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良川是文官出身,自然不了解坦克,或者說他對軍事的理解只停留在宏觀的戰役層面,對具體的戰術和某一項裝備則全然不知,他更擅長的是各方面的文事。
此時他也不顧怎么面子問題了,直截了當地問道:“履帶式設計不應該更適合越野么?為何反倒不行了?”
“姚長官這你有所不知,履帶適合越野是因為受力面積大,但是這機械結構相比起輪子還更復雜,越復雜越容易出岔子對不?”
“這種機械玩意都精密著呢,幾噸多的鋼鐵分攤到各個部件,你想想每一處要承擔多重啊,有個術語叫‘結構重量’說明的就是這種情況。”
“越野狀態下,戰車的小檢間隔行程在一百五十里,每八百里最好就進行全面大檢大修,引擎機械時長不應超過一百二十小時。”
“一旦超限,故障率就跟鉆天猴似的飛增。千萬別覺得它們是鋼鐵做的就堅實耐用,實則嬌貴得很,不照料好就趴窩!”
履帶式裝甲載具與表面印象截然相反的脆弱讓姚良川非常驚詫,他愣了足足兩秒,然后才反問道:“這么說來,倘若在環境更差的地方豈不隔兩天就得修一次?我記得你們經常一修就是幾個時辰?”
“是啊,麻煩得很,修引擎得用龍門吊把它吊出來……總之,犀利歸犀利,可要是不保養到位,鐵家伙發脾氣趴窩可是不講人情的。”
“那實戰中如何是好?制約也太大了吧?”
“所以戰車不宜靠自身行動,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通過火車或者大卡車把它們運到戰場附近的地方,等集結了再投入戰斗。”李濱一邊說著一邊比劃了一個圈。
若有所思的姚良川伸手搭在坦克的炮塔上,禁不住吐槽道:“與直觀印象相差太大了,怎么說?這就如同一員有著閨秀心思的虎將,不伺候好就鬧脾氣,真要命。”
“打仗就是這樣啊,雖然打打殺殺最振奮人心,可實際上大多數時間都在行軍走路、挖戰壕修營地、維護保養裝備。”李濱摸出了香煙和打火機,噌噌兩下打著了火,“古時候也一樣,戰馬金貴得很,要精心伺候。”
“是啊,前些日子我看嘉靖、萬歷年間的塘報文獻,供給騎兵不但要草料跟豆子,還有麥麩,還得摻和些鹽,甚至有時候還會加肉。”姚良川也點了根煙,他本不會吸煙,然而在一幫子軍官的慫恿下很快就學會了。
就這樣,差不多折騰到了后半夜,戰車隊的大半戰車才得以修理完畢。
不過仍有四輛暫時無法就地解決,只能派人留守,等團部再派卡車來輔助牽引。
當困倦的李濱和姚良川一行人來到駐訓地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剛進營地就能聽到訓斥聲和打罵聲。
遠處是大片大片的灰白色或灰綠色帳篷,一面面旌旗迎風招展,可近處卻是一溜兒趴在長條凳子上的兵?最左邊還有幾個軍官和士官。
十幾名憲兵手持幾尺長的實木軍棍,在噼里啪啦地用力抽打,而周長風則負手佇立在旁邊看著。
有人吃痛禁不住叫了一聲,周長風冷冷道:“痛不?之前有多樂呵現在就有多痛,都給我忍著,好好長記性。”
于是這一溜兒挨罰的官兵都咬緊牙關,不敢再哼哼。
嘶!這…什么情況?
疲倦得眼皮子都快睜不開的姚良川一下子就沒了困意。
他趕緊快步走了過去,問道:“怎么回事?從兵到官都犯事了?”
目光冷峻的周長風哼了一聲,還沒開口,一旁的謝萬誠就代為解釋了起來。
“昨天晚上三令五申說旁邊是學校,要注意風紀。今兒一早跑圈結束回來的時候,有幾個小姑娘好奇來問事,結果給這幫崽子樂的哦,又是吹口哨又是起哄,喏,他們排長也是昏了頭,見狀沒管。”
這事本身只是其一,其二則是巡邏的憲兵過來制止,士兵們還不樂意,覺得這管得太寬了,排長也多少有點護犢子,于是就跟憲兵們吵了起來。
吵起來了自然就是把事情鬧大了,周長風毫不猶豫下令全排連坐,三十軍棍加全副武裝越野二十里,不跑完沒有飯吃。
姚良川聞言也就立刻明白了,表面上看其實完全不至于這么狠,但這涉及到一個性質問題——憲兵的權威和軍法的權威。
伱們敢跟憲兵對著干,這還了得?往小了說是不服氣,往說大了說是藐視軍法。
擱古時候這是要拖到營門口當眾砍頭、以儆效尤的。
望著足有小臂粗的方形軍棍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姚良川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感覺自己的眼皮子直跳。
周長風掃視了一圈,冷冷道:
“一個個都反了天了,敢跟憲兵叫板?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是覺得這只是小事,何必那么斤斤計較。”
“媽的,你們現在給我設身處地想想,那些小姑娘是你們的姐妹或者女兒,你們還樂意不?回答!”
有些士兵已經受罰完畢了,此刻歪歪扭扭地站在一旁。
聞聽這話,他們、以及仍趴在長條凳子上受罰的士兵們一起回道:“不樂意!”
“咋?你們不樂意,人家就樂意了?還是說人家的姐妹女兒就不是人了?給我全團上下招黑,這就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武人的準則是啥來著?智信仁勇嚴!我不要一群潑皮流氓當我的麾下,現在敢起哄樂呵,以后是不是就敢奸淫擄掠了?啊?”
“不敢!”
“那就好好記著,慶幸挨的是軍棍不是子彈吧。”周長風語畢之后,轉身就走。
片刻之后,團部所在的大帳篷中……
同樣有點無奈的周長風聳了聳肩,向在場的幾人吐槽道:“都是一幫子驕兵,得瑟得很,人一得瑟就想踐踏規則、挑戰權威,這股子勁、這風氣必須得壓下去,否則全團就成土匪窩了。”
正欲去自己的帳篷睡覺的姚良川聞言便接話道:“說起盜匪,近來湖廣兩地的匪患頗受朝廷重視啊,皇帝也動怒了,大都督府正在琢磨調兵去圍剿呢。”
對此沒放在心上的周長風隨口道:“什么樣的土匪還值得調兵?當地駐軍不行嗎?”
不過他馬上就意識到這話并不合理——如果真那么容易,怎么可能犯得著大費周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