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風望著墻角突然想到的東西就是形狀相仿的角反射器,這是一種簡單且應用廣泛的玩意。
它由三塊相互垂直的金屬板拼接而成,呈立體角,本質上是無源電磁波干擾器材。
當雷達發出的電磁波遇到它的時候,電磁波會在金屬立體角上發生多次反射,最后會完全逆向反射回去,形成明顯、強烈的回波信號。
輕薄的錫箔眼下找不到,不過角反射器這種簡陋的器材理論上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按照他的指示,士兵們搜羅到了許多鐵皮和薄鋼板,接著將之切割成等腰直角三角形,然后焊接為組合式角反射器。
最后移交給空軍方面,地勤人員把一些降落傘系在角反射器上,確保它們可在空中緩緩下落、增加滯空時間。
一天一夜的工夫,眾人總共趕制出來三十多個。
東西是有了,現在的問題就演變了該如何投放它們。
進駐考愛島的空軍第一驅逐機支隊討論以后的結論是不太可能成功起飛多架戰斗機,最后集思廣益,確定為三六式戰斗機只加注三分之一燃油,盡可能減輕重量以縮短起飛滑跑距離。
另外,當時隨艦隊而來的三架重裝炮艇機當中,尚有僅存的一架鸕鶿八號處在可用狀態,它被藏在島嶼北部的哈納雷灣,整架飛機被偽裝網和枝葉遮蓋,完好無損。
敲定的方案是機場方面盡量升空三到四架戰斗機,每架攜帶兩個角反射器;鸕鶿八號畢竟是四引擎大型水上飛機,裝載量大,所以直接塞滿整個機艙,總共約二十個。
一些軍官對此將信將疑,直覺告訴他們這種就地取材、臨時趕工出來的玩意不怎么靠譜,可是回顧以往,周某人的奇思妙想卻又往往是奏效的。
但幾名機械師卻覺著可行,這玩意的外形樣式理論上確實可以起到反射電磁波的作用,只是未經測試就倉促應用,誰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死馬當活馬醫吧,都到這份上了,能給奇襲艦隊方面提供一點微小的支持也算盡力了。
6月15日,日暮西洋,丙字五十二空襲艦隊仍然保持向東航行。
太微左垣號上所有官兵都還在各司其職的忙碌著,地勤人員在燈光下對機庫中停放著的艦載機進行最后一次檢查、飛行員早早的回艙休息養精蓄銳、炊事兵在為明天的餐食做準備。
無人松懈,一切都是為了讓明天清晨的奇襲萬無一失。
后半夜,艦隊到達瓦胡島以北450㎞的預定轉向點,隨后調整航向至165度。
6月16日5:14,寂寥的茫茫大海還被黑暗籠罩著。
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天上星光燦爛,海面上亦倒映著繁星,天海難辨,只能聽聞嘩嘩的浪聲。
在這樣的環境中,嚴格執行燈火管制的明軍艦隊每艘船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艦艉開著一盞低辨識度航行燈,為避免發生碰撞事故,各艦比正常航行相距更遠一些。
當時針跳到下一格時,各艦都不約而同的響起了起床鈴。
除了個別心態極佳的家伙,絕大多數明軍官兵都睡得很淺,幾乎一聽到響動就下意識的翻身下床了。
飛行員們亦是如此,迅速挺身而起,然后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實際上不少人由于太緊張、太忐忑而一夜未眠。
外邊的走廊過道只亮著基本照明燈,比較暗沉,但簡報室中格外亮堂,踏入這間艙室的飛行員們下意識的抬手遮眼。
因為奇襲行動要放飛幾乎全部的艦載機,所以按理來說每個人都應該過來聽取臨戰簡報,艙室無法容納這么多人,于是隊伍便排到了過道中,大家簇擁在外邊屏氣凝神的聽著。
此刻簡報室里的黑板上已經畫出了瓦胡島上各個目標,還勾勒著飛行路線等等信息。
“……出于安全考慮,本艦在放飛艦載機以后會立馬轉往西北,高速遠離。諸位務必記好,如果飛機受傷就不要冒險返航了,飛到考愛島去便是。”
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這種感覺上次出現還是幾個月前的塔拉瓦海戰時。
之后戰端一開,生死難料,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活下來。
或者說,在場的這么多同袍當中,必定會有一些人血染長空。
大家隨后前往專屬的飛官餐廳就餐,這頓戰飯非常豪華,菜肴琳瑯滿目,葷素甜咸無一不有,不過大家都沒什么食欲。
況且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是臨出擊前不宜吃喝太多以免腹脹,所以飛行員們都只吃了個七、八分飽。
在太微左垣號的機庫中,已經接受過最終檢查的飛機都開始預熱引擎了,排放出的廢氣很快就被海風吹了出去。
開放式機庫就是這一點好,方便艦載機在機庫中進行暖機預熱。
沒有任何飛機攜帶航空魚雷,即便是三六式魚雷機也掛載八枚50㎏航彈,而俯沖轟炸機則掛載四枚100㎏航彈。
所有的航彈都被地勤人員用毛筆蘸顏料寫滿了字,有人寫了“專炸傻蛋”和“西夷克星”,還有人寫了“天罰”。
一架架飛機被升降機提升到飛行甲板上,折疊的機翼被翻下展開,初升的朝陽灑出放射狀的紅光,航空炸彈的外殼泛著晨曦的輝煌。
很快,數十架蓄勢待發的艦載機就停滿了太微左垣號的半個甲板。
艦載機支隊隊正黃平東是空軍出身,五年前被海軍挖墻腳挖來海軍,是大明海軍當中最優秀的航空兵指揮官之一。
海風裹挾著他的聲音,傳到稍遠些的地方時變得有些模糊。
“拿下瓦胡島,這仗就贏定了,能不能拿下瓦胡島,全看這回能不能成,敵人的守備必定森嚴,但我們要爭取勝利!把國朝的光輝、榮耀落成板上釘釘的事實!”
他迎著目前飛行員們激動、平靜、熱切、淡漠的目光一一掃視而過,最后揮手令道:“各就各位,準備出戰!”
百余名飛行員和后座機槍手朗聲應了,紛紛轉身朝著各自的飛機快步奔去。
黃平東走到最后,也爬進了自己那架三七式艦驅的駕駛艙。
“萬歲!萬歲!”
“必勝——”
“好好發揮,別平常操練吹噓得了不起,上陣了出岔子……”
“不勝不歸!”
地勤人員和水兵們紛紛喊了起來,振臂高呼。
太微左垣號已經加速到30節,艦艏破開大海,在深藍色的海面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的雪白航跡。
風浪比預想的更大,艦身橫搖幅度為7°左右,這是較危險的狀況,正常來說如果橫搖幅度超過6°就應該中止放飛艦載機,可現在箭在弦上,哪怕再翻一倍也得出擊。
地勤人員抽出了飛機輪子前邊卡著的楔形木塊,快步退了旁邊。
航空導引官手持信號槍,站的筆挺,隨后朝天打出了一發黃色信號彈。
“各機起飛!各機起飛!”
黃平東將節流閥推到底,松開了剎車,推背感很強烈,全功率運轉的九缸星形發動機咆哮著,飛機像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因為滑跑距離比正常情況要短將近十米,所以戰斗機飛離甲板以后還在下降,直到與海面相差僅僅幾米時才終于爬升起來。
此時是檀香山時間6月16日清晨6:23,應天時間6月17日0:23,萬里之外的帝都尚在沉睡中。
五支空襲隊和一支驅逐隊總共有77架艦載機,這已經超過了太微左垣號的單次放飛極限,所以第五驅逐隊的5架三七式艦驅會在甲板清空以后再提升上來放飛。
一架又一架藍灰色涂裝、機身印著“”形震卦的艦載機升上藍天,飛機沐浴著金燦燦的陽光,太陽就處在左邊的海平面那兒。
飛行員們隨后開始編隊,各個空襲隊完成編組以后便一齊朝著正南方飛去。
為了盡可能縮短暴露時間和概率,黃平東打算率隊下降高度,然而卻突然瞧見遠處的海面上飄著一艘船,他端起望遠鏡看去,確認那可能是一艘小型巡邏艇。
所以攻擊編隊暫時只能維持在五千米高度,借著云層的掩護以免被發現,可敵人的雷達在戰爭時期一定會輪流開機,天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察覺異樣。
大家都很忐忑不安,最擔心的就是美軍提前發現了來襲的機群,那樣奇襲就成了強襲,損失一定會很大。
與此同時,考愛島……
因為暫時只有一輛推土機可用,修復威遠機場跑道的效率變得很低。
數百人齊上陣,一整夜都在挖土填坑、平整跑道,而工兵們就在不遠處排除那些隨時可能爆炸的、使用定時引信的航彈。
截止天亮前,跑道也只修復了六成長度,剛好夠戰斗機起飛。
一架三六式戰斗機加速升空,以很夸張的爬升角度草地上竄了起來。幾分鐘后,其余兩架也接連升空。
最后一架卻出了意外,飛機還沒加速到決斷速度,飛行員就因為害怕沖入遍布彈坑的跑道而直接拉桿,導致飛機離地以后很快失速,重重的摔回了地面,瞬間化作一團烈焰。
三架戰斗機刻意不進行無線電靜默,先朝著東南方向飛行,接著轉向東北。
從海上起飛的鸕鶿八號炮艇機比他們要慢一些,但航線基本相同。
他們爬升到六千米高度,在飛到和瓦胡島相距不足一百公里時開始投放掛載物。
“鸕鶿八號,你丟了沒?”
“沒有,我還沒到。”
“差不多了,現在丟就行。”
鸕鶿八號的機艙中,機組成員拉開了艙門,把這些在他們看來奇形怪狀的東西給踹了出去。
粗制濫造的角反射器掛在降落傘之下,以大約5m/s的速度徐徐下落,總滯空時間預計稍大于一刻鐘。
一朵朵降落傘很快飄在了藍天白云間。
位于瓦胡島西南卡赫角的山脊上,SCR268雷達瞬間捕捉到了這一奇怪的情況。
雷達站里,執勤軍官肖恩伸了個懶腰,吐槽道:“這都接近8點了,我們的早餐怎么還沒有來?他們已經遲到50分鐘了!”
就在這時,他身后的突然叫了起來,“長官!中尉,你最好來看看這個!”
示波器上之前還算平靜,估計有兩三個小目標在接近,雷達站已經打電話匯報了,大家都沒當回事,畢竟明軍來襲也不可能就派幾架飛機。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示波器上竄起了一個個波形,這意味著出現了大量可疑目標!
大吃一驚的肖恩中尉難以置信,他記得幾分鐘前還只有極個別目標。
“什么?發生什么了?它們怎么變多了?!”
“我不知道中尉,就在剛剛,屏幕上就多出了許多個波形……”
雷達站里的其他軍官和機械師也趕了過來,大家圍在屏幕前你一言我一語。
肖恩中尉覺得這是他接觸雷達以來遇到過的最離奇的情況。
他納悶道:“也許是機器出現故障了?我不相信中國人會分身。”
機械師立刻檢查了示波器,還把信號輸入線拔掉接到另一臺示波器上,但屏幕上顯示的狀況還是一樣。
為首的機械師沉吟道:“這是一群飛機,絕對沒錯,大約三十架或者更多。”
三分鐘后,兩發紅色信號彈從雷達站竄上天,緊急電話也打到了太平洋艦隊司令部。
霎時間,凄厲的防空警報聲就傳遍了珍珠港和檀香山城區。
距離最近的埃瓦海軍陸戰隊航空站領受了命令,起飛戰斗機前往攔截;希卡姆陸軍機場次之。
駐扎在其它機場的航空兵單位則沒有接到命令。
差不多同一時刻,瓦胡島正北方50㎞的低空……
數十架飛機組成的機群浩浩蕩蕩的撲向瓦胡島,機載收音機里傳出檀香山電臺播出的早間新聞和戰事速覽節目。
渾厚的中年男聲講述著最近的消息,“……我們的小伙子們又擊沉了一艘蘭芳商船,敵人侵犯的腳步將會因此放慢……”
黃平東的英語學的一般,只能聽懂個七七八八。
猝然,正在播出的節目被掐斷了,取而代之的是緊急廣播,要求市民們前往防空掩體中躲避,敵機正從西邊接近瓦胡島。
這令明軍飛行員大驚失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我們已經被我發現了嗎?!
不過有細心的人很快發現了細節,廣播中說“敵機來自西邊”,或許是考愛島的友軍成功實施了佯動?
在此之前,周長風發出電訊向海軍方面告知了自己策劃的佯動,丙字五十二空襲艦隊也確確實實收到了,但是沒有人當回事。
好意心領了,可大家都知道考愛島威遠機場一支處在被壓制狀態,怎么可能派出能吸引注意力的機群呢?
“看到機場了,他們……好像沒動靜。”
“管他有沒有防備,該上就上!”
寶藍色的海面波光粼粼,嫩綠的陸地繁茂無比,只見遠處的哈雷瓦機場上一片平靜,除了天空中有一架飛機在盤旋以外什么動作都沒有。
“爬升上去!然后…發電!”黃平東在無線電頻段中淡淡道:“敵防備不多,緣由不明,職部開始突擊,傾力而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