不會撒謊的,孩子們的態度就是整個俘虜群體的態度,他們果然已經自詡的雷格拉夫的臣民?某種意義上,還真就是自己親手培養了一位圣人?
一夜之間,辛克馬爾對羅斯人的恐懼感大大降低。他已確信自己死不了,倘若自己有了三長兩短,留駐蘭斯的埃本以及一群樞機難說會痛快給錢。
夜晚的經歷深深觸動著辛克馬爾,他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又瞧瞧地與同樣住在這里的列日大主教秘密聊了聊。
夜深,監視兩位高級教士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打瞌睡,士兵不會貿然進入房間,他們就在戶外警戒著,房間內的兩人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士兵也就懶得關心。
黑暗藏匿了辛克馬爾的軀體,剛剛躺下的哈特加突然旁邊傳來低沉的拉丁語聞訊:“哈特加大人,您沒有睡著吧?”
“辛克馬爾大人?”
“是的。我……夜里的遭遇我感觸很多。我又想了想……”
“是關于錢財的事情?”因為哈特加當時就在場,他也為一群羅斯的同盟貴族集體要錢一事耿耿于懷。
他本以為辛克馬爾會斥責貴族們的貪婪,以此排解心頭不爽。
不曾想,哈特加經聽到了老家伙如此說法:“您說的全都正確,雷格拉夫是一個仁慈的人,他在善待村民,我親眼看到所有的孩子都在吃濃粥。既然他如此仁慈,我想我該將更多的難民……交到他的手里。”
“啊?”哈特加大吃一驚,黑夜中干脆緩緩坐直身子,然后蜷縮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您明明已經決定將難民都交給查理王子了。”
“我更愿意相信我看到的。您說,比如說……一萬名難民去了安茹,他們會平安生活嗎?”
哈特加聽得出老家伙的猶豫,再以想到自己要在雷格拉夫的領地里,將被破壞的信仰系統重建,無論是恢復信仰還是重振民生,全新的麥西亞王國都需要大量人口托底。
“他們會的!只要我在,我會幫助雷格拉夫將難民安頓好,我會親自教化所有的羔羊,也包括那些決定定居的諾曼人。”
“太好了。”辛克馬爾振奮起來,干脆突發奇想說道:“我將無數難民安置在一些村莊,那些村子都是大教堂的采邑,我禁止村民有不滿。村民當然不滿于村外全都是難民營地,近幾個月來偷盜事件聚聚發生,釀成的打架斗毆也不少。
蘭斯的監獄里已經關押了很多罪犯,他們都是盜竊者,評議會判處他們一年監禁。罪犯都是難民,我體恤他們所以輕判,若是貴族執掌判決,哪怕只是偷了一塊黑面包的小偷都要被絞死。”
“您的意思該不會是……”哈特加聽得懂辛克馬爾含蓄的意思,也就含蓄地反問。
“我們前去蘭斯的大路上會途經一些村莊。我將難民安置在一些本就窮困的村莊,原始村民已經提前帶著財物轉移離開,遺留的村子就成了難民的臨時居所。可長此以往根本不行,難民必須趕在冬季之前全部離開,否則……我沒有足夠糧食在伺候好查理的大軍外,再滿足難民的需求。”
“您說得非常務實。所以,幾個村莊的難民全部交給麥西亞王雷格拉夫?”
“對。過去我所懷疑,現在我完全信任那孩子。等到查理王子加冕儀式結束,想必,雷格拉夫會立刻帶走劃撥給他的難民?”言外之意,辛克馬爾就是要求哈特加給出明確承諾。
“沒有問題。”哈特加長嘆道:“羅斯王也說,事情結束之后他們就全面撤出巴黎了。他們要繼續戰爭,軍隊會坐船離開,然后集結于科布倫茨。他們擁有用不盡的船只,難民會坐上船只繞行海岸線向南,然后拐入盧瓦爾河,羅斯人做這種事非常容易。”
哈特加說得非常輕巧,在真正見識到羅斯人航行便利之前,辛克馬爾難以置信他們的航行高速。
不經意間,哈特加已經透露了羅斯軍下一步的動向。實則那已經是公開的秘密,無論查理是否要進軍阿爾薩斯地區、圍攻斯特拉斯堡,羅斯軍是一定要舉重兵參戰的。羅斯軍內一直憋著一股強大氣力,他們一定要干掉了“皇帝”洛泰爾,這也是漫長遠征的終極目的。
辛克馬爾可不敢將內心突然萌起的陰暗面展示出來,他的確帶著整個蘭斯背叛皇帝,倒是洛泰爾戰敗被殺,隨著能指責他的人都死掉,蘭斯的“背叛”搖身一變,就成了推舉新王的光榮之舉。他就是心虛,所以洛泰爾最好去死,其家族世系最好也突然集體暴斃。
他繼續在羅斯軍營地里待了兩天,大主教去了羅斯軍營后突然沒了音信,一下子令查理覺得,留里克就是出于某種目的硬是扣留了大主教。
直到辛克馬爾派出使者回到莫城,向留駐城市的多位主教指明,羅斯王并沒有下令扣留,僅僅因為大主教有意用一雙眼睛審視“騎馬的野蠻人”。
對查理而言,他繼續待在莫城就是在浪費時間。
修道院內召開的會議已經將事情談妥,下一步就是大軍開赴蘭斯舉辦盛大儀式。查理當然不知道突擊留駐羅斯軍營的辛克馬爾,又與留里克、雷格拉夫,以及一系列的貴族做了密約,并許下重大諾言。
細究下來,那些承諾代表著蘭斯方面并非對查理高度信任,他們在兩頭下注,尤其是寄生于法蘭克殘軀上的麥西亞王國,辛克馬爾不會把話點名,他透過哈特加的暗示,也感覺這一世系來自北方與不列顛島的小王國,有可能取代法蘭克創造新輝煌。
若非出于這種認知,辛克馬爾也不會拍拍腦袋,意欲將萬人規模的難民打包送給雷格拉夫。
蘭斯城的南方是一片山區,它是本地區的制高點,一些小溪自此發源,它們如葉脈般密集,默默滋養著一大片土地,山下的農田因而比較肥沃,一些較為平坦的山坡也易于開辟成葡萄園。
山腳下有多座村莊,它們似乎數百年前就已經存在,蘭斯方面對五個山下村莊的書面記錄指明非常古老,可以訴諸于羅馬時代。
村莊的產權、治權、財權全都屬于蘭斯大教堂,當地稅收全部進入大教堂的圣庫。蘭斯周邊盡是這樣的村莊,依附蘭斯的城市,一如沙隆城,其周邊的村莊也都是這樣的情況。
僅僅在蘭斯大主教區內,以城內的圣母大教堂為辦公地,以樞機評議會為核心,以蘭斯大主教為名義統治者蘭斯完成了區域內的集權。
辛克馬爾作為大主教,他被評議會賦予很大特權,于是可以憑著一己之見將進抵蘭斯的軍隊安置在某些地域,甚至痛快地許可野蠻人的軍隊兵不血刃地站在蘭斯城下。
他提及了這樣的采邑村莊——哥提村。
其實,他在與留里克探討羅斯軍如何駐軍時不小心說漏了嘴。
兩千人規模的騎兵已經非常強大,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屬于法蘭克貴族的軍隊,拋去所有的信仰不談,留里克就是他們軍事同盟的頭領。
然而真的進抵蘭斯,出于于禮儀考量,羅斯王本人最好不要進入蘭斯城。
留里克也生怕讓城市居民意識到,之前瘋狂襲擊大主教區的軍隊就是他的兵馬,如果引起不必要的騷亂就糟了,就故作惱怒地答應下來。
作為交換,羅斯騎兵必須駐扎在一個即靠近蘭斯城,又能迅速得到補給的良地,同時地域平坦交通方便,利于騎兵快進快出。
辛克馬爾提及了多個方案,羅列了多個村莊。
怎料留里克突然問詢哪個村子距離羅馬大道較近,他張口就是“哥提村”,就看到羅斯王一拍大腿揚言就在“哥提村”駐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