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貴族依舊圍在篝火邊,尤其是同盟的法蘭克貴族們依然盤腿而坐。
其中最尊貴的莫過于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不僅僅因為此人是現任“羅馬皇帝”的女婿,而在于他已經武裝反對自己的岳父了。
吉爾伯特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他已經無法再去支持洛泰爾,基于自身利益也不可犯蠢去支持一個必敗的家伙。
在結束了有關偷襲默倫的議題,留里克話鋒一轉,終于開始提出剛剛隱去的話題。
他再次走到吉爾伯特身邊,“既然你希望我把話題談開,那么我就當眾談談。”
“你說吧。”吉爾伯特抬頭催促道。
“現在蘇瓦松伯爵在我手里,我們都知曉此人的手里有多座城市。我也知道你非常渴望得到圣康坦。”
“是這樣。此事我們在歐塞爾的會議已經談過了。羅斯王,你……是否有了新的打算。”
留里克聳聳肩,微笑道:“聰明。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去了奧爾良的查理到底在干什么,他傭兵一萬,而且只要穿越楓丹白露森林就能抵達巴黎城下,理論上他的速度該比我們更快。可是現在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依我看,查理還是希望由我們打頭陣,而且是希望一直打頭陣。他希望我們的聯軍蒙受損失,最后他得到很多好處。”
留里克其實是將大家的心里話都說出來,大家都不滿于查理打算坐收漁利的態度。也許查理主觀上并
非如此,可是客觀上就是在促成羅斯聯軍與巴黎蘇瓦松方面斗得兩敗俱傷吧。
很多貴族軍官都已經獲悉,巴黎城不僅僅有大量河流水域做天然屏障,民間素來稱呼當地為“巴黎島”或“法蘭西島”,它其實根本不是島,只因溪流太多顯得不多的干燥地塊如同群島。
當地不僅水多,城市還有環形城墻保護。固然塞納河穿城而過,但內部依舊有石墻保護河堤,就算這些河堤是為了確保塞納河突發洪水不導致內澇,客觀上也使得城市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強攻巴黎是一個技術活,若是沒有什么特別招數,攻擊它一定是自討苦吃。倘若查理認清這一點,磨磨蹭蹭也就顯得合情合理了——以現在查理可控制的軍隊,根本不具備攻城能力。
留里克定了定神,又道:“當時的會議我們已經探討過,支持查理做新的法蘭克王,他必須付出一些代價。不僅僅是魯昂地區要歸雷格拉夫。吉爾伯特,有關你希望得到的圣康坦地區。”
“一定要歸我。”吉爾伯特難掩貪婪干脆搶話道。
“哈哈,這件事我當然支持你。查理太磨蹭了,一旦我們取得重大戰果,就能在后續的會議上繼續占據主動。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自然也得不到。法拉克是一塊巨大的面包,下手快自然撕扯到更多。吉爾伯特,反正蘇瓦松伯爵在我手里,不
如我們直接與這家伙談談。”
“談什么?讓他把圣康坦吐出來?”
“對。”留里克道:“不止是圣康坦,旁邊還有阿拉斯、亞眠。難道……你的夢想就只是圣康坦?”
一句話問得吉爾伯特百爪撓心,他手癢得厲害,巴不得趁著動亂時代在法蘭克的殘軀里繼續啃肉。畢竟他是現任皇帝的女婿了,占領更多的領地也有理由。
吉爾伯特努力壓制著躁動:“可是,阿拉斯、亞眠,還有濱海的敦刻爾克、加萊,它們都是皇帝的直轄地。”
“反正不是查理的直轄地。”
“可是我們在歐塞爾的會議上已經做了約定,這些地方不是由查理繼承么?”
“哼,他就算繼承了,可有軍隊受得住?”留里克無所謂自己的強盜邏輯,干脆扯開嗓門說:“就讓查理做他的巴黎王,周邊地區由我們瓜分。原本就該由他親自帶兵去打下大大的領地,如今還是我們沖鋒在前,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那些領地,他不去占領我們就占了。再說,很多地區是你岳父的領地,你占領了也沒什么不妥的。”
“且慢,讓我好好想想。”吉爾伯特扶著額頭思索一番:“蒙斯沼澤、圣康坦、阿拉斯、亞眠……羅斯王,你打算把這些地方,讓給我?”
“亞眠給我兒子雷格拉夫,當地與魯昂合并。我還知道里爾是弗蘭德斯伯國的邊境,伯爵博杜安也許不會派兵參戰,那么他就不
要得到什么好處。吉爾伯特,未來的你一定要與我做生意,你可以為羅斯提供無窮無盡的羊毛,你需要一個面對海洋的港口,你的領地必須離開內部直通海洋。我打算與你以索姆河為界。索姆河以北歸你,以南歸我。”
“好。顯然,你才是我的朋友。”吉爾伯特笑容燦爛,完全忘記整整半年前彼此打得頭破血流。
不過留里克的意愿也不僅僅是分割地盤,蘇瓦松伯爵裴平可以去死,處死此人的最好是查理。在裴平被處決前,他必須把一些領地吐出來。莫城、蘇瓦松都無所謂,關鍵在于圣康坦要送給吉爾伯特的拉蒙高伯國。
只要得到了圣康坦,再得到阿拉善,這就意味著拉蒙高的地盤能直通大西洋了。
索姆河并不寬闊,卻能成為更龐大的魯昂伯國與更龐大的拉蒙高伯國天然邊界,亞眠就順理成章成為邊境貿易城。
留里克無法釋懷對大兒子的虧欠,雷格拉夫已經是君王,給予一位君王最好的補償,恐怕就是賞賜一大片已開發土地與大量人口了。
起初幫助兒子在西歐得到大片領地的確是“父愛補償”,事到如今,留里克有意扶持一個強大的麥西亞王國。
羅斯不便于在西歐控制大片領地,留里克就是手癢癢,這方面的利益雖然想吃掉,再一想想也是真的吃不掉。扶持代理人是最有性價比的方案,扶持雷格拉夫則是完美方案。
格拉夫擁有魯昂、亞眠,麥西亞王國的北部領地就直接與新的拉蒙高伯國接壤,如同屏障一般堵住了待在巴黎的查理。這樣,查理將無法得到海岸線,只能龜縮在內陸做王。
也許得勢后的查理也不會對海外貿易感興趣,但羅斯軍的漫長遠征為的就是長足的經濟利益,留里克就是要將法蘭克的西部海岸扶植起一個又一個親羅斯的勢力,再多控制幾個港口,一切就好起來了。
那些本地貴族都不及自己的兒子靠譜,留里克依舊決定令兒子繼續指揮步兵部隊推進。
留里克則繼續指揮精銳騎兵部隊,按照修訂后的計劃,藍狐、阿斯卡德帶領一小撮驍勇順流而下偷襲默倫,得手之后騎兵拍馬趕到穩定戰果,再之后便是龐大步兵抵達。
父親為自己規劃出更龐大的領地,雷格拉夫一時間還不能理解。他不懂索姆河,不懂亞眠城或是阿拉斯城等等,倒是對繼續統帥上萬人步兵一事非常高興。
一旦體會到掌控權力的快樂,他已經無法再忍受平庸。
就是留里克與吉爾伯特當眾的一系列謀略,無形中像是無數把刀子刺向威爾芬。
他們都是針對西部海岸的區域宰謀地盤劃分,身為勃艮第王的威爾芬本沒有理由說什么,只是看得他們大快朵頤而自己只能干瞪眼,心理別提多難受了。
所有貴族、軍官將查理的事情扔到一邊,有沒有那個家伙的參與,圍
攻巴黎的作戰都從現在開始了。
領命的阿斯卡德高高興興開始調兵譴將,他從部下里挑選出一百五十名最強勁的戰士,罷了全軍連夜開始搗毀現成的草垛房屋。
草垛被扒下,干燥的木梁卸下,立柱被砍倒……構建房屋的干燥木料是制造木筏的好材料,他們上下其手的同時,隨軍的一小批工匠,帶上纜繩、鐵釘就開始捆扎敲打,結實耐用的松木筏快速建成。
藍狐也連夜從自己的哥德堡軍里挑選驍勇,一百五十名最強者來自約塔河畔的各個鄉村,他們帶著鄉親們的期許帶好武器集合,計劃著順利偷襲傳說中的默倫城,再憑本事劫掠財物。
哥德堡的戰士們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掠奪,大家憑本事打劫,再把戰利品拿回去與鄉親們分享。作為交換,鄉親們要將手里最好的武器、防具交給參與行動的戰士,如此一來此舉就像是一種戰爭投資。
藍狐承諾自己不會參與劫掠,部下兄弟們掠奪的都是自己的。唯獨一件事所有人必須遵守,所謂沿途之上船隊一定會遇到當地人的村莊,那些村子都不是進攻目標,敢有船只靠岸襲擊都屬于違規。
他丑話說在前:“凡是不聽指揮中途靠岸襲擊村莊者都是逃兵,他們將被處決。”
此事得到了留里克的完全同意,使得奇襲部隊的目標盯死在默倫城了。
新的一天,當晨霧還沒有散去,吃過飯的戰士們就開
始集結。
一夜之間河畔的蘆葦叢中多了一些木筏,諾根泰市鎮也少了一大批房屋。
戰士們喊著號子淌水將木筏完全推入水里,再奮力爬上去,以長木棍當櫓,再以連夜制作的小船槳劃動調整方向。
他們喊著號子已經自發開始進入塞納河,待到晨霧徹底散去,參與行動的三百勇士已經全部上船。
騎馬的留里克帶上一些騎兵在河畔奔馳了一陣子,他們與船上的兄弟們招手示意,彼此互相對視直至距離越來越遠,最后船隊默默得被瘋長的蘆葦叢遮掩住。
“大叔,現在只有我們了。”阿斯卡德雙手扶住船舷,下意識躬下身子降低重心:“哼,他們的駁船也太小了。”
藍狐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你是沒有見過更小的。”
“一條船就坐五個兄弟,你還要求大家不要穿甲衣,你也太保守了。若是中途被岸上的敵人放箭偷襲,我們可要吃虧。”
藍狐依舊不以為意:“所以我組織的兄弟都帶上了弓箭。我也都看到了,讓你小子集合旗隊里的十字弓你果然照做。看來我的話很好使。”
“算了吧。萬一和敵人的披甲步兵打起來,只有十字弓可以快速滅了他們,我可不想冒風險。若是敵人膽敢沖突襲擊,順手射殺他們。就是那樣做了,我就沒法回收箭矢。”
“箭矢本來就是消耗品。小子你聽好了,塞納河的確不深,穿甲的戰士不慎落水會很快淹
死。我們把甲衣放在木筏上保管后,等我要求穿甲時候,你們所有人立刻披甲。”藍狐嚴肅說道。
“哦?什么時候披甲?非得是抵達了那個默倫城?”
“等我們看到了一個大型定居點,我自然會下達命令。”
“在那之前呢?”
藍狐聳聳肩:“可能就只是在森林中漂行吧。估計會很無聊。”
“是無聊至極。”說罷,噘嘴的阿斯卡德什么都不想絮叨了。
即便是豐水期的塞納河水流速依舊很舒緩,河道正緩慢變寬,但奇襲船隊還是拖曳成一條蛇水蛇。他們嚴格按照河流的走向行動,為了避免裝在防具乃至扭力彈弓的木筏碰撞,更要避免小駁船間碰撞,各船都保持一定距離。
在離開諾根泰市鎮不久,當森林還沒有蔓延到河畔地帶,那些大膽者努力保持平衡地站起身,就可以看到不遠處小村莊的存在。
上午陽光明媚,河畔蘆葦被柔風吹得晃動不止。如此美妙的氣候似乎只有傳說中的阿斯加德媲美,戰士們都在幻想著北歐故鄉也能如此適宜就太好了,話也說回來,若是老家氣候宜人,誰還會大規模南下做海盜呢。
美好的上午該有一些牧羊人趕著綿羊群到河畔啃草,不遠處明明就是村莊存在,仔細看來根本看不到任何炊煙。整個世界安靜得可怕,耳畔或是風聲或是戰士們的閑聊,除此外連鳥鳴都很稀疏。
廣大戰士基本就著一件單衣,
他們多是赤足,至多在褲腰帶處別上一支匕首,以確保不慎落水能立刻自救。他們若是掌控龍頭戰船根本不必如此,奈何擁有的都只是最劣等的小駁船。
他們將佩劍、手斧都扔到穿上,無論是坐在駁船還是木筏上,他們手持小木槳、長桿,一邊觀察著周遭的情況,一邊修正船只航向。
他們經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起初大家以為能與某些牧童尷尬的四目相對,奈何連濱河的村莊都是明顯的空蕩蕩。
消失的村民去了哪里?恐怕他們已經獲悉東部的災禍,抓緊時間帶著細軟向巴黎方向逃亡了。于是乎在經過濱河村莊的小碼頭時,戰士們可以看到棧橋村莊,卻連一條破船都沒有發現。
奇怪見聞實在令奇襲部隊警覺起來,而且,前方就是森林區域了。
他們順利通過塞納河與約納河的交匯處,當今時代此地的三角洲城市尚不存在,甚至連雛形村莊也一樣不存在。大大小小的定居點還要隨著時代的長足發展拔地而起,他們已經進入森林區域,一片幽深的大森林。
藍狐一樣弓著身,他向后掃視一番大吼一聲:“前面就是楓丹白露森林了,所有人保持安靜。睜大你們的雙眼,準備好你們的弓矢,以備不測。”
眾人禮節性地吼一聲做回應。
“過去的幾個村莊杳無人煙,你舉得他們在森林布置了伏兵?”阿斯卡德不解地反問道。
“我估計默倫城
一定做了防御,如果守軍在森林區域布置了哨兵,他們早早的發現了我們,我們的偷襲只能變成強襲了。”
“你高看他們了吧?”阿斯卡德說罷就不屑地搖搖頭。
“只要有相關的可能性,我們就要提高警惕。如果發現附近有異常,我們立刻可以發動反制。只要我們俘虜或殺死敵人的哨兵,我軍就不會暴露。”
“你太警惕了。”
阿斯卡德還是不以為意,藍狐懶得爭辯什么。
此刻,一身輕裝的烏鶇側坐在木筏上,她機警地環顧四周,回想著曾經有關楓丹白露森林的記憶,結果就只想到一些瑣碎的記憶碎片。
譬如,她隱約記得森林中有一片空曠區域,其中有一個僅供王室享樂的“狩獵小屋”,除此外并沒有平民村莊存在。
當今時代的楓丹白露比千年后大上數倍,森林里有天然的自流泉,于是自羅馬時代,就有貴族在森林內部開辟一片僻靜所在,控制泉眼建立別墅。(就是楓丹白露宮的所在地)
羅馬貴族已經作古,別墅也在風雨摧殘中化作廢墟。烏鶇記憶里的“狩獵小屋”的部分建筑,就是利用羅馬廢墟的建材重造的。當地天然泉水可以滿足王室的履行狩獵需求,至于長久居住,乃至將“狩獵小屋”改造成“皇家行宮”并沒有十足的必要。
在法理上,整個楓丹白露森林都是“皇帝”洛泰爾的私產,能在此自由打獵的也只有他了
。廣袤的森林其實非常危險,野豬群總是集群行動,國王帶領的親衛隊向野豬群發動進攻,不亞于端起騎矛向敵軍重騎兵猛沖。
留里克對楓丹白露森林有著難以明說的浪漫感想,實則在真正的加洛林王室成員的烏鶇看來,此地就只是生父眾多的狩獵地的其中一個。
森林的南北寬度達到驚人的三十公里,塞納河在其中存在四處大拐彎,默倫城就在最后一個拐彎處,當地也已經是森林的北部邊緣區了。
自上午進入森林,船隊就如同森林蟒蛇般嚴格按照河道漂行,所有人的雙眼都被無窮的樹林遮蔽,一時間幽閉恐懼撲面而來。
楓丹白露森林沒有絲毫的浪漫,有的只是清涼河水、無窮森林、不絕于耳的鳥鳴,以及忽明忽暗的樹蔭。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任何的村莊,就仿佛默倫城也不過是存在于傳說里的定居點。
帶隊的烏鶇篤定它必然存在,尤其是船隊在經過一些拐彎時,目標就可能突然脫離樹林的遮掩,將真身暴露得一覽無余。
可是一連過去兩個大拐彎了,等待大家的不過是新的樹林,以及蘆葦叢生的河岸。
也許第三個拐彎后可以看到目標?
河道明顯變得更寬闊些,可惜出現的依舊是樹林。
天色已經開始暗淡,戰士們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般,當注意到前方又有巨大拐彎,大家實在提不起興趣。通過拐彎又如何?又是新的樹林
罷了。
然而,當船隊真的開始通過河道彎折處,臆想的逼仄戛然而止,被無盡樹林遮蔽的視野豁然開朗。
前方依舊森林很多,那里有一座濱河城市。
是碼頭!是道路!
還有……嘶啞的銅號聲與戰鼓聲?
“可惡,他們果然有防備!”藍狐撅起嘴一陣憤懣。
好在昨夜的火堆前會議羅斯王就考慮到了敵軍防御的可能性,對此偷襲部隊也做好將偷襲改成強襲戰的思想、物質雙重準備。
藍狐已經顧不得太多,他果斷下令全軍立刻穿著甲衣,如果有人不慎落水淹死那就是運氣不好。
三百勇士得令,偷襲不成就只好強攻了,至少五座扭力彈弓可以作為攻堅戰的主力,三百名突擊披甲的戰士也絕非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