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子一夜之間被消滅,待到第二天清晨,襲擊者揚長而去,只剩下被掠奪一番的糧倉、圈舍,隨處可見的死者,以及死寂的村莊。
羅斯騎兵在村子留下大量腳印、馬蹄印,以及一些燒火烹煮的痕跡。
他們甚至連奶牛、綿羊全部殺死,牛腿羊腿全被消失,其實是被戰士們砍下又用麻繩捆著帶走。
與往常的襲擊完全不同,菲斯克并未授命部下降村子焚毀。
他們僅是帶著軍隊所需的食物與少數值錢物件離去,如若縱火不過是將篝火的火把扔到草垛房頂的小事,考慮到軍隊的行動還需暫時保密,大肆破壞的事情還是留著去歐塞爾再做吧。
清晨,在吃過一頓飽飯后,軍隊留著烹煮麥子的篝火任其自然熄滅,架在火上的陶甕僅余食物殘渣任其被燒干燒硬。
他們繼續沿著山麓的走向,整體向著南部偏西方向移動。
在廣袤的平原區,騎兵穿梭于一團又一團森林間。
馬蹄時而踐踏純粹荒草地,時而踏過正茁壯成長的麥苗。
放眼望去有很多可以襲擊的村莊,不過羅斯軍不是真的的狼群。餓狼進了羊圈,會出于殺戮本能咬死所有,哪怕它只需要咬死一只羊就夠吃上很多日子。
左右所見的村莊并非軍隊需要襲擊的目標,除非部隊給養匱乏了。
當下,軍隊通過劫掠已經解決了給養問題,全軍在平坦大地上勻速前進,人員覺得舒服戰馬也不類。
軍中不乏有佩切涅格裔戰士如此描述:「就好似我們的故鄉,部落游牧的時候也是這樣平靜移動。」
騎兵哪怕是緩步走,一小時也能走上約莫十公里。
全軍以菲斯克和布羅迪兩人為標準,兩位隊長不加速,兄弟們就跟在身后慢吞吞了。
沒有人需要逼迫戰馬飚速,即便如此,隨著已經過了春分日,白晝時間開始超越夜晚,他們一天里有更多時間用于趕路。
一些田間地頭勞作的村民,他們遠遠看到一支龐大軍隊沿著山勢一路向南。
附近的村莊都被蘭斯大教堂直接管轄,本地區突然出現一支看起來像是某個伯爵麾下的大軍過境,一時間很多村民不想著回避,而是呆傻地站在地頭目送這支軍隊遠去。
與此同時,菲斯克就像是看一群稻草人一般,他的眼角撇一下遠方木訥的家伙,甚至不分出士兵去抓幾個俘虜問問此地的地理情況,他們猶入無人之境般持續進軍。
村民陸續目送軍隊離開,罷了再在農忙休息時和同伴閑聊剛剛發生的奇聞軼事。
的確對于這些村民,哪怕是貴族軍隊從本地過境都是極為罕見的,何況那還是一支龐大軍隊。
廣大村民無大事不離村,他們平日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周日去最近的修道院參加禮拜活動。
蘭斯大主教區以金字塔的結構,垂直管理著花名冊上的每一個村莊,教區除了放棄軍權,儼然就是一個
等級森嚴的小王國。在這樣的環境下,村民要做的就是忙于農活,春耕秋收、婚喪嫁娶,以及每周去一次修道院參與活動。
絕大多數民眾可能一輩子也不能前往蘭斯和沙隆這樣的大城參與更盛大的彌撒活動,他們會在本村附近度過安然平靜的一生,域外的一切紛爭與他們似乎毫無關系。
羅斯騎兵在早晨行動,當中午剛過,一條較大的河流突然橫亙在面前。
不知道河水深淺,也不知河底淤泥如何,騎兵們為避免麻煩一時間都停頓于河畔。
菲斯克當然不知道這河的名字,他叫來擔任向導的阿洛維斯,隨口問道:「這是什么河?」
「什么河?」阿洛維斯如
何清楚呢?老家伙掃視一眼空曠的環境,想了想誠實說道:「我們已經經過了很多小溪,突然遇到這樣一條河。我只是猜測。也許……我們到馬恩河了。」
「馬恩河?你居然記得這個名字。它很重要嗎?」菲斯克問。
「不好說。」騎馬的阿洛維斯聳聳肩:「如果你們要襲擊沙隆,沿著河向下游走就好。這樣你們甚至可以殺到巴黎。」
「啊?居然還可以殺到傳說中的巴黎?」
一瞬間菲斯克有些動心了,他早就聽留里克說過,巴黎對于法蘭克非常重要,那是一座繁華的大城,城內一定有著豐厚的寶藏。
「算了吧。」菲斯克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以及昨晚制定的作戰計劃:「如果要
攻擊巴黎,榮耀還是留給大王吧。我們還是要找到歐塞爾伯國的地盤尋仇。」
「也好。無論如何我們只要南下就一定會路過馬恩河,說不定這條河就是。如果你要弄清楚情況,我們到附近攻擊一個村莊,抓些村民就能問明白了。」阿洛維斯如此建議道。
菲斯克搖搖頭:「不必了。如果附近的村莊擁有橋梁,我們就稍微攻擊一下。現在時間還早,我不想在毫無抵抗的村莊處浪費時間。」
「所以,你不打算直接淌水過河了?」
菲斯克再稍稍一想,「既然時間充分,我們向上游搜索看看。我可不想弄得戰馬渾身泥漿。」
說罷,他大手一揮,軍隊沿著疑似馬恩河的河流直奔上游而去,在突進了約莫三公里,繞過一片森林終于看到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鎮。
馬蹄踏在青苗上,一支軍隊在農田里列陣。
瞧這威風凜凜的架勢,在附近勞作的村民下意識地逃向村子。
布羅迪策馬而來:「大哥,怎么辦?看起來這個村子有順利過河的橋梁,打不打?」
「打!當然要打。我們不但要打,你瞧!」菲斯克瞇著眼微側身子,伸手指向遠處酷似教堂尖頂的存在:「那里面肯定有金銀。咱們都到這里了,什么都不帶走也不合適。」
「太好了,我們估計能順勢發財。」布羅迪的喜悅就在臉上。
「抓幾個村民恐怕會被嚇得不敢說話,如果是詢問教士一些都
不同了。不過我們還是不能在這里浪費時間。」
布羅迪聽明白了言外之意,他心里有些訝異,不攻擊女子修道院是大家覺得做了此事很晦氣,針對一般的修道院,除非盟友勢力否則趕盡殺絕。他問道:「繞他們一命?」
「我們就是沒時間糾纏,如果村民要逃,就讓他們滾蛋!我們從修道院搬走一些金銀,問教士一些話就走。如果那些家伙不合作,就殺。」
是饒恕還是無情全賴菲斯克的意思,所以,前方的大村并未被判處死刑。
各百人隊迅速得到命令,騎兵隊開始以作戰姿態向著大村前進。
他們如風一般沖到村莊,旋即針對躲閃不急的村民展開殺戮。
此次襲擊的確非比尋常,僅僅是在戰士視野中的敵人被砍殺、被射擊,凡是拖家帶口撒腿就跑的人,哪怕那些家伙是在空曠農田上逃命,羅斯騎兵明明可以策馬趕上去攔截砍殺,各百夫長、三十人長約束部下的殺戮欲,并沒有人對著隨處可見的逃亡者追殺。
也確實有戰士手癢癢追擊了一番,見沒有同伴跟著又都退了回來。
到底有多少村民在逃亡?乍看下去這個沿河村莊跑出去了五百人,亦或者更多。
它的確不是一個小村,尤其是核心是一座有尖頂、銅鐘的修道院,以及一片足夠全軍集結的中心廣場。
稱之為村莊已經不合適了,謂之為城市恰如其分。
此刻,修道院內人滿為患,
來不及逃走的村民只能迅速教士們的保護。
所有人從未想到過平靜的日子會為某一支撒野的軍隊毀壞,看起來這支大群衣著很體面,他們為何要在蘭斯大主教轄地里見人就殺?人間天國還能變成人間地獄?
就是教士們也沒見過這種場面,下級教士們同樣需要修道院長的庇護。但現在發生的一切,已經完全超越了院長的認知。
戰爭、匪徒襲擊,這些事情似乎不應該也不可能發生,因為至少半個時間的時間,蘭斯大主教區內的確沒有發生任何的戰爭。
絕大多數村民至多活到六十歲,哪怕是從事圣職的教士,生命到了六十歲就已經是糟老頭子,能活到七十歲就被認為「因虔誠得到天使賜福高壽」。
于是在這片小地域內,絕大多數村民根本不知道何為戰爭,他們逃亡僅僅是出于本能的趨利避害。
唯獨修道院長見過一些世面,他知道大主教區的外面正發生了帝國全面戰爭。他唯一能理解的是,內戰中的某個大貴族,已經癲狂到將蘭斯作為攻擊目標。
然而真實的情況,已經徹底毀掉了很多教士們的三觀。
因為用斧頭砸開修道院大門的是一群金發戰士,他們皮膚白皙胡須金黃,所有人身材頗為高壯,威風凜凜的站在被砸毀的大門處,虎視眈眈地看著尖叫的人們。
他們一反常態,僅僅是帶著武器矗立著。
仔細看,所有的金發戰士穿著圖
案統一的罩袍,袍子正面都縫著巨大的X紋路。識貨的修道院長一眼認出這是圣安德烈十字,再考慮這些人獨特的面孔,一個念頭涌上心頭——該不會是薩克森人?
即便是薩克森人,將十字架縫在衣服上,在如今分明是莫名其妙的舉措。
最大的疑問依舊是,金發的薩克森人怎么會出現在馬恩河畔?
與此同時,菲斯克早已聊到修道院里會藏匿很多難民。要取得修道院的金銀,就需要這個礙事的家伙消失。殺死他們,會令才洗干凈的衣服,滿是腥臭血污。哪怕是殺戮也很浪費時間,戰士們沒空浪費太多時間,更美計劃就在這個大村住宿。
于是,在菲斯克的命令下,把門的戰士暫且退下,將修道院包圍了的騎兵們,也特意讓出一條開闊路。
針對如何高效的搶掠修道院,身經百戰的羅斯騎兵早已有成熟的套路。
戰士們將修道院的側門堵住,此次被砸毀的正門外廣場「空空蕩蕩」,羅斯軍給逃亡者讓出一條路。
「嗬,難得你們仁慈一回。」阿洛維斯作為羅斯軍的使者,他帶著幾個隨從站在大門處,以鼻音較濃的法蘭克語,要求避難的所有村民立刻逃離村子,否則格殺勿論。
在一番猶豫后,見得大門外的廣場似乎真的空空蕩蕩,隨著大膽者走出大門真的沒有被謀殺,更多的人順勢逃亡。
此刻,羅斯騎兵就集結在廣場邊緣,一雙雙銳
利的眼神虎視眈眈所有的逃亡者。
生怕被追殺的逃亡村民,他們頭也不回多路狂奔,哪怕跑丟了靴子也不敢回去撿,看到大路上受傷的村民也不敢救援。
短時間內修道院內的避難者逃了個干凈,目前為止菲斯克的軍隊沒有再殺一人。
突然間宣禮堂變得空空蕩蕩,這里喊一嗓子都能聽到回聲。
修道院長衣著黑袍大義凌然地站在這里,在他的身邊是多達二十位瑟瑟發抖的下級教士。他們都是圣職,凡能擔任教士者,都被要求時刻堅守戒律,在面對危險時始終堅守信仰,哪怕最終殉道。
只是從沒有人想到,自己突然會成為殉道者。
蘭斯大主教區自詡人間天國,本地域的教士們可謂最堅守戒律。
他們不會離開修道院半步,修道院長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所謂在痛斥貴族軍「向魔鬼出賣了靈魂」,再被謀殺成為殉道者。
如同一片黑色木樁屹立在十字架下,菲斯克本以為教士們也會趁亂逃走,不曾想自己下了馬走進修道院,還能看到一群木頭人大義凌然地站著。
城市廣場再度被占領,戰士們紛紛下馬稍作休息。他們被要求可以在大村自由劫掠,在聽到號角聲后必須立刻集結。
菲斯克與布羅迪,二人帶上一些親信握緊劍柄大搖大擺走入寬敞宣禮堂。
兩人毫不猶豫展示自己的面容,氣勢洶洶站在那些木訥的教士面前。
「你們?是魔鬼?!
」修道院長以法蘭克語質問道。
不料,菲斯克就以口音頗為奇怪的拉丁語短語反問:「這里?馬恩河?什么村莊?什么修道院?」
只有大貴族才會說拉丁語,難道「金發薩克森人」也會說了?
雖然搞不清楚情況,既然對方愿意問話,意味著情況還不是非常危急。
修道院長壓制惶恐,說明了一些名詞,對本地區的概況也做一番描述。
一如阿洛維斯估計的那般,村莊毗鄰的河流就是馬恩河,村莊名字維克特魯姆(Victrum,今馬恩河畔維特里市鎮,一戰時期此地處于馬恩河戰役主戰場,1500名村民為德軍殺死)。
該村有著頗為悠久的歷史,它曾經羅馬帝國早期的軍營,軍營名字即為「勝利營地」,后世村莊由此得名。
羅馬軍隊在此修渡河橋梁與營地,自那以后定居點長存至今。
村莊有著歷史底蘊,因此才在844年的當下聚集著大量人口。若非蘭斯大主教區處處不設防,否則這個大村高低也要建立城墻,哪怕只是木頭圍墻。
村內的圣彼得修道院是一片區域內的信仰核心,修道院長直接聽從蘭斯大主教的指揮。該修道院管理附近多達三十個大小不一村莊五花八門的事務,除了沒有資格建立軍事事務,其余事務都歸修道院管理。
修道院長有意解釋維克特魯姆村在蘭斯頗為重要,他意欲嚇退這些撒野的貴族軍,不曾想
此舉徹底激起了菲斯克的掠奪欲。
菲斯克聽得津津有味,雖然一些詞聽得很含糊,他可以確信這個修道院儲存著不少寶貝。至少眼前可見的是一些放在臺面上的金銀器具,這些物件都是要搬走的。
「你說完了嗎?閉嘴吧!」菲斯克呵斥道。
「不!薩克森人,請你們離開。你們犯了大罪,現在懺悔來還來得及。」修道院長還在據理力爭。
「薩克森人?愚蠢的教士。我們是諾曼人!我,不信仰你們的神。」
菲斯克不再廢話,因為這個修道院本身也不大,眼前就擺著一些金銀器具,通向地窖的入口也擺在明顯處。
他再說:「今日我們心情好,你們這些人沒有抵抗,也告訴我你們的身份。我要把你們關起來,等我們將金銀全部帶走了再把你們放出來。」
居然是傳說中的諾曼人?雖然仍舊搞不清楚情況,修道院長與下級教士都在羅斯戰士的威逼下連連后退,最終二十余人全被塞進一個小房間里,他們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
深諳劫掠之道的菲斯克,很清楚一個典型的法蘭克修道院當有什么構造。戰士們拎著麻布口袋將臺面上的金銀器具一掃而空,裝圣油的銀甕在倒掉里面的玫瑰精油后扔進口袋。
戰士們精準進入地窖,輕易繳獲了兩個大木箱。
皮箱難以攜帶,戰士便奉命拋棄箱子,將銀
幣分裝在多個布袋里直接帶走。
修道院的金銀一
掃而空,羊皮紙書籍、信件等幾乎原封不動放在原處,也許繼續搜索一番還能有發現,但菲斯克已經決定從這個無聊的地方離開了。
伴隨著號角聲,在全村搜刮的軍隊就地集結。
菲斯克注意到,一些戰士的馬鞍上居然掛著一些活家禽。
下午的陽光很柔和,戰士們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按照過去的習慣,羅斯軍離開一個被攻破的村鎮肯定要再放一把火的。這一次菲斯克饒恕了教士的命,放火一事也免了。并非仁慈,因為點火在縱火,戰士們又要耗費一些體力。
何必呢?蘭斯大主教區對于羅斯,它不是朋友也不是一定要襲擊的敵人,這一勢力甚至連軍隊也不存在,更像是這場大戰中的中立方。
他已經得到了需要的情報,這便率領大軍帶上意外之財,高高興興通過維克特魯姆村的馬斯河橋。
羅斯騎兵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前前后后還不到兩個小時。
以至于數百村民干脆就躲在附近村子里,目睹那些騎馬的貴族軍過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覺得非常安全了陸續回到村子里。
對于教士和村民們,剛剛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噩夢。
修道院長的頭腦完全是懵的,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才斷定自己處于現實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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