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英國人告訴法國人承安號已經從賽德港啟航之后,早已準備就緒的后者立刻行動。
為了攔截承安號,法國地中海艦隊出動了驅逐艦幸運號與兩艘炮艦,以及好幾架水上飛機。
機敏級二號艦幸運號是一艘典型的法國風格驅逐艦,它們在法國海軍的軍語中其實叫作“艦隊雷擊艦”,顧名思義,它們在設計上就是為了跟隨己方海軍艦隊一同出戰、使用強大的魚雷攻擊敵方。
隨著這三艘戰艦愈來愈近,船員們已經能清晰地看見上邊搭載的武器——四門130㎜艦炮、兩座三聯裝550㎜魚雷發射器。
另兩艘炮艦也是一樣,身著藍白條紋海魂衫的水兵們都站立在炮位上,全部的艦炮都直指著承安號,似乎做好了隨時開火的準備。
船長端著雙筒望遠鏡,逐一觀察著這些不懷好意的家伙們,“麻煩了,這陣勢是有備而來,法國人肯定知道咱們還在經由魯密跟德國人做生意。”
“嘖!怎么是輪到咱們的時候被發現了?倒大霉啊。”面對來勢洶洶的戰艦,火長看著有些緊張。
火長是傳統叫法,職務性質與航海長相仿,主管海上航行,需熟知羅經、天文、水文專業知識。
這時候,船長看到了驅逐艦上升起的黃黑兩色方格旗,以及有規律閃爍的燈光。
他轉身看向了身后的一名男子,說道:“他們掛旗打燈了,叫咱們立馬停船接受檢查。”
后者是禮部外務司的,此次隨船出航是等到安塔利亞進港卸貨時負責交割。
既然偷偷摸摸的干這種事兒,朝廷肯定預料過可能出現的嚴重意外,也就承安號現在的遭遇。
“我滴個天,這咋辦?總不能讓他們查到吧?”有人大聲道:“頭兒,咱直接開通海閥自沉吧?來一個死無對證!”
船長回罵道:“你腦袋是榆木疙瘩?人家不會撈船?現在沉了,后日就給撈起來!”
“自然些,不必慌亂。”那名外務司的吏員倒是很淡定,他捋了捋衣領,“按備忘錄要求的來做,咬定咱們不知情就行,法國人不敢拿咱們怎么樣。”
“也是。”船長停頓了一下,長舒了一口氣,沉聲道:“左車停車,右車進一!”
于是乎,承安號的左螺旋槳停轉,右螺旋槳降低到“前進一”檔位,以此在洋流中穩定船身。
前來攔截的三艘法軍戰艦接連掉頭,在地中海海面上劃出了三個漂亮的U形航跡,然后保持與承安號的平行。
他們從船舷放下了汽艇,隨后不久,一名名拎著貝蒂埃步槍的武裝水兵由此登上了承安號。
而船員們也都在前甲板后段集合,四十多人中的大部分都不知內情,被外國海軍攔截的經歷對于他們來說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身著藏青色軍服、頭戴大檐帽的上尉左顧右盼了一下,開口問道:“誰是船長?”
他身旁的一名敘利亞人隨即把這話翻譯為了漢語。
船長并沒有開口講話,只是默然地上前一步。
海軍上尉打量了他兩眼,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一份釘著的文件,“我們接到命令前來攔截你們,這艘船將被接管,然后扣留在貝魯特,你們也一樣。”
“伱們沒有任何理由扣留我國商船。”船長十分簡練地答復道。
“的確,”上尉點點頭,然后聳了聳肩,“但這是命令,我們必須執行。”
“……”船長保持沉默。
“你知道這艘船運的是什么嗎?”
“鎢礦和鉬礦。”
“收貨方呢?”
“一家土耳其礦產公司。”
上尉笑了笑,不再提問,直接揮手令道:“現在請帶著你的水手回艙,這艘船被法蘭西共和國地中海艦隊暫時接管了。”
就這樣,裝載有大量戰略資源的承安號被法軍水兵們接管了,在幾艘戰艦的押送下調轉航向,徑直駛向了貝魯特。
敘利亞現在處在法國的殖民統治下,歐戰結束后敘利亞起初嘗試獨立,但只存在了短短幾個月,法軍就攻入了大馬士革。
幾十年來,當地反抗殖民者的抵抗運動愈演愈烈,法國人不得不軟硬兼施,在大肆捕殺的同時假意承諾獨立和主權,以遏制、緩和當地百姓的敵對態度。
在抵達貝魯特之后,法國殖民地當局會同了等候多時的英國專員,開始檢查承安號所運送的戰略資源,以及航行日志之類的文件。
為了避免人多眼雜,法國方面將“開箱”時間選在了晚上,而英國方面則一直反復建議叫來一幫子記者,當眾揭發大明陽奉陰違的可恥行徑。
“長官,根據航行日志與裝卸記錄,它一共裝載了兩千噸鎢砂礦、三百噸鎢精礦、四百噸鉬精礦,我們目視估算這是對的。”
可以說法國人雖然很生氣,可還是不想讓此事鬧大的,更希望通過官方的私下洽談來解決問題,但英國人卻截然相反。
可這畢竟是在法國勢力范圍的地界上,要是把這簍子事兒捅出去了,死要面子的明人不得記恨死?
法國人不傻,自然沒聽英國人的話。
但很快,英法雙方就意識到了棘手之處。
得益于準備充分,大明向德社秘密出口戰略資源的操作十分干凈,即便法國人攔截了承安號,但從中也沒找到直接證據表明大明與德社之間的聯系。
從表面上來看,這只是大明向土耳其出口的資源。沒有鐵證,明人只需要死不認賬就可以了。
于是,法國人嘗試審訊扣留的承安號船員。
普通水手們對此全然不知情,知悉內幕的只有船長、火長等人。
貝魯特警察局是一幢鋼筋混凝土大樓,在地下室中,船長、火長和那名外務司吏員被拆散開來,交叉審訊。
“……不要再撒謊了!”一名法國人突然大聲怒吼道:“你的同伴已經供認了,你們其實是去向德國人出售這些礦石!如果你還不陳述事實,你將面臨很多年的監禁!”
這是典型的交叉審訊法,被審訊者因為孤身一人,不知道同伴的情況,心理上會更容易被攻破。
突然一驚一乍與懲罰威脅則更有可能擊碎被審訊者的心理防線。
不過,因為這幾人對此早有預料,盡管免不了高度緊張與懼怕,但依然一口咬死不知情,亦或是全程閉口不言保持沉默。
無可奈何的法國人最終放棄了審訊,離開的時候,那感覺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船長等人的衣衫都汗濕透了,海風吹拂而過,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對于法國人的白費勁,幾名英國專員不免有些輕蔑——何必這樣大費周章?直接偽造供詞不就好了?
就這樣,在第二天,法國駐應天公使館向外務司提出了抗議,并附上了承安號的一系列照片和這段時間搜集到的證據。
因為內部變故,大明朝廷最近忙的不可開交,官吏們的心思多半都放在調整各自的關系網,所以對此的反應十分遲鈍,直到次日才把消息傳遞給內閣。
“明垠你曉得不,前兒法國人截停了一條運礦的商船,現正在扯皮。”余慎華一邊說一邊提筆寫著什么。
“截船?什么船?”
“賣給德國人的礦。”
“噢,那又何妨?不認賬便是。”李光遠完全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簽訂協議的時候,英法兩國才是弱勢方,是他們希望以最小的代價來維持對本國有利的狀態——終止對德出口資源,還有承諾不侵犯南洋地區。
既然缺乏強硬手段來反制對方(失信),那就休怪對方不遵守協定了。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列強的信譽只有在符合本國利益時才有效。
內閣的決斷是暫時不予理會,再觀察一下英法的態度。
朱士堰認同內閣的做法,“英國人大抵要重新審時度勢了,須得多多留意他們的動作。”
顯而易見,英法雙方都遠遠低估了大明的野心,將日本拱手相讓完全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就好像給一頭餓狼扔了一小塊肉,無法讓其停下腳步。
現在屬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也不盡然,畢竟如果在日本問題上不讓步的話,恐怕在之前,就已經爆發直接沖突了。
一如皇帝所想,精明的英國人迅速做出了應對。
在唐寧街的首相官邸,經過兩天時間里的幾次會議,大臣們對于遠東地區的情況達成了新的共識。
馬來亞、婆羅洲對于大英帝國的確十分重要,但總體戰略仍然得優先顧及歐洲。
基于這一點,英國方面此前一直力求以最小的代價穩住遠東地區的形勢,能不增兵就不增兵,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歐洲。
畢竟大英帝國的軍力和經濟已經遠非從前那樣笑傲天下了,必須得有主次之分了。
可現在,大明的一系列所作所為迫使英國方面調整戰略,增強遠東地區的防務,認真對待愈發強烈的威脅。
除了積極聯系美國人,英國人隨即開始考慮部署一支新的艦隊。
在歷史上,隨著日本威脅顯露無遺,英國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就決定部署Z艦隊,停留在亭可馬里(斯里蘭卡島)從而對日威懾。
當時最初計劃是派遣反擊號、聲望號、威爾士親王號、約克公爵號,以及幾艘復仇級戰列艦組成的龐大艦隊,其中還包括光輝號與皇家方舟號航空母艦。
但后來卻遭到了雪茄胖子的干涉——既然德國人的俾斯麥能牽制皇家海軍本土艦隊的一半力量,那現在一艘喬治五世去牽制日本艦隊又有什么問題呢?
于是眾所周知的,Z艦隊最后不可避免的悲劇了。
而現在,因為時間更早、同時皇家海軍也對大明海軍更為重視,不敢輕慢,故而對計劃中的艦隊有非常核心的定位——Z艦隊是一支存在艦隊。
在戰爭尚未爆發時,這支艦隊可以威懾大明,讓明人多掂量掂量。
在戰爭爆發以后,這支艦隊可以牽制大明海軍南洋艦隊的主力。
假如己方處于劣勢,那么則可以靈活的出港向西撤至斯里蘭卡,退守印杜洋,伺機而動,惡心大明海軍。
相比起英國人的果斷另擇他法,法國人仍在繼續與大明朝廷扯皮。
他們以尚未交付的一批高精度機床和一條重型機械生產線為要挾,要求大明必須終止對德出口,否則一定會攔截任何進入地中海的、載有戰略資源的大明商船。
朝廷自然不予理會,這要是松口了,豈不等于承認了的確在對德出口資源?
法國政府強制扣留了大明企業訂購的數百臺特種機床和重型機械生產線,地中海艦隊奉命截停檢查任何通過蘇伊士運河的大明商船,一旦發現其裝載有鎢、鎳、鉬、橡膠等資源,就將之扣留至貝魯特。
朝廷則在譴責法國方面污蔑的同時,開始凍結一部分法國企業在大明的資產。
雙方你來我往接連出招,僵持不休。
要是在平常,這本該是能吸引不少關注的熱點新聞,但如今卻被大明的另一重磅消息給蓋過了。
八月初五早上,日月社通報了朱立鍥病逝的消息,大江南北一瞬嘩然。
隨后,朝廷宣布舉國官府衙門須下半旗致哀,持續十日;宗人府要求全體皇族齋戒三日,違者重罰。
“天吶!太子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么?怎地就突然……亡故了。”
大早上的,夏筱詩剛準備好早飯,正準備同周長風一起用餐,卻被收音機里傳出的兇訊給震驚到了。
一旁的周長風神色如常,只是平靜的看著她,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
“先生你怎么這么從容?該不會之前就知道了吧?”
周長風一邊剝著咸鴨蛋一邊“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夏筱詩沒有在這方面刨根問底,而是自顧自地問道:“當今陛下年紀也挺大了呀,那未來的皇位該由誰繼承啊?我記著似乎還有個親王?”
其實外界時至今日都不知道皇帝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連退位的準備工作都已經準備了好些天了。
“是,是有個小皇子,”周長風先點頭又搖頭,“但……不是他。”
正拿著勺子舀粥的夏筱詩聞言更迷惑了,“先生……你…是在說笑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