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上這架客機型的容克Ju52后,周長風怔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走進了什么典雅的酒店。
艙壁被貼以米黃色墻紙、座椅被包以綢緞外套、熠熠生輝的燈具、位置前方的鋁合金小桌板被擦得锃亮,這些天他已經習慣了比比皆是的中式裝潢,此刻見到歐式裝潢反而有點驚詫。
一男一女兩名空乘人員的著裝也是歐式的,黑白搭配,此刻正端著放有高腳杯的托盤為位置上的乘客倒紅酒。
作為外資企業,裝潢風格和本土確實不一樣。
至于為什么這么豪華…畢竟這年頭坐飛機的非富即貴,整得太簡樸人家可就不樂意了。
雖然這架Ju52共有十八個乘客位,然而只有十三個人登機,可見如今能坐飛機的確實是極少數。
剛登機的周長風左顧右盼沒看到座位編號,正欲開口詢問,卻有一名貴婦模樣的女子正氣呼呼地質問空姐怎么還不起飛!
“緊在這滴等!都小半個時辰了!我們是要趕著明早去上海做生意的!知道是多大的生意么?你們耽誤得起么?”
這女子長相不錯,只是她此刻操著四川話斥責的模樣實在有點敗壞自己的形象,而她身旁的儒雅男子對其吵鬧表現得無可奈何。
周長風依稀聽到旁邊有乘客小聲吐槽了一句“耙耳朵”。
年輕的空姐恭敬地福身行禮,答復道:“抱歉,夫人,為了諸位的安危,即使發現有一絲隱患,按照公司規定我們也必須對三個引擎都進行檢查。”
“嘿喲,還有性命之憂了?我們以往坐其它公司的飛機都沒遇到過,這回圖新鮮坐你們這德意志的卻來這一遭?晦氣!”說著,她發髻上那鑲著珠寶的步搖也跟著晃啊晃。
容克Ju52不同于其它雙引擎運輸機,它一共有三個引擎,另一個引擎安裝在機頭,位置比較高,檢修時需要站在梯子上,所以很耗時間。
周長風很耐心地等這位貴婦把話說完,然后才開口道:“夫人,請讓一下。”他可不想被這種女人賴上,否則一路都不安生。
煩躁的女子聞言更加生氣了,扭頭打量了一下他,哼道:“你做甚?沒看到我在說話么?”
神色如常的周長風壓根不接話,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登機的時候看到引擎整流罩已經被裝上了,應該快了。”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氣場有點凜然,這貴婦才很勉強地坐回了位置上。
讓周長風好奇的是,她所謂的“大生意”究竟有多大呢?而且她看見自己以后還敢這么拽,背景應該不小吧?
不過坐到位置上的周長風懶得琢磨了,因為他現在餓得不行。
冰鎮的玻璃瓶裝可口可樂或巴伐利亞啤酒、各式各樣的歐式點心,主食則是法棍、牛角面包、夏巴特面包、圖林根香腸等等……
飛機上的美食可謂琳瑯滿目,而且不限量供應,因為通常來說非富即貴的乘客們的食量都不多。
然而不幸的是這次有一位臨時乘客是陸軍,而且是饑腸轆轆的陸軍。
在迅速干掉了一整根法棍、三個小牛角面包、兩根香腸、一瓶啤酒之后,意猶未盡的周長風抬頭,發現那名空姐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有點小尷尬的他正欲開口,卻聽到斜后方傳來了之前那位貴婦的嘀咕聲,“呵…餓死鬼投胎吧這是……”
嘶,你這不是自己找事嗎?
周長風聞言有些頭大,飯飽酒足的他現在有閑心跟她講道理了,于是便從槍套中掏出手槍晃了晃,再將之插了回去——之前他是走特殊通道進來的,沒人安檢,于是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帶上來了。
這位軍官怎么把槍也帶上來了?機艙中的十幾個人全都愣住了。
“這位夫人,請管好你的嘴,我不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生意的,不過就你這脾氣,能不把生意談崩反倒是怪事。”
“還有那位先生,也請管好你老婆,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倆這樣顯得很沒有教養。”
“對了,大戰還沒收尾,我剛下戰場沒幾天,情緒可能不穩定,希望夫人你不要沒事找事,咱們一路相安無事才好。”
介于那支手槍的威懾,以及周長風脖頸處的繃帶印證了他剛剛說的話,所以女子支吾著不敢回嘴,憋得臉頰都紅了。
機艙中霎時變得鴉雀無聲,直到駕駛艙門口上方的黃燈亮起,兩名空乘人員才開始提醒大家做好準備。
引擎的轟鳴和螺旋槳的嗡嗡聲非常響亮,即使客機型的Ju52在隔音方面做過改良,但是機艙內部仍然能聽到明顯的噪音。
待飛機滑行加速升空后,周長風看向了圓窗外,赫然可見成都城區的璀璨光點與萬家燈火。
忽然,他右手邊座位上的一名官員模樣、三十來歲的男子開口詢問道:“這位長官,你先前說大戰還未收尾,這是何意?莫不是還要繼續打下去么?”
“這個啊……”
見周長風面露猶豫之色,這男子拱了拱手,“我是漢州同知,姓傅,此問若是不便回答,那便……”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長風便擺了擺手,隨意道:“也沒什么,只是之后需要在白馬崗一帶穩住戰線,再對峙一段時間,等英印軍知難而退就算告終。”
實際上這只是表層,朝廷的深層意圖是在這段對峙的日子里給予西方諸國充足的反應時間,好充分觀察和審視他們的態度。
要知道,國聯大會是九月份才召開。
這時,后座的一對文質彬彬的夫妻也來了興致,那看著和藹可親的中年女子推了推眼鏡,好奇地問:“您好,我是芙蓉大學的老師,前些天聽說是出了個大捷?起先兩個師雖然攆著英國人打,可惜未能殲滅之。”
她身旁的丈夫接話道:“而后倒是讓姍姍來遲的禁軍出了風頭,好家伙,一下子就兜住了大幾千人,一夜之間便風卷殘云盡滅之,可謂痛快之極。”
其實周長風是想安穩度過歸途的,然而那位漢州同知在這方面見多識廣一些,他認識周長風的軍服形制是禁軍的。
于是沒聊幾句,這一飛機的“精英人士”就有人猜出了周長風的身份,接下來的歸途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地方官員、大學老師、公司經理、醫生、建筑設計師、訴訟(律)師、前去旅游的富家情侶,再加上自己,不含那對富二代的話,周長風覺得這一班飛機十幾人似乎集齊了當今大明社會地位最高的一類人?
嘖嘖嘖,果然這年頭能坐飛機的非富即貴啊。
不過他很樂意跟他們閑扯聊天——每個人都有表現欲,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幫子人面前。
艙外引擎轟鳴,艙內你一言我一語,指點江山、高談闊論,醫生與建筑師還因為世界局勢的觀點不同而差點打了起來,最后被律師勸和,各罰三杯酒。
最后因為聊得太歡,大家幾乎整個前半夜都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