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的大軍開始新的征途。
羅斯軍一如既往的排成整齊隊列,在號角聲與旗幟的指引下,戰士邁著雄壯步伐奮進于平坦的羅馬古道。
羅斯軍士氣旺盛,聽說此次進軍很可能與曾經的手下敗將爆發激烈沖突,軍中的資歷最老的戰士們摩拳擦掌,廣大新兵們經過一年多的淬煉也都成為老兵,大家都聽說過四年前的往事,一度將之理解為某種神話,現在想來又要把那個手下敗將按在地上打了,戰士們躍躍欲試。
當前的歐塞爾軍得到了一定的補充,康拉德與威爾芬,這對父子對手頭的軍隊境況即不滿又無奈。
被強制征召的少年勉強聚在一起,他們帶著五花八門可稱之為武器的工具,在一些騎兵的監視下走向戰場。
在本也不多的歐塞爾騎兵看來,自己仿佛在押送一群奴隸。
康拉德非常看重馬桑吉村,它是三個自由村中最大的一個,而今自己將打破默契,取消村民們的自由權力,雖說這么做殘酷且無道義,事到如今他已經顧得不很多。
馬桑吉,庫塔爾努和迪桑吉斯,三個村莊呈現品字形結構。三村的東西兩側都有條狀丘陵,其上森林郁郁蔥蔥。
村子排布在較為寬闊的山谷中,約訥河的支流瑟蘭河從中穿過,羅馬古道就依傍著這條河建設。
該古道一直延伸到約納河,河對岸又是一片平坦地帶,那里已經是歐塞爾城的郊區,城市就
在河對岸。
當初進軍的時候,康拉德帶兵浩浩蕩蕩從馬桑吉村路過,他并非故意耀武揚威,畢竟該羅馬古道是前往第戎的暢通捷徑。
但他也事實的向當地人展示了自己的赫赫軍威。
三個村莊的人口加在一起可能有三千人,當地既然是自由村,他們只用向當地的修道院繳納十一稅,沒有領主的控制與盤剝,當地人的生活狀況明顯優于附近的其他村子。
一百多年前,村民的祖先組織民兵幫助了「鐵錘」查理,在得到自治權后,他們的田園牧歌生活持續至今。
馬桑吉的圣辛福里安修道院管理者本地事務,村莊是自由的,修道院也就可以在這一隅之地建立心目中的「人間天國」。
修道院隸屬于歐塞爾的圣日耳曼大教堂,修道院長也聽從本地區主教的管理。
歐塞爾伯爵的確不掌握本地治理權,在教會角度看來,馬桑吉以及其他兩個自由村,始終處于歐塞爾郊區的絕對管控中。
教士們設想中的「人間天國」絕對排斥戰爭,非常諷刺的是,村莊的自治權之獲得,就來自于當年的修道院長親自組織民兵幫助「鐵錘」查理在內戰斗勝利。
「鐵錘」查理賜予三個村子自治權,本身也是在給勃艮第貴族使壞。馬桑吉村恰在羅馬古道處,該路是從巴黎抵達里昂的捷徑,該村如同關隘一般卡在山谷中。
三個村子不屬于任何大貴族,「羅馬皇帝」不
控制他們,勃艮第貴族也不要做。這樣,如果勃艮第人再度反叛,「皇帝」的大軍自可走這條路殺來。
倘若村子被勃艮第貴族占領,那又意味著已經撕破臉,「皇帝」的討伐也就毫無顧忌了。
在勃艮第貴族們的統治腹地留著三個自由村,即是加洛林王室的陽謀。奈何第三代「羅馬皇帝」洛泰爾趨于崩潰,所有謀略也都成了泡影。
沒有貴族領主,修道院長長期履行著領主的職責。
這一次,康拉德決定一舉更改一百多年的默契,取消村莊的自治權。
騎馬的他內心很糾結,他并不擔心羅斯軍會撕毀條約把三個村莊洗劫,而是擔心村民們對當兵一事非常抵觸。
恐怕抵觸是必然的
,一旦征兵不順,或許自己還需要繼續讓渡一些權力,換取村民們的支持。
甚至是與他們再修訂一個契約,就像是當年村民幫助「鐵錘」查理那般,這一次再幫助自己解決歐塞爾的大危機,順勢繼續承認他們的自治權。作為交換,三個村莊有出兵的義務,一如那些普通的封建領主,有為大貴族臨戰服役的義務。只不過是服役的落實者,從明確身份的小貴族本人,變更為整個馬桑吉村的村民團體。
嚴重削弱的歐塞爾軍,在吸收了阿瓦隆城一眾歪瓜裂棗,也就拼湊出一千五百人。
留在康拉德身邊的還有很多地方騎士,他們之所以不似很多貴族逃之夭夭,就是因
為自己的封地就在歐塞爾城周圍地區。
據說圖爾伯爵悍然入侵,那些軍隊一定會襲擊村莊,騎士們的利益必然遭遇巨大侵害。
眾騎士保衛家園的意志非常堅定,戰斗力也就得到保證。
至于剩下的一千名步兵,他們的存在更像是湊數。
然而,康拉德完全低估了形勢,對局面的真實情況了解,也是通過難民的只言片語做出臆想。
與康拉德的心事重重截然相反,留里克心情很輕松。
考慮到馬桑吉村處于老家伙的領地,羅斯軍又是走在隊前浩浩蕩蕩開赴過去,怕是要把當地人嚇壞。
留里克給老家伙留足面子,故意讓歐塞爾軍走在前面,開路先鋒也由「小狼」威爾芬領銜。
現在所謂的勃艮第國王僅有羅斯軍以及同盟勢力承認,威爾芬尚未在某個大教堂加冕,絕大多數法蘭克貴族對此事渾然不知,甚至于對威爾芬本人情況知道的也很有限。
但在馬桑吉村,村中的有識之士很清楚威爾芬的存在——他必是下一代歐塞爾伯爵。
威爾芬與貴族騎兵們奮勇開路,為避免村民恐慌,他親自扛起掛著歐塞爾旗的騎矛奔馳在隊伍前面。
結果,才剛剛抵達迪桑吉斯村,熟悉的場面撲面而來。
「主啊!這里也成了巨大難民營了?」
瞪大雙眼的威爾芬驅使戰馬停步,他狠狠將旗幟插在草地,駐足觀看的同時下意識地胸口劃起十字。
「大王。他們也是您的
臣民,看來……歐塞爾真的陷入危機。」已經稱謂改口的騎士謹慎說道。
「我都看到了。走吧,我要和修道院長親自談談。」
在阿瓦隆城下吃了虧,騎兵隊數百人故意放慢腳步,他們緩速通過迪桑吉斯村,由于是大白天亮明了旗幟,僥幸沒有引起難民的恐慌。
出身平凡的逃難村民依舊不敢湊到貴族騎兵身邊祈求幫助,一雙雙眼睛就是看著騎兵們平靜通過。
也是如此,威爾芬可以看清楚整個難民營的概況。
好好看看吧!怎么越是前進,看到的難民就越多呢?就仿佛整個北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的村民全都逃了過來,就仿佛馬桑吉吸收了絕大多數難民。
不久,在人滿為患的馬桑吉村,造型突兀的騎兵們立刻引起游走于難民中的黑袍教士們的強烈注意。
這些日子,修道院長為了救濟難民早已打開了糧倉,院長歐德(Oddo)根本沒有多想,哪怕掏空了修道院的糧倉也要救助海量難民。顯然他完全低估了難民的人數,以及事態的兇惡程度。
因為他真的掏空了糧倉,礙于糧食有限,一大批難民就順路走到了阿瓦隆城下成了新的難民營。
院長一眼認出了騎兵們高舉的黃藍條紋的歐塞爾旗,頓時如同看到救世主般大喜過望,這就暫停手頭分發黑面包的工作,帶上幾位教士急匆匆地跑向騎兵們。
院長奧德希望見到歐塞爾
伯爵本人,告知康
拉德當前局面。
結果康拉德沒有看到,只見騎馬的青年,分明就是威爾芬大人——板上釘釘的下一代歐塞爾伯爵。
一想到見到他本人與見到康拉德也差不多,心中苦悶的院長不及威爾芬問詢,就把自己這些日子遭遇的苦難和盤托出。
「果然,歐塞爾城正在被一支大軍圍攻!難道整個北方的村子全都遭殃了?」又急又氣的威爾芬聽了不少,一瞬間整個人渾身冒汗。
「千真萬確,托內爾城剛剛經歷劫難,幸虧有著石墻保護,城市才沒有淪陷,但是村民都逃到了這里。」院長繼續憂愁地解釋。
威爾芬趕緊追問:「歐塞爾現在情況到底如何?敵軍是否在你附近出沒?」
「暫時還沒有。」
著急的威爾芬已經顧不得對高級教士尊敬,他急切追問:「真沒有?你是沒有看到?還是假裝看不到?」
「我們已經與歐塞爾失聯十多天了。大主教赫里波大人生死未卜,整個歐塞爾現在如何我一無所知。」院長心里一肚子牢騷,心想著威爾芬就不該這么問。
「啊?如果赫里波大人出了閃失可如何是好?你就沒有親自去看看?」
「我怎么敢?我所知的是,圍城的敵軍見人就殺,我甚至不清楚他們具體的身份。本來歐塞爾已經接受了很多難民,結果敵軍對城外扎營的難民無情殺戮,很多人就逃到了我這里。再加上從北方討來的難民……」院長無奈的
搖搖頭,伸開雙臂心情悲愴地哀嚎:「兩萬!我這里可有兩萬難民。」
歐塞爾經過二十年的擴張,已經成為人口眾多的大伯國。
大大小小的村莊星羅棋布,雖然很多村莊只有一百余人而已,以當今人們的理解,一個伯國有著十萬人就已經是龐然大物。
僅僅在馬桑吉就有兩萬難民,基本意味著托內爾附近的民生崩潰。
更北方的難民向南流竄到各個村子后立刻引起恐慌,一些小村干脆整村逃亡。難民在抵達一個安全村莊后,將敵人的情況描述得神乎其神,被嚇壞的村民聯想到半年前伯爵大人的大規模征兵,頓時三人成虎,以為戰爭規模擴大,敵軍果然殺到了歐塞爾境內繼而報復性的殺戮平民。
威爾芬從悲觀的角度想,歐塞爾的北部地區民生崩潰。
又從樂觀的角度再想,馬桑吉村聚集著兩萬難民,再加上本就較多的村民,己方能迅速在當地拉出一支隊伍。
振作起來的威爾芬面露笑意,他明確告知躊躇的修道院長:「所有的災禍到此為止了。我父親即將抵達。」
「啊!伯爵大人要來拯救我們了么?」
「是的。只是,情況可能與你想象的有些出入。」
「那是什么?」
威爾芬無意對樂于平靜的修道院長多做解釋,也不好意思聲稱父親打算剝奪本地的自治權。他說:「我獲悉圖爾軍殺到了歐塞爾,這是關乎所有人生存的戰爭,每個村
民都有保衛家園的義務。我們打算在馬桑吉征召一些戰士。」
「居然是,征兵?!」大吃一驚的院長連連腿部,張開雙臂不解地問:「為什么要征兵?你們沒有這個權力。」
「不!我們有。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現在是戰爭,你們如果覺得可以置身事外,那些被魔鬼俯身的圖爾軍隊一旦殺過來,你覺得他們會心慈手軟?村民不愿意當兵加入我的軍隊,他們被殺戮時,我大可袖手旁觀。」
「不可以。你們有義務保護村民。」
威爾芬搖搖頭:「哼,前提是他們真的是我的村民。沒有武力保護的和平,不過是河水里的泡沫。愚蠢的修道院長,你還
要迂腐到什么時候?」
在絕對武力的威壓下,修道院方面只能服軟,威爾芬不給院長面子,后者只能勾下頭靜聽即將抵達的歐塞爾伯爵的發落。
修道院長震驚于局勢的糜爛,隨著一支浩浩蕩蕩大軍抵達,院長的心情就更復雜了。
顯而易見的是龐大軍隊絕對不是歐塞爾軍!
看看那些旗幟,鋪天蓋地的居然是……圣安德烈十字?!
不同于大主教只見把信件傳得到處都是,像是馬桑吉的修道院,因地處偏遠、教士習慣于清修,有關遙遠地方的事情他們根本漠不關心,也就對羅斯人的事情基本一無所知。
至少在如此怪異的大軍里還飄揚著零星的歐塞爾旗,本就康拉德大人也抵達了。
站在留里克
的視角,他感覺自由的馬桑吉村徒有其表,這里壓根沒有傳說中寧靜祥和的田園牧歌,放眼望去簡直是就是規模無比龐大的難民營。
草甸地帶到處是臨時搭建的木棚,海量難民如同土撥鼠般在木棚、草棚里進進出出。
如此混亂的場面倒也應證了一個事實——歐塞爾城必然遭遇了災禍。
基于條約,羅斯軍不會真的在馬桑吉村駐扎。
羅斯軍平靜排布在羅馬古道上,隊伍如巨蛇般蠕動,干脆通過了平坦的丘陵山口,進入到山外更平坦的草甸區域。
早就被災禍折磨得毫無脾氣的難民,他們下意識不敢靠近,也都處于好奇待在原地探頭觀摩。
衣著黑袍的教士們都清楚這絕對不是歐塞爾軍,大家心中嘀咕,或許這是伯爵大人的盟友軍隊。總不會是圣康坦伯爵或是巴黎伯爵的兵馬?
且慢,大軍中海量的金發戰士是怎么回事?再說他們也都太高大了。
還有那些背負巨大圓盾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仔細看,很多步兵壓力還掛著多只鉤斧,所裝備的也不是法蘭克式寬刃劍。
教士們不喜歡戰爭、不問世事,不等于拒絕與貴族軍隊接觸。很多騎士會定期前往修道院做禮拜乃和懺悔,當孩子出生了,也會送到最近的修道院接受洗禮。那個時候,教士們即可看清楚騎士與扈從們的武裝風貌。
留里克的大軍全程未遭任何阻攔,顯然也沒有傻瓜膽敢擋路。
一切都太順利了,僅僅約莫一個小時,羅斯軍全體就通過了丘陵山口抵達,也是將人滿為患的馬桑吉村甩在身后。
前方一片巨大的開闊,荒草甸以外就是明顯的田壟,正值溫暖期燕麥和黑麥在瘋長,按照康拉德的說法,繼續前進很快就能抵達歐塞爾。
留里克在一些親衛的護衛下,他站在山口處監督全軍出山。
一想到康拉德與其亂糟糟的軍隊一定會駐扎在村子里,那里又會發生多少事?留里克懶得去想,畢竟老小子再招募多少人,不過是從難民中挑選一些看似合格者,如此招募的新兵壓根沒有時間做訓練,真的打起仗來基本還是一觸即潰。
留里克親眼看到了難民規模,比在阿瓦隆城下看到的還要觸目驚心,也許老小子能招募兩千人?「呵!空有人數罷了,把一群農民組織起來還能嚇跑圍城的圖爾軍隊?」
想到這些,他又遺憾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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