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看到這句話在報紙上引起熱烈討論時，王滿銀就知道黃土高原的寒冬已經過去。
春天，悄無聲息來了。
時間如流水，轉眼八三年初，剛過完正月十五（前天那一章有改動，想了想，還是再跳個時間段吧）。
雖然天氣依然冷嗖嗖的，但王滿銀已經打算趁早開四輪拖拉機去縣城拉貨了。
倒是蘭花有些憂心忡忡：“滿銀，咱們只在原西縣賣瓜子也能掙不少錢。完全沒有必要去黃原市折騰！”
這兩年多時間里，她的心情好像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
前年元旦，原西縣要求各公社推選“冒尖戶”，標準是年收入糧一萬斤或錢五千元。被選中的人除了披紅掛花“游街”以外，每戶還會給獎勵“飛人牌”縫紉機一架。
王滿銀家五香瓜子生意折騰那么大，當仁不讓成了石圪節公社代表。
游街過程很風光無限。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一個個“冒尖戶”騎著高頭大馬，浩浩蕩蕩接受市民們的圍觀。他們的馬匹，更由縣里的工作人員幫忙牽著。
其中王滿銀受到的關注最多。畢竟現在“老王五香瓜子”已經算原西縣的馳名商標，幾乎人人都吃過。
看到丈夫如此風光，蘭花同樣很高興。而且可以白得一架縫紉機……學會裁縫手藝后，她一直想要臺縫紉機的。前些年為了保持低調，家里一直沒有購買。
然而剛風光一年時間，又被當頭來了一棒子。
有人帶著證件出現在自家時，蘭花差點嚇傻了。
也幸虧有潤葉二爸打招呼，自家男人倒沒什么事情，只是被通報批評。
然而，其他人沒那么幸運了。
那個名叫候四，一直盜用“老王五香瓜子”名稱的商販，被判了五年。
另外幾個月來，報紙上各種消息也讓蘭花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直到年底時，才漸漸消停。
她現在心里真怕了，更愿意看著丈夫平平安安的。
就算少掙些錢也無所謂……這幾年，自家斷斷續續掙有三四萬塊。雖然一部分要交稅，但落在手里也不少。
“沒事，放心吧，我不是給你分析過。事情難免會有波折，但總體朝著好的一方面發展！”王滿銀只能再次出聲安慰。
他并非貿然出動，而是看到報紙上的信息才做出決定。
前些日子有篇文章寫的很清楚，“允許農民個人或合伙進行長途販運”，“農村個體工商戶和種養能手，可以請幫手、帶徒弟”。
說白了，事情重新回到原本軌道上，不但允許農民到各地做生意，而且正式允許雇工。當然，雇工數量還是有限制。王滿銀去年能夠平安歸來，也因為雇工數量在合理范圍內。
正是看過報紙，王滿銀才打算擴大規模。
話說為這一天，他等待了幾年時間，又怎么會愿意錯過風口。
安慰幾句后，王滿銀彎腰絆著減壓，咬牙開始轉動搖把。
突、突、突……光聽到機器響，沒見冒黑煙。
沒辦法，這是柴油機的通病。
冬天機油收冷變得粘稠，因此發動前需要先燒柴禾加熱，再給車里添加熱水……即使如此，往往需要搖幾次才能發動起來。
如果沒有預熱好，半個小時都不一定行。
王滿銀力氣大，連搖十幾次，終于看到冒煙囪突突的拉著黑煙。
接著，他小心翼翼開上土路。
這時，毛蛋聽到聲音過來了。對方抓著車幫一個竄跳，穩穩當當落在車斗里。
幾年駕駛生涯，已經讓王滿銀變成開拖拉機的老司機。遇到什么小毛病，隨手也能修理了。
不過他并沒有急著趕路，全程穩穩當當，沒敢有絲毫大意。
四輪拖拉機看著方便，實際上危險比較大。稍不留神，就給你點顏色瞧瞧。
在后世時，王滿銀親眼目睹門上一個叔叔差點丟掉性命。對方玩了一輩子機器，擁有二十多年駕齡，結果一個不留神，在床上躺大半年。
所以不但他自己開車注意，也三番五次叮囑毛蛋和賴包子小心。
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兩人順利抵達原西縣城。
和兩年前相比，原西縣城主街道兩旁修建的小樓更加多起來。街上行人打扮也緩慢發生著變化，衣服顏色開始變得鮮艷起來。
王滿銀駕駛著拖拉機在倉庫門前停下，輕摁幾下喇叭。
聽到聲音，郭衛東忙從倉庫里走出：“王哥，你們來了！”
隨即，三人開始往倉庫里搬運貨物。
忙完后，郭衛東開口道：“王哥，伱讓我問的小型電機有下落了。我特意聯系一個在五交化上班的朋友，沒有工業票的話，要價一百。”
“行，給他……”王滿銀一口答應。五交化批發部同樣屬于好單位，現在買什么東西都需要工業票。如果沒有票證，只能找熟人托關系。
旁邊的毛蛋有些稀奇問道：“滿銀叔，你買電機干啥？”
“我前幾天不是給你們說了嗎，打算擴大炒瓜子規模，把貨賣到黃原地區各縣市……這樣一來，單靠你和賴包子兩人根本忙不過來。所以我打算做一個炒瓜子的機器，你們以后就輕松了！”
“炒瓜子機器，瓜子還能用機器炒？”
“王哥，真的假的，你會做機器……”
聽到這話，郭衛東和毛蛋齊齊驚訝出聲。
“我的能耐多著呢，你們以后就知道了。”王滿銀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炒瓜子機在這個時代很多人眼里絕對屬于高大上。不過在王滿銀看來，這玩意兒和“一加一等于二”沒啥區別。
現在罐子村沒有通電，王滿銀沒辦法用電加熱炒貨，所以要做的炒瓜子機結構非常簡單。
買一個大蓄電瓶，再安裝一個小型電機連接皮帶，使之能夠轉動滾筒即可。
至于加熱炒制的方法和原來一樣，直接燒煤。
炒瓜子機一旦做成，毛蛋和賴包子只需時不時查看滾筒里瓜子的溫度即可，工作量比之前大大減少。
另外除了炒制瓜子，還能夠炒花生、板栗、核桃等等。
更重要是效率大大提高，兩臺機器，一天輕松炒制上千斤。這樣可以實現增產，而且能夠讓自己暫時不用雇傭更多員工。
畢竟八二年剛剛過去，雇工多少依然引起廣泛討論。
商量定后，王滿銀把四輪車開進縣供銷社大院內，跟著郭衛東去他朋友家。
剛過兩條街道，最后邊的毛蛋突然指著一處巷子口道：“滿銀叔，快看，那個人是不是王海洋！？”
王滿銀扭頭看去，就見百余米外站著一群流里流氣的青年。
他們聚在一起抽著煙，對著不遠處路過的女孩子指指點點，不時吹兩聲口哨。
其中有個穿著暗綠色棉襖，帶著氣死風帽的青年，正是王滿囤家老二王海洋，目前在縣城化肥廠上班。
在人群中，王滿銀還看到雙水村的金富。
金富是個什么玩意兒，王滿銀太清楚了……妥妥的雙水村盜圣。
前幾年自己去黃原市進佐料時，就恰好遇到金富偷盜被抓。這家伙被人捆在電線桿上，打的鼻青臉腫，哭爹喊娘。
事后金富仍然沒改，反倒回村時，在不少人面前表演了一手盜圣的絕技：用一根細鐵絲輕松打開別人家的房門。
也從那以后，雙水村人才知道金富所掙的錢從何而來，平時都離這一家遠遠地。不過金富的父母得知兒子的所作所為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兩口子在石圪節集市上弄了個攤子，專門出售兒子從外地“拿”回來的各式時新成衣，最近生意非常火爆。
王滿銀萬萬沒有想到，王海洋竟然和這么一個混蛋玩意兒混在一起。簡直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印象著用不了多長時間，金富連同父母都被抓。
王滿銀也算看著王海洋長大的，既然遇到，當然不會不管。
他當即扭頭沖身旁的毛蛋和郭衛東道：“走，咱們過去看看！”
三人大大咧咧朝金富等人走去，剛走到四五十米外，立刻引起對方主意。
一個尖嘴猴腮的青年開口提醒道：“金哥，有人來了！？”
“誰呀……”金富一扭頭，臉色微變。
至于旁邊的王海洋，更縮著腦袋，想要隱藏在其他人身后。
金富上前幾步，擠出笑容打招呼：“王大哥，真巧，沒想到在縣城遇到你！”
對于少安這個姐夫，他太了解了。
人家是真厲害，身強力壯，曾徒手殺過野狼的。尤其他家喂得三條土狗，更是賊偷的克星。
曾有同伙盯上王滿銀家的錢財，結果剛摸到門口，就被三條狗咬的哭爹喊娘。
更重要是，人家認識很多公家人員。
所以金富明知道王滿銀做瓜子生意掙不少錢，卻沒敢打主意。
“是挺巧的，”王滿銀笑著回應一句，跟沖人群中喊道：“日慫玩意兒，看到我們躲啥躲，趕緊出來！”
“滿銀叔，你們來縣城了，”王海洋知道自己躲不過去，哭喪著臉走出來。
不等詢問，他就主動解釋道：“我今天休息，跟朋友在縣城里閑逛……”
“縣城有啥好逛的，跟我走，有事兒找你！”王滿銀不等對方多說，拉起來就掉頭離開。
金富站在旁邊訕訕笑著，沒敢多吭一聲。
倒是另一個青年覺得被冒犯，立刻沖出來道：“草，你誰呀，這么牛氣，說走就跟你走！”
王滿銀沒理會對方，扭頭看著金富。
“老五，少說兩句，人家是海洋的叔叔。叔侄見面，敘敘舊很正常。”金富怕雙方起沖突，趕忙阻止同伴繼續開口。
見對方如此識趣，王滿銀也給留著面子。
“沒錯，我們叔侄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肯定要說點悄悄話。對了，金富，我剛想起來，也有事找你。咱們借一步說話。”
走出一段距離，沒等王滿銀開口，金富已經主動道：“王大哥，我們以后不會再找王海洋了！”
“嗯，這樣最好。”王滿銀點點頭，目送對方返回。
王滿銀原本打算去辦事兒的，看到王海洋后又改變主意，決定給這熊孩子好好上課。
眼瞅著中午，他索性帶幾人去飯店要了個包間，隨手點幾個肉菜，外加一瓶白酒。
喝了兩杯后，王海洋開口道：“滿銀叔，我就是跟著他們玩，沒干啥違法的事兒……”
“鳳凰不入烏鴉陣，牛羊不入狐貍群。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學裝神……金富是什么東西，你難道不清楚？”
“一年在外邊東跑西跑，說做生意，干著當賊的買賣。這種人，你覺得能長久？遲早要吃牢飯的。運氣差一點，吃花生米也有可能！”
王滿銀并非嚇對方，他記得清楚，今年要開始嚴大（非錯字）的。
“還有你們剛才在路邊對著女孩吹口哨，這就是耍流氓……認真起來，也要坐牢槍斃的。”怕對方不知道事態嚴重性，王滿銀特意強調。
“不能吧？滿銀叔，我們就吹吹口哨，一起跳跳舞啥的。”王海洋半信半疑的回答。
聽他說完，王滿銀愈發覺得事態嚴重，趕忙追問道：“光跳舞，沒干點別的？”
現在口子放開，各種歪風邪氣開始流行。不少人借著跳舞的名義，暗中做各種勾當。這一波人，也是重點針對的對象。
“我和他們在一起沒多長時間……有人要帶我開眼界，我害怕，沒去！”王海洋臉色通紅，結結巴巴回答。
王滿銀松了口氣道：“你最好沒去，否則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跳舞也犯法？”郭衛東很驚訝的問。
“有些事兒一旦沾上就說不清。像候四一伙人假冒咱們賣瓜子，你說犯得事情大不大？”王滿銀反問一句。
聞言，郭衛東了然。
候四犯的事兒很多，一共十多條：缺斤短兩、偽造證件、坑蒙拐騙、非法運輸、轉手漁利、唯利是圖、拉關系送禮，收買拉攏……
萬事就怕認真！
王海洋同樣知道候四的下場，當即一個哆嗦：“滿銀叔，我真的啥也沒干。你說，到時候不會真惹麻煩吧？”
“你小子以后老老實實上班，離那些狗肉朋友遠點，再喊也不能跟著瞎胡混……遇到事情想想家里人。”
該說都說了，王滿銀自我感覺仁至義盡。
回頭這小子真惹麻煩，只能怪他自己不爭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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