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大明國內的動亂,權貴們近來更加關心和在乎的是對倭國的攻略事宜。
大家私下商討的結論是皇帝和朝廷很大概率是能下的了決心的,只要歐洲列國能夠接受提議,從容退出日本列島,重新確定勢力范圍,那么大明發兵倭國可以說是必然。
即便英法美荷等國不同意,或只同意一部分,除了動搖朝廷中一部分人的態度以外,應該也無法改變發兵的結果。
既然如此,權貴們自然就要斟酌起戰后的利益分配問題了。
于大明而言,東瀛之地是典型的軍事價值大于政治價值、政治價值大于經濟價值的地方,雖然能攫取的利益總量不算多,但誰能拒絕輕松“搶掠”到手的錢財呢?
三菱財團、川崎重工業株式會社、神戶重工業株式會社、中島飛行株式會社等等著名的企業大多存續至今,亦或是仍然出現了。
這些企業的歷史本就較為悠久,又在明治維新時期得到了快速發展,雖然日本在賭國運之后崩潰、重回藩鎮割據的狀態,但各藩的基本工業需求和西方勢力的注入讓它們得以繼續發展至今。
除了這些著名的企業公司之外,各縣各市也存在一些工業基礎,哪怕沒有重工業,輕工業多多少少還是有的。
現在,大明的權貴們已經盯上了這一塊塊或大或小的肥肉,盤算著以后該如何瓜分為佳。
蚊子再小也是肉,白搶來的錢財,一塊錢也是賺的嘛。
就在這幾天,一些同朱泠婧走得比較近的勛貴和巨賈陸續派出了親信和心腹,交代、磋商各自的意圖和目標,希望她能夠從中予以助力,協調未來的利益分配。
比如說平度伯府,其名下的歷昌實業集團主要經營輕工業,重工業涉及寥寥,他們盯上的是和歌山縣,希望到時候能在接收當地的工廠和公司所有權的時候占主要地位。
“各方的態度和意圖已經陸續表明了,這些天也都考慮的差不多了,今日晚宴大抵能定下個大概。”朱泠婧端詳著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也要到場,正裝、常服。”
“明白。”周長風點頭道。
哦吼!這下算是真的被帶去長長見識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接觸上流社會的人不算難,偶爾也能遇到,但想融入他們的圈子卻不容易,沒有人領進門的話,很可能只能等著他們主動來找。
在自有國情在此的大明,有權有勢有錢的人不在少數,尋常生活中時不時也能接觸一二。可例如朱立鑠這樣的皇族遠支,社會地位確實不低,但也只是相對于平民百姓罷了,距離影響大明國家決策的那一小撮人還有十萬八千里遠呢,周長風對此認知的很清楚。
朱泠婧愿意帶自己參加這樣一場晚宴,意味著真正的認可和接納,對自己而言也是正式走向決策層的起點。
穿戴整齊的周長風在臨行前猶豫要不要帶上自己的佩刀,帶了會不會顯得過于高調?不帶是不是又太低調?
但最終還是將之斜挎在了腰間,然后捋直了衣襟、對齊了腰間常服革帶,將皮靴打蠟得锃亮。
這場晚宴設于同輝大酒店,位于通濟門大道西邊,周長風不知道的是,去年當他率軍在德馬吉與英印軍鏖戰時,京城權貴們已經在這兒舉辦慶功宴了。
斜陽西垂,天空暗沉了下來,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藍黑色,分布著點點繁星。
當周長風駕車到達時,路燈準時點亮,商鋪和樓宇的霓虹燈也接二連三的閃爍了起來,如果從天空中俯瞰,可見整座城市剎那間就化作了燈火的海洋。
近來治安狀況不佳致使達官貴人們的隨行護衛力量也多了起來,許多轎車前后都有好幾輛乘滿侍衛的車子。
站在酒店門口的周長風有些不知所措,人生地不熟的,之前朱泠婧也并未講清楚可不可以直接持請柬入內。
這時,一陣腳步聲和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哦喲,來的還挺早。”
同樣身著海軍常服的羅符緩步走來,但是見到他腰間斜挎著的雁翎刀時不禁怔了一下,“你帶刀來做啥?今日又不砍人。”
“按著裝條令,常服確實應該佩刀啊。”周長風有些無奈,然后指著大門方向問道:“是繼續等還是直接進?”
“你隨我來。”
“話說,伱怎么也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羅符笑了笑,伸手指著自己,“看官職認人并不適用于這兒。”
在將那柄應天武學獎勵的專屬雁翎刀寄存以后,二人核驗好了身份,徑直走進了這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
晚宴設于六樓,此刻已經到了不少人,來來往往還有許多侍者正在布置餐具和水果。
走出電梯的周長風倒是驚詫了一下,因為這和他所想的那種幾十桌規模的宴席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也僅約二十桌罷了,但是環境的陳設卻十分別致,每一桌之間所預留的間隔距離也恰到好處,既無過近之拘束、亦無過遠之生疏。
在旁邊,一名面容姣好、上衫下裳的年輕女子佇立于一架七弦琴旁,并未落座。
在侍者的帶領下,二人來到了一個黑檀木質地的八仙桌旁。
“這是您二位的位子。”男侍者拱手以后便離開了。
周長風瞥了一眼右后方的那一桌,沒猜錯的話,那兒就是朱泠婧的專屬位置。
他側首向羅符問道:“今天到底有多少人來啊?”
后者剛拿了一瓣橙子,隨口回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十一、二位吧,都是朝野間政、軍、商的大人物。”
像這種直指核心的利益交換大會,參與者之間無疑都是聯系緊密的伙伴,至少暫時利益趨同、在一條戰線上。
周長風其實一直也格外好奇朱泠婧如今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其政治地位有多高、影響力有多大。
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大概到了六點一刻,那些平常難得一見的大佬終于陸續到場。
最前邊的青年個子很高,看著三十多歲的樣子,頗為儒雅,似乎比較溫和?
“看,這位便是當朝平度伯余永昱,對自己人還行,但對外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眥必報。”羅符低聲介紹道。
再往后是個看著同樣平易近人的中年人,身子微微發福,第一印象竟可以說給人以憨厚之感。
“許之焱,從無到有做到江浙船業集團的總裁,經商的一把好手,擱幾百年前怕是能跟沈萬三難分伯仲的角色。寧波、杭州、溫州幾府的大小船廠皆是其旗下的。”
“我好像聽說過。”在周長風的印象中,朱泠婧曾跟自己談及過此人,許之焱與許瞻洺是沾親帶故的關系。
而這個囊括浙江一省幾乎全部造船廠的江浙船業集團除了主營民船建造以外,也大量接受海軍的訂單,擅長建造中小型艦艇,大明海軍至少三分之一的驅逐艦、布雷艦、掃雷艇、炮艇、魚雷艇都產自其旗下的造船廠。
之后又陸陸續續的來了九人,羅符都逐一向周長風介紹了他們。
讓后者驚訝的是,明明是與朱泠婧關系較近的權貴們的聚會,可來者還有太子黨,而且是百分之百的鐵桿太子黨——東宮詹事吳正仁。
這是來正大光明的旁聽的?
“就儀表氣場舉止來說,這些權貴給人感覺倒是還好。”周長風想了想,扭頭小聲道。
一旁的羅符哼了一聲,回道:“確實,但也只是觀感罷了,實則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人。”
他瞥了一眼,調侃道:“你不也一樣?平時和善,實際上動起手來比誰都狠。”
回想不久之前在曹州災區的經歷,羅符就覺得周長風也是行為處事雷厲風行、狠辣果斷的角色,與傳聞的形象完全契合。
等所有人都到場落座了,這場晚宴的主角才姍姍來遲。
一襲黑、紫配色衣裳的朱泠婧踩著高跟鞋緩步而來,發髻上扎著好幾根帶有吊墜的簪子。
在場無論站著還是坐著的人都站直了身子,拱手、福身行禮。
“今日談的是高興事,何必多禮,都放開些。”手持著折扇的朱泠婧步伐從容,不緊不慢地來到了專為其一人空著的方桌上席。
就座位安排來說,總共十八桌,她一人獨占一桌,周長風、羅符還有一名中年人三人一桌,且位于朱泠婧的左前方。
“數月未見,殿下容顏更顯雍貴啊。”有人吹捧道。
這句話開了個頭,在場的權貴們都接二連三的夸贊了起來,頌辭都不帶重樣的。
這種相互吹捧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但卻是活躍氣氛必不可少的流程。
“列位神采奕奕,想來最近也是生意興隆吧。”朱泠婧笑道:“先用餐,盡興之時再洽談嘛。”
于是乎,在她話音落下幾秒鐘之后,一旁早就準備就緒的樂師便撫起了那名貴的定制七弦琴,悠揚深遠的琴聲旋即充斥于這宴席之間。
男男女女的侍者們端著餐盤魚貫而來,奉上了一盤盤精致的美味佳肴。擺盤也是格外的講究,葷素各菜的排放錯落有致。
等朱泠婧率先動筷以后,在場的其他人這才開動。
氣氛也由此活躍了起來,這些地位非凡、權利超乎想象的大佬們卻如同尋常人聚餐一樣談笑著,除了沒有大喊大叫的失態以外,這樣的一場晚宴依舊處在普通人的想象力范疇以內。
“在下方述均,公主府家令。”那戴著方形半框眼鏡、濃眉大眼的中年人放低了聲音,笑著說:“早就聽聞周長官的威名,在下著實佩服啊。”
“還是鬧了不少笑話的,前輩過譽了。”周長風舉杯相敬,然后將那溫熱的女兒紅黃酒一飲而盡。
雖然說初次見面,但周長風深知這位家令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某種程度上比羅符更加重要。
公主府自然是有自己的官署和屬官的,洪武年間設立家令司,主管公主府大小事務,設有家令一人,正七品;司丞一人,正八品;錄事一人,正九品。
但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就將家令司改為中使司,轉而讓宦官任職而非尋常文官了。
而今沒了閹人宦官,朝廷便直接恢復了五百多年前的舊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知是誰先帶頭,話題漸漸的從天南海北的瑣事閑聊轉變為了正事。
平度伯余永昱面帶微笑地開口道:“我有個旁支后生志向不小,要試著搞煉鋼、化工這些營生,這不是個容易事,水很深。我勸過,不頂用,那小子倔啊,覺著有機會,偏生硬要試試。”
“這可不比做衣服、造吃食這種輕工業,冶鐵煉鋼、化物制造可麻煩得很,要量力而行,沒本事還硬上,若是不成,可是要惹人譏笑的。”吳正仁語氣平淡的回道。
二人的對話看似像聊家常一樣,但實際蘊含的意思卻是完全不同的。
“‘有旁支后輩立志搞重煉鋼化工,但水深不容易’,這是在說大明國內的重工業生意都被人占著了,搶不過,他很不滿。”
“‘說倔強不聽勸,有機會偏要試’,這個的意思是他這次下了決心,趁著攻略倭國,一定要撈一筆現成的。”
“‘量力而行,如果失敗會被人恥笑’,這是在告誡平度伯不要太貪心,如果包攬了太多的好處,會讓其他人不滿的。”
方述均抿了一口酒,向周長風“翻譯”了一下這些權貴們的加密對話。
后者禁不住低聲吐槽道:“這里又沒外人,這么說話不累嗎?”
“人家說慣了、聽慣了,自然無所謂,你多聽聽也就習慣了。”
因為吳正仁代表了太子那一派,他的態度讓眾人有些不愉,覺著這是刻意在打壓他們。
咋?拿下了倭國之后還不準咱們瓜分?切蛋糕怎么能亂來?
縱使不奢求拿大頭,但如果只分給零星碎屑是否太離譜了?
于是宴席間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緊張了許多,權貴們的臉上雖然仍然掛著笑意,但說的話卻越發尖銳了。
一邊是關系較近的“自己人”,一邊是太子黨,朱泠婧短暫的權衡了一會,不咸不淡地說:“勇于開拓、打拼自然是極好的,只要不太過敗家,本宮覺著應該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