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輕微震動,仿佛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向普羅萬城逼近。
隨著羅斯戰士們聽到遠方隱約的號角聲,高度緊張的他們頃刻間摒棄全部的慵懶,他們紛紛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抓緊時間穿戴自己的甲衣,再慌慌張張地沖向簡易馬廄牽來自己的戰馬,又慌張地將卸下的馬鞍裝上去。
留里克撫著腦袋非常頭疼地從休息的房舍中走出,嘴里頗有微詞:“真是不可思議,難道敵人還敢在下午發動進攻?就不怕戰斗拖到晚上沒地方睡覺?”
他已經迅速套上了板甲衣,懷抱頭盔站在戶外,目睹著部下慌慌張張的集結。
昔日的普羅萬城因造幣廠的存在而繁榮,當地人獲悉了戰爭消息就開始集體性撤離。駐扎造幣廠的大臣做出決斷,雖說自己沒有得到皇帝的命令,考慮到自身面臨的巨大威脅,就下令工匠盡快搬運一切值錢物撤離。
本來普羅萬城自有一批士兵駐扎,他們護衛著造幣廠的安全,提防著賊人盜竊銀幣,也提防著自己人監守自盜。士兵押運著已經鑄造完畢的銀幣、原材料,以及很多必備的工具,在羅斯騎兵殺來之前,他們已經撤了有些日子。
可以說鑄幣大臣的決斷非常及時,倘若他們撤得晚上一走,羅斯騎兵就能追擊到他們的尾巴,鑄造好的銀幣與原料銀錠、鉛錠會被大量繳獲。
留里克占領的是一座空城,好在昔日繁榮的城鎮為
大軍駐扎提供了便利。處處空檔的房舍里仍有不少可用的生活器具,停下來的羅斯軍沒有找到金銀,至少過去一夜大家睡了個好覺,今日白天也利用繳獲的炊具和麥子美美吃上一頓。
本來大家都覺得今日會平靜的過去,很多戰士已經開始準備今晚烹煮美餐的木柴,怎料大地震動、警報號角大作,耳畔又開始出現異常的鷹嘯。
普羅萬城沒有城墻,或者說法蘭克王國在過去的時代不會刻意修造城墻。但是有城墻的城市,絕大多數是在羅馬時代舊城墻的基礎上修修補補。
普羅萬作為十字路口城市,它直到查理曼在位才被賦予鑄幣廠的職責。試問當鼎盛的查理曼擁兵十五萬,可有大膽賊人敢于偷襲皇帝的財產?
沒有城墻又處于十字路口,周圍的森林早已被清除。
如此的普羅萬城無險可守,它十分利于進攻,認清形勢的留里克也不會傻傻地在這里防守。
騎兵們紛紛上馬,他們對作戰早有心理準備,當敵襲真的出現得以迅速切換戰斗狀態。
如今,留里克本人必須與他的部下協同作戰,他騎上戰馬毅然地戴好頭盔。
很快菲斯克策馬趕來,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國王就湊近。
“大王,看起來真有蠢人襲擊我們。應該是那個蘇瓦松伯爵的人。”
“太好了。如果是那個伯爵本人殺來,我們一定要抓住機會殺了他。機會就這一次,可不能讓他跑了
。”留里克奮然說道。
“下命令!大王,我的人已經準備完畢。”
“很好。”留里克再掃視一下局面,聆聽耳畔的嘈雜:“我們暫且撤出城鎮。”
聽得留里克這么說,菲斯克大吃一驚:“啊?不是防御戰嗎?”
“防御?我可不打算守衛一座連城墻都沒有的城鎮。若不是此地有著大量空蕩蕩的房屋可做宿舍,我就該把它一把火燒掉。我要組織所有人暫時撤出,我要在曠野里與他們戰斗。”
留里克下達嚴肅命令,固然有一些戰士不解,他們還是以較快速度離開復雜的街巷,脫離到城鎮之外那茁壯成長的麥田處。
羅斯軍尚不清楚敵軍的真實實力,大家雖然已經開始在麥田排列戰陣,一些被折騰一番的戰馬自站穩后,就開始高興地勾頭啃食秧苗,戰士坐于馬鞍,他們已經給角弓上弦。
一千余名騎兵逐漸排成騎墻,此刻太陽愈發的昏黃。
正值下午最令人慵懶的時刻,空氣也逐漸變得清涼了些。
廣大羅斯戰士不解,敵人居然趕在傍晚時發動進攻?他們是瘋了嗎?
歐奈騎士、貝孔騎士,等等隨羅斯軍戰斗的友軍,他們比羅斯人還要疑惑,因為在他們的認知里,進攻戰一定要在上午進行,所謂任何的戰斗總會持續較長時間,一場大戰自上午開打,一般到了下午會分出勝負。
傍晚進攻圖個什么?難道蘇瓦松軍對自己的野戰能力很有自信?
一位軍事貴族不按常理出牌,此舉要么是兵行險著出奇制勝,要么就是犯蠢。
蘇瓦松伯爵裴平相信自己就是在出奇制勝。
而且當大軍真的開拔后,自知賭上命運難有退路的他,必須相信自己會出奇制勝。
趕在下午發動強襲,在人最慵懶的傍晚進行廝殺,自己以有準備對敵人的無防備,勝利屬于蘇瓦松。
于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后,全軍在羅馬大道上強壯前行,天然高速的騎兵即便是快走,也比步兵的一路小跑要快。
伯爵要求自己的部下進行急行軍,理論上他自己的精干步兵可以長時間維持高速小跑,可那些強制征召的約莫一千余名村民,清晨出發狂奔到中午,很多人就已經氣喘吁吁跟不上了。
騎兵仍舊維持高速,身后的精干步兵尚能窮追不已,后面的村民武裝疲態盡顯。
約莫三千人的大軍被拖曳成極為狹長的退伍。
僅靠殿后的少量精干士兵不可能嚴格監管那些村民武裝,村民完全是被逼著來打仗,當他們發現士兵監控松懈后,逃亡也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當道路兩側的草叢茂密了些,突然就有村民拎著自己充當武器的農具,鼓足力氣竄到草叢。
等到士兵大怒追查時,逃兵已經溜遠了。再當士兵看不見的檔口,又有更多的村民趁機逃命。村民并不懂得勞師襲遠是兵家大忌,他們昨日還是平凡的農夫,如今就要和莫名其妙的人
拼命。
諾曼人?只有神才知道什么是諾曼人。
難道伯爵大人將與他敵對的貴族定義為“諾曼人”,對方就是諾曼人了?諾曼人只是教士們嘴里的傳說,沒有人見過所謂的野蠻人,倒是進入村莊到處抓人當兵的蘇瓦松騎兵更像是諾曼人。
中午剛過,被強制征召的村民就已經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恐懼伯爵日后清算,不得不繼續跟隨大部隊,奈何體力上天然的低能使得他們愈發乏力,能否跟上狂奔的伯爵大人逐漸成了未知數。
那些監控民兵的士兵早就懊惱于很多村民逃之夭夭,他們加緊盯住剩下的人,對那些懈怠者不再只是辱罵,而是拳打腳踢進行催促。
干脆就有人坐在地上乃至躺倒不走了,縱使是士兵踢踏,民兵將武器一扔劇烈的喘息,他們就是單純的力竭,需要休息一陣子才能繼續走。
在伯爵手里吃了兩頓飯而已就必須賣命么?再目睹伯爵的士兵粗暴對待鄉親們,疲乏的民兵沒有膽子反抗,逃亡的膽子有,而且很大。
所以,伯爵裴平以為自己抓緊時間組織了三千人的大軍,實則真正敢戰的還只是他手里原本的一千五百人而已。且這支部隊因為百夫長昆汀的失敗,已經在諾根泰市鎮浪費掉了約莫10。
狂奔的裴平也顧不得隊尾處糜爛的逃兵景象,就算有騎馬訊使告知他后面的麻煩事,裴平至多啐一口痰,再憤憤道:“
繼續進攻。”
蘇瓦松軍從晨霧散去開始進軍,至正午已過仍在行軍。
他們中途根本沒有停歇,哪怕軍隊出現了人困馬乏,一心想著出其不意作戰的裴平仍舊不許部下休整。
“我們要進駐普羅萬城,殺盡盤踞當地的敵軍。”
其實,裴平也不清楚現在的普羅萬城是否有敵軍、若有敵軍究竟是斥候徘徊還是主力盡顯。
他如蠻牛一般進攻,廣大戰士只好跟著伯爵大人疲于奔命。
突然間,隨著前方的道路赫然出現一些異裝的騎兵,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白色罩衣上有著藍色條紋,頭盔頂部插著羽毛……那就是百夫長昆汀聲稱的敵軍!
裴平大喜過望于自己的豪賭真的賭對了。
只見他高舉手中的騎矛,向身后的戰士們下令:“全軍!突擊!”
說罷,他一馬當先地平舉騎矛,引領身后的八百名騎兵快速前進,為此后續步兵是否能趕上已經不重要的。
蘇瓦松軍看到的就是羅斯斥候,后者慨嘆于大王真的料到了敵軍主力會進攻,于是一邊后撤一邊瘋狂吹號,安插在斥候隊伍里的佩切涅格人戰士,更是向營地的方向拋射鳴鏑。
鳴鏑恰是這種情況下使用的,它在模仿鷹的尖嘯,來自北歐的羅斯戰士還是對牛角號更敏感,然軍中一百多位佩切涅格人戰士瞬間就聽懂了意思。
鳴鏑箭的響聲越是頻繁,越代表危險程度很大。制作鳴鏑哨要花一些成本,當
下也顧不得那點成本了。
哨聲和號角聲預示著的確有龐然大物追來。
在斥候的身后是八百蘇瓦松騎兵的請追不上,他們集體平舉騎矛,斥候一旦被追上必被超長的騎矛戳死。
斥候在大路上狂奔不止,始終與蘇瓦松軍保持一定距離。鑒于身后追兵揚著一面圖案清晰的旗幟(紋章),斥候已經確定出敵軍的身份的確是蘇瓦松伯爵。
如果可以趁機襲殺敵軍大將,甚至運氣爆棚的殺了可能存在的蘇瓦松伯爵本人,一介小兵不得因此功績一躍而成旗隊長?當年還是普通戰士的布洛迪就是這樣發跡的。
可是,大家發現身后的追兵是一股恐怖的泥石流。
斥候們脫離了森林地帶,你追我趕的兩方人馬陸續進入開闊地。
伯爵裴平并不愿意與明顯的偵察兵做糾纏,自己始終帶領著精銳騎兵,敵軍斥候就算給他們的主子報信了,自己緊隨其后一定可以趕在敵軍準備好之前,發動一場致命的偷襲。
就像,當年查理曼身先士卒碾碎阿瓦爾人的營地那般。
然而裴平真正抵達了開闊地頓時傻了眼,前方的一片建筑群就是普羅萬城,下午柔和的陽光下卻赫然屹立著一支強大的騎兵部隊?!
留里克帶著他的一千余騎兵待在城市的東部開闊地,實則當軍隊全部離開普羅萬城后,他又想了想,將貝孔騎士等安茹騎兵又安置在城內。
留里克現在對貝孔非常放心,
后者也樂于聽從羅斯王的指揮。
在波瓦蒂爾流亡的日子里,年幼的貝孔不得不學會“抱大腿”的藝術,他覺得雷格拉夫的父親留里克就是當世的高人,也許用“羅馬皇帝”形容他不為過。跟在強者身邊,聽命于強者的指令,貝孔與他的老伙計們覺得這是一種榮幸。
而且,現在的貝孔經過與羅斯軍一段時間的聯合作戰,他完全聽得懂羅斯人的那一套指令系統,甚至已經能分辨出號角的不同節奏聲的內涵意思,再慨嘆羅斯王治軍真有一套。
對于留里克而言,貝孔的安茹騎兵,以及歐奈騎士,他們這些人習慣于法蘭克騎兵戰術,必要時刻會勇敢的發動突擊作戰,那反而不是羅斯騎兵擅長的。
一支兩百余騎的秘密部隊藏匿在普羅萬城,隨時等待羅斯軍的秘密指令。
卻說蘇瓦松騎兵,伯爵裴平率部橫沖而來,當他看到一支龐大騎兵隊列陣完畢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操持起騎矛就沖了上去。
也許是他急火攻心,也是想整個隊伍的沖擊慣性使然,整個蘇瓦松騎兵沒有停歇,戰馬一路小跑而來,現在它們在騎手的催促下,干脆排出來楔形陣,戰士們個個平舉著騎矛如鐵錐一般扎了上去。
留里克見狀也是大吃一驚:“他們瘋了吧!走出森林不稍稍休息一下,他們是不愛惜馬力還是戰馬體力無敵?”
留里克慶幸于自己成功的快速反應,過
去的戰斗他也遇到了太多魯莽的貴族軍,他瞇起眼看清了敵軍中飄揚的一面旗幟,確信那就是蘇瓦松伯爵的紋章旗。蘇瓦松伯爵一定不是老謀深算的家伙,敵軍就是如野豬群一般悶著頭猛沖。
對付這種狂人,羅斯騎兵自有一番有效的作戰方法。
他大手向東一揮,主力作戰的一千二百名騎兵準備好弓箭迎了上去。
見狀,伯爵裴平以為敵軍是要以沖鋒回應自己的沖鋒,他看不出敵軍廣泛裝備騎矛,身上普遍沒有明顯反光估計甲衣也匱乏。
他大喜過望,估計自己的騎矛能扎得敵軍人仰馬翻,這一刻全然忘記了百夫長昆汀有關敵人箭矢犀利的忠告。
羅斯軍這邊以逸待勞,他們在留里克的帶領下開始了最舒適的“右勾拳戰術”。騎兵隊組成一個大集團,利用自己馬力充沛的優勢,避免自身被瞄準而來的敵軍集團扎上。
羅斯軍身段柔軟,蘇瓦松軍的蠻牛沖鋒堅不可摧,然而后者的弱點就在側翼。
羅斯軍之所以從右手邊迂回作戰,就是因為騎馬時向左側射箭最為舒服。
兩軍擦肩而過,蘇瓦松軍的騎矛實則差一點就扎上了羅斯軍的隊尾,然而只此一個照面,羅斯軍就快速發射了多達兩千支破甲箭!
羅斯戰士看到敵軍大規模披著鎖子甲,他們故意首先射擊戰馬,逼得受傷的馬匹吃痛跌倒,將披甲的重騎兵直接甩出去。
僅僅一個回合就有多
達五十名蘇瓦松騎兵墜落生死未卜,另有大量騎兵,戰馬身上插著箭矢,戰士的鎖子甲也掛著劍,因不是致命傷他們帶傷繼續作戰。
那些高速墜落的重甲戰士可就糟了,縱使有麥苗做緩沖,墜落者還是被震出內傷,骨折者大有人在。
情急之中的伯爵裴平完全無視自己軍隊的傷亡,或者說他大腦空白只想繼續追殺。
蘇瓦松騎兵一瞬間又如斗獸場中的公牛,縱使身上插著斗牛士的矛,還是義無反顧的沖殺。而羅斯軍一如那身段極為柔軟的斗牛士,力圖巧妙躲開公牛的沖撞,再把矛拆在公牛身上。
斗牛士必須身段柔軟,因為蘇瓦松軍這只大蠻牛的牛角可沒有鋸平,一旦被沖撞上必被扎得皮開肉綻。
夕陽下,蘇瓦松軍端著騎矛對羅斯軍窮追不舍。
羅斯軍狡猾地閃轉騰挪,同時不斷發射箭矢削弱蘇瓦松軍本就剩下不多的馬力。
留里克此舉謂之為放風箏戰術也不未過,他最清楚自己的優勢與弱點,尤其是對自身弱點有著清晰認知——被法蘭克式騎兵追上,致命的騎矛就會大顯神威。
而在裴平看來,自己的對手在于最懦夫的方法戰斗。胯下坐騎已經被折騰的非常疲憊,他坐看右看,敵人一邊兜圈子一邊射箭,自己的部下正像是被剝洋蔥般逐漸削弱。
仔細看,戰場上已經有大量倒閉的戰馬與戰士。
“啊!我的兵!”他親眼看到,有跌落
后晃晃悠悠站起來的士兵,當剛想拔出佩劍以步兵姿態參戰,突然被敵軍的游擊騎兵追來劈砍而死。
而當他試圖追殺那些游擊騎兵時,后者感覺情況不對又回歸敵軍的大部隊。
夕陽已至,蘇瓦松軍已經被逼得體力趨于極限,他們仍如蠻牛般追著羅斯軍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已經追不動了。
“是時候了。號手,吹號!”留里克把握住時機,果斷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