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恩河畔蒂耶里城堡,蘇瓦松伯國的南部邊境市鎮。
它本是一座平凡的渡口城鎮,自從春耕季節結束,隨著伯爵陸續向該地增兵,小城鎮竟慢慢繁榮起來。
首先抵達城鎮的都是精銳騎兵,以及照顧騎兵后勤的民兵。他們這些人完全靠著伯爵家族的財政供養,但裴平的財力有限,在和平的日子里他斷不會針對本就整體貧窮的農民加稅,事到如今圣康坦和蘇瓦松都面臨著戰爭威脅,臨時加稅看起來已經有些晚了。
精兵抵達蒂耶里城堡,他們自帶一些錢財,抵達城鎮奉命駐守的他們天然有著巨大的物資消費需求,于是附近的村莊抓住機會,紛紛帶著農產品抵達城堡處兜售。
五百騎兵以及總數達到一千名的民夫,再加之本地固有的數百名村民,蒂耶里城堡一下子就成了居民突破兩千的大城市,且人口仍在增加。
軍隊幾乎不事生產,即便是民夫也是趕在春耕結束后,才樂意背井離鄉自帶武器防具抵達這里。
騎兵們始終領取伯爵發放的薪金,如果戰役爆發,他還要提前給部下發一份獎金,等到戰斗結束給活下來的人再發一筆獎金。裴平就是靠著錢財買來部下的忠誠,他豢養的五百人規模的脫產騎兵是否真正的戰斗力爆表,實戰是唯一的檢驗方法。
若非自己的伯國遭遇滅頂之災,裴平才不舍得把自己斥巨資打造的精銳投入戰爭。
騎兵皆為標準的法蘭克風格重騎兵,伺候這群騎兵的民夫,搖身一變也能成為合格的重步兵。i僅有這部分兵力的皮夾率很高,如果繼續征兵,新招募的軍隊基本就只能以厚實的皮革充當甲衣,乃至頭盔上也只有定型用的鐵箍的金屬,其他部位皆以皮革填充。
精銳騎兵與民夫手里都有現金,附近的村民也需要現金太抵償他們對伯爵大人的負債,亦或是拿出銀幣獻給最近的修道院,來彰顯自己是真正的虔誠。
村民會給修道院捐獻很多財物,總額普遍超過十一稅的要求。除此之外村民也要收到伯爵的盤剝,這件事并非裴平是個貪婪之人,或者說他能拿得出手進行對外交易的,就只是本地區的農產品了。
從圣康坦到蘇瓦松,當地的地勢極為平坦,森林密布河道縱橫。本地區氣候非常溫柔適宜,縱橫的河流又使得灌溉農田的人工成本很低。
裴平的封地本來非常適合農耕,奈何無數的森林令廣大定居點被切割得頗為割裂。
到底故去的“虔誠者”路易也不希望自己扶持的裴平,有朝一日成為威脅王權的大貴族,封他巴黎周圍的一圈大森林,賜予了“拱衛巴黎城的衛士”只是美名,裴平的伯國想快速發展也很困難。
哪怕只是想在銷售農產品上發大財,首先也要清理掉無窮盡的森林。
若是想從礦產資源上著手斂財,非常遺憾的是封地內
就只有森林和河流。
過于原生態的環境使得伯國內的人口并不多,且高度聚集在一些城市周邊。廣袤森林里,森林狼、花豹、熊、野牛、野鹿遠遠多于人口,為避免被野獸襲擊,村民對向森林拓荒的熱情并不高。只有那些欠了伯爵一大筆債務的家伙才愿意鋌而走險,但當這些被迫大膽奮進的家伙遭遇野獸毒害,目睹這一切的村民又都亂了陣腳。
至少蒂耶里城堡屬于早就開發過的地域,附近大片森林早在羅馬時代就被針對性清理,先民硬生生在森林中開辟一片沃野,如今它成了法蘭克人的樂土。
伯爵住進了這座邊境堡壘,雖然它謂之為堡壘,整個城市是沒有任何城墻設施的。
本地人高高興興用農產品換取一筆金錢,此舉大大緩解的駐軍的后勤壓力,村民們在得知伯爵大人親臨后,又開始帶著剛賺來的金錢進貢給大人,以削減或彌平自己的債務。一來一去后伯爵發給部下的薪酬又落回了自己手里,靠著剪刀差,伯爵反而榨取到了更多的財富。
畢竟農產品才值幾個錢?
如果要價太高惹惱了駐軍,驕橫的軍隊不必直接拔劍,只要派出騎兵到正茁壯成長的麥田縱馬啃青苗,所有村民就只能跪下來求饒。
伯爵來此地斂財只是被動之舉,靠著搜刮當地資源,裴平的后勤壓力的確有所緩解。僅僅依靠當地物資如何養活已經膨脹到一千五
百人規模的軍隊?后續還會有軍隊開赴過來,另有遠處的下級騎士帶著扈從正在趕來,倘若那些小貴族帶的給養太少,亦或是只帶了錢財意欲來到這邊購買食品等,終究自己的后勤壓力會非常巨大。
裴平還需要從西部的莫城和北部的蘇瓦松運糧,幸虧兩城至蒂耶里城堡都有通達路徑,獲得給養、士兵還需這兩城的強大助力。
裴平派出了自己手頭十分之一的隊伍前往諾根泰市鎮,他從未料到戰斗會突然爆發。
突然間只有數名騎兵風塵仆仆沖回來。
這一日,廣大軍民過著他們平靜的日子。今日又有一支小型船隊于馬恩河逆流而上,船隊卸下一小批新到的士兵以及大量的糧食,他們就來自馬恩河下游的莫城,裴平正是以這種方式緩慢增加自己的兵力,雖說每一次運抵的人員物資不多,勝在內河水路非常穩定,只要不是討厭的諾曼人偷襲,什么都不必擔心。
如今,諾曼海盜頻繁光顧海岸附近的定居點,無數的說法指出諾曼人已經通過萊茵河深入內陸了。
吊詭的是到現在還沒有海盜沿著塞納河逆流偷襲,自然也就不會有海盜突破巴黎流竄到馬恩河作亂。
在真正見到金發諾曼軍隊之前,裴平權當那些說法都是一種傳說。如果真的見到他們也無妨,那群野人只要敢于脫離船只上岸,自己親率重騎兵將之踩踏成肉泥就罷了。
今日的裴平
只是待在城堡里休息,一座修善過的羅馬式住宅多了一抹哥特風格,住在堡壘第三層的他基本可以鳥瞰整個渡口城市。
最近的天氣過于適宜了,沒有人傳來異常情報,就好似自己所有擔心之事不過是沒必要的擔憂。自己的兵力每天都在增加,全軍士氣與日俱增,沉溺于自豪感的裴平不可避免的松懈下來。
突然間,戶外的嘈雜聲驚擾了高貴伯爵的懶覺。
“到底是哪里來的烏鴉惹我的美夢?”一股子起床氣的裴平揉揉肩,旋即厲聲呵斥長期待命的使者將自己的衣物拿進來,罷了再囑咐侍者去看看怎么回事。
另一方面,城堡下閑逛的士兵沒法不驚訝,他們已經從逃回來的兄弟嘴里獲悉了諾根泰市鎮的災難,由于逃回來的百夫長昆汀就是伯爵手下的精銳,他資歷老,在軍中有些地位,所有說話也斷不會扯謊。
再說,能讓昆汀如喪家之犬逃亡的事情還能有好事?
一時間大家都在說諾根泰市鎮被襲擊,短時間內說法就變成“超過一千名重騎兵占領諾根泰”,繼而又變成“圖爾伯爵親率惡魔軍隊毀滅諾根泰”,既然情況如此惡劣,敵軍下一步要襲擊哪里已經不言自明。
裴平熟練地將戰馬停在城堡前,正是他資歷夠老,在與執勤的衛兵打一個照面后,也不管佩劍的叮叮當當,就開始奮力攀爬旋轉的樓梯。他與伯爵的侍者打了個照面,獲
悉大人已經睡醒,這就更加奮力攀樓了。
很快他闖入伯爵的臨時宅邸,裴平見到自己的百夫長突然歸來,而且看起來像是在地上無限打滾一般邋遢,結合戶外異常的喧嘩,立刻警惕起來。
“你?你怎么回來了?”伯爵裴平瞇起雙眼厲聲問道。
慌忙的昆汀氣喘吁吁地跪下來,如一只烏龜趴在地上。
“你單膝跪下就好。”
“可是。大人……我有罪。”
“有罪?你倒是抬頭看我啊。”此時,裴平已經估計到諾根泰市鎮出了大問題。
昆汀緩緩抬起頭,當即情緒沒有繃住,哭喪著臉就開始痛訴自己的遭遇。他話還沒有說完,大吃一驚的裴平一個沒有站穩,整個人重重坐回床鋪。
“什么?騎馬的諾曼人攻占了諾根泰?還把我分給你的士兵……都殺死了?”
“是真的。如果我撤得慢一些,已經被他們追殺了。”
急火攻心的裴平隨便找到手頭的銀杯狠狠砸去,它正中昆汀的頭盔,跌落地上凹了個坑。“你!你怎么不去死。那是一百五十名戰士,都死了?”
忍著腦袋的嗡嗡,昆汀繼續嚴肅解釋:“大人,他們真是的諾曼人。所有人都是金色頭發,胡須也都是金色。他們都是騎馬的,所有人非常善于射箭,甚至于我們的甲衣都不能防住該死的箭,兄弟們……都是這樣戰死的。”
昆汀還想繼續說下去,裴平扶著額頭勒令閉嘴。他需要一些時間
消化理解紛繁的信息,突然他又聽到旋轉樓梯處傳來嘈雜響動,不久其他的百夫長都攀爬而來。大家看到跪趴在地的昆汀都吃了一驚,實在不知這家伙與伯爵大人演的哪一出。
昆汀的情報很離譜,裴平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的確有一支強大軍隊攻破了諾根泰,如果敵軍沿著羅馬大道繼續行動,豈不是說敵軍距離自己的城堡就只有一天的距離了?
裴平越想越覺得恐怖,正好自己的百夫長都在這里也省得自己再召他們開會。
忍著頭疼,裴平奮力站起身,他蔑視地看一眼繼續跪趴的昆汀暫時懶得理睬。
他大手一揮,挨個喊了部下的名字,再命令道:“所有人都在場,現在你們回去集結自己的軍隊。我要所有騎兵集結!包括那些會騎馬的民夫,騎上備用戰馬也作為騎兵出戰。我要帶領你們立刻南下截擊敵人,趁他們立足未穩殺了他們!”
沒有人懷疑自己的伯爵是怯懦的,兄弟們奉命集結于此就是為了打仗。他們這些人就算做了百夫長,一旦沒了伯爵大人的庇佑,身份遠遜一個采邑騎士。凡是能做到百夫長的老兵都得到過承諾,所謂實在年齡大了就可以獲封采邑騎士再光榮退役,當事人的長子繼承騎士身份,其余兒子都能優先進入軍隊繼續服役。
哪怕是普通的騎兵戰士,上年紀后至少可以做一介自耕農,還能得
到一些年限的免稅特權,其兒子也能優先繼承父親在軍中的職位。
靠著這一套制度,裴平訓練出一支只忠誠他個人的精兵,論及規模也算非常強大了。
實際上他手里的這支精兵,與當年還住在萊茵高(威斯巴登城)的羅貝爾是同一實力級別的。僅靠手里的精銳,裴平對付一般的敵對貴族已經夠了,然而……
不管來者何人,他們分明是要來戰斗的。
值此亂世,裴平知道自己與他們無冤無仇,既然殺到自己的地盤、已經謀害了自己無數部下,甚至連莫赫瓦修道院都被他們搗毀,如此暴行就算天使不降下雷霆懲罰,自己也要舉兵將敵軍殲滅。
好在,自己集結的軍隊已經足夠多了。
裴平決定開戰,他令如烏龜的昆汀停止拙劣的表演立刻站起來,進一步向在場的兄弟們說明一下那邊的詳情。
畢竟是生死存亡的戰斗,昆汀不敢扯謊,他當著眾人的面聲稱敵軍的箭矢犀利。可在大家看看來,兄弟這是被敵軍嚇破了膽,也有人嚷嚷此乃滅自己威風,更有人不懷好意的揣測“他總要為自己的戰敗找個借口”。
同袍們的嘴里說不出什么好話,戰敗就是戰敗,昆汀無意繼續辯解什么,念在大家都直接為伯爵大人效力的份兒上,糟心話不多說,他的雙眼在顫動,態度真誠地看著伯爵、看著在場的老伙計們:“請你們認真聽我一句。金發野蠻人一
定是騎馬的諾曼人,他們的箭矢非常危險,一旦戰斗爆發我們必須要小心。”
然而他還是聽到了眾人不屑一顧的噓聲。
裴平示意大家閉嘴,又問:“昆汀,你身后真的沒有追兵吧?”
“沒有。如果有追兵,我在夜里就會被他們追上。依我看,敵人是沖進了普羅萬城。當地人撤離的時候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拿走,那是國王陛下的財產,為了您的榮譽,我……不敢擅自竊取。”
“你做得不錯。”裴平點點頭:“如果野蠻人在普羅萬搜刮勢必要浪費時間,這樣我就有時間組織軍隊反擊了。他們一定會在普羅萬立足不穩,到時候我把全軍開赴過去,定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里,裴平拍打起大腿認為自己想到了必勝妙計。
他抓緊時間運籌帷幄。
于是,他調整了剛剛制定的作戰方案,所謂調整后的方案在眾多百夫長聽來都是一場無比瘋狂的軍事冒險。
蒂耶里城堡將施行總動員,就連附近村莊的男丁也不能幸免,必須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伙計,拿起武器向堡壘集合。
裴平清楚,單純派騎兵去抓人勢必引起民怨,所以在強征農民的同時也附帶宣布免除所有人今年的稅賦,連他們國王的欠債也都免了。
所謂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納貢,一旦蘇瓦松伯國戰敗,野蠻人殺來后所有的村莊還不是生靈涂炭?裴平清楚自己遠沒有集合自己
的最強力量,可敵人也不會任由自己希望的劇本來行動。
他只有今日一天集合軍隊,當務之急是抵御敵人的同時找尋戰機打一個防守反擊。倉庫大門敞開,裴平難得的賞賜那些被強征的農民美美吃上一頓晚餐,以及許諾未來作戰日子里頓頓都有好伙食。
他派去的騎兵抓人很兇,連僅有十二歲的男孩都被強制帶到城堡,胡須花白的老者一樣不放過。
獵矛、草叉、大鐮刀、手斧、鏈枷……五花八門的農具都是武器。
很多農民干脆打著赤足而來,他們衣著簡單,多虧了現在天氣溫暖適宜,突擊抓獲的民兵不用擔心凍死。
那些伺候精銳騎兵的一千名民夫,搖身一變都成了步兵,其中會騎馬者騎上備用戰馬,使得裴平又多了三百名騎兵。
最近一批抵達的莫城運糧船隊,本該坐著空船回去繼續拉運糧食的船工也被扣下,發一把武器就當了步兵。
如果不是信仰上嚴禁婦女當兵,裴平高低也要招募一些女兵來湊數。
他用一個白天七拼八湊出一支龐然大物——三千人的大軍。
落日余暉之下,他站在城堡高處俯瞰下放聚集的大軍,戰士們站位密密麻麻,嘈雜聲化作轟鳴,驚得整個市鎮豢養的家禽都恐懼瘋狂,附近的鳥兒也都逃得無影無蹤。
八百騎兵,兩千余名步兵。無論他們的素質如何,聚集在一起至少在氣勢上十分令他滿意。
如今糧倉已
經打開,再平凡的家伙都能免費吃飽飯,加之承諾免除債務與賦稅,裴平相信自己已經買來了很多亡命之徒。
他的想法非常簡單,明日一早全軍過馬恩河,然后沿著羅馬大道全力進軍。反正是一次突襲作戰,帶上一些物資給養就是平添一堆累贅。
他大膽于連曠野扎營過夜的東西都不準備,輜重馬車幾乎一輛沒有,那些重騎兵也必須從一開始就穿上全套的鎖子甲行動。哪怕軍隊披甲行動非常傷害馬力,還是那一套不變的原則,只有活下來的戰士才能探討自己的戰馬是否受傷。
就在新的一天,當晨霧散去,朝陽之下的蒂耶里城堡人頭攢動,空氣中彌漫著極為濃郁的煮麥香味。全軍上下美餐一頓,他們精力旺盛地聚集在橋頭。
只見伯爵裴平親自揚起他的紋章旗幟,再令部下吹響沙啞刺耳的銅號,繼而伴隨著戰鼓聲,騎馬的他引領部下開始通過馬恩河橋。
他估計自己清晨行動,必然在快到傍晚時分殺到普羅萬,固然此舉是在勞師襲遠,考慮到傍晚時分一定是敵軍最慵懶的時刻,自己帶著強大軍隊突然殺到,一定搶占了突襲先機。
他摒棄掉了那些不利于自己的可能性,內心里不斷強化著必勝信念,如今他比任何人都堅信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