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日。
照例給工人放假一天。
上午已經把春地種完，下午沒啥事兒，王滿銀打算帶著家人去東山峁逛逛，順便捉幾只野兔野雞打打牙祭。
東山峁這片樹林在整個石圪節，乃至原西縣都相當有名，早些年被評為植樹造林樣板，引得不少人前來參觀。
王滿銀每次進入其中，都有種說不出的自豪感。
畢竟，這是自己曾經奮斗過的證明。
各種雜七雜八的樹木，一簇簇灌木，再加上稀疏的野草，讓整片山峁變成了綠色的海洋。
蜂飛蝶舞，鳥鳴聲聲，更給樹林增添了幾分鮮活氣息。
川溝間，則是一處處縱橫交織的莊稼。
包產到戶后，各家種的農作物也不一樣。
有梢頭發黃的冬小麥，還有剛種下不久的春谷子、蕎麥、高粱……
地頭土壩圍堰里，池水渾濁，村里幾個碎娃正大呼小叫捉魚。
看到王磊手中木棍上棲息的大鳥，這些家伙立刻七嘴八舌的追問著。上午正是他們不斷慫恿，才讓游隼飛跑的。沒想到，現在重新飛回來了。
得知王滿銀打算用游隼捕獵，這些家伙也不再捉魚，紛紛跟在后邊看熱鬧。
沒走多遠，大黃就聞到獵物的氣息。
很快，一只野兔驚慌失措從油菜地里跑出。
三只土狗狂吠著，急速在后邊追趕。
王滿銀則抱起游隼，直接拋向空中，又伸手朝遠處一指！
這家伙不知道是否明白指令，只是迅速扇動翅膀飛出……
一群孩子緊跟上去。
沒多久，王磊興奮的聲音傳回來：“爸，爸，捉到了！”
“石頭，你家鴿虎真厲害！”
等王滿銀和蘭花趕到時，就見游隼撲閃著翅膀。它利爪扣抓的獵物尚未徹底死去，還在不斷掙扎著。
旁邊三只土狗顯得有些郁悶，卻并未對游隼發動攻擊。
首戰告捷，王滿銀徹底認可這個組合的實力。
接下來，事情變得非常簡單。
土狗們尋找并驅趕獵物，游隼則在空中發動攻擊。
下午回家時，王磊哥倆用木棍抬著兩只野兔和一只野雞，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剩余孩子緊跟其后，臉上滿滿的羨慕。
到家，王滿銀和婆姨商量一下，干脆讓這些碎娃晚上在自家吃兔肉。
在縣城倉庫卸完貨，王滿銀照例翻看郭衛東記錄的賬本。他拿著算盤一筆一筆仔細計算，確認數據無誤后才點點頭，在總計下簽上自己的名字。
王滿銀并非不相信郭衛東，主要為了立規矩。牽扯到錢的事情，必須認真對待……
王滿銀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楚：即使在這個時代，論聰明才干他也只能算中人之姿，和某些大能根本沒有可比性。
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后世的見解和經驗。做事情只要少踩坑少犯錯，未來掙下一個小目標應該不成問題的。
正是明白財務的重要性，他才在開始就給郭衛東講清楚，賬目每次都要清點的。
收好錢，王滿銀剛準備請對方吃飯。
誰知郭衛東先開口：“王哥，給你商量個事兒，能不能把貨款借我九百塊！”
“你要這么多錢干啥？”聽完，王滿銀微微一愣。
這家伙不張口則矣，一張口就是近千塊。
以兩家現在的關系，倒不是不能借。關鍵要問清楚，郭衛東借錢打算干啥？
現在物價不貴，就算頓頓吃飯館，三十塊工資也足夠了。更何況，自己每月還給有十塊錢的交通補助。
唯一需要花大錢的就是買電器……一般也用不了這么多的。
縣供銷社里賣的電視機，十二寸秦川牌才400塊。
另外真買電視，郭朝旺兩口子也會支持。
所以沒問清楚之前，王滿銀肯定不會借。
“就是，就是有個朋友結婚……手頭沒錢，想問我借點……我就答應了。”郭衛東吞吞吐吐的回答。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王滿銀也算對郭衛東比較了解，看這表情就知道明顯沒說實話。
他心里當即咯噔一下，難不成這家伙跟人耍賭欠錢了？
郭衛東一人在縣城招呼著五香瓜子批發的事情。每隔幾天，他手里都能積攢兩三千塊貨款。時間長了，難免會被人盯上。
如果真這樣的話，可是個無底洞，說啥不能借。否則錢不但可能打水漂，事后估計還要惹得郭主任兩口子埋怨。
甚至王滿銀現在心里已經盤算著，不會再讓郭衛東招呼縣城的事情。
還是那句話：賭狗不值得信任。
罐子村王俊祥就是最有說服力的例子。這么多年他不知道給家人發過多少誓，卻從沒有改過。
王滿銀思索幾秒，組織一下語言，才盯著對方開口道：“衛東，咱們認識有十多年了吧？”
“嗯，”郭衛東下意識點頭。
“我問伱爸喊叔，咱們兩家關系親的不能再親。這些年，你爸幫了我很多忙。所以你要真有正事兒，我肯定會借。現在給哥說老實話，到底借錢準備干啥，是不是被人帶著耍賭了？”
郭衛東驚訝回答道：“王哥，沒有，沒有……我知道那東西沾不得。我爸早說過，家里三個孩子誰耍賭，直接把腿打斷。”
看對方的表情，王滿銀相信幾分。
“那你一下借九百塊干啥用……別告訴我什么同學結婚。如果是真的，現在帶我去找同學。見到人，我立馬給錢。”
“王哥，你就相信我一次。借錢真有大用，并不是干什么違法的事情。最多借兩個月，到時候還一千，多出的當利息！”郭衛東有些著急起來，忍不住提高聲音。
“衛東，你越這樣，我越不敢借。剛才已經說過，如果是正事兒，別說一千，就是兩千也肯定借的。你如果現在不說，回頭我找郭叔講這件事情，讓他親自問你。”
“王哥，你這就沒意思了。”聞言，郭衛東臉色登時變得漲紅，“不借拉到，干啥要告訴我爸。我找其他人借行了吧！”
話到最后，郭衛東有些羞惱。
“衛東，關鍵我已經知道了。你跟著我干活，我就要負責任。萬一真出啥事兒，咋向郭叔交代……放心，我現在給你保證。如果不是啥違法的事兒，我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說不定還能給你當個參謀！”
“那……王哥，你保證不能再和其他人說。這件事情目前還是機密，我也向人保證過，不對外說的。”郭衛東猶豫片刻，出于信任，最終還是開口道。
“嗯，”王滿銀再次點頭。
現在他心中愈發好奇，郭衛東口中的機密到底是啥。
“這事兒說來話長，你也知道，去年我們開始和其他國家恢復雙邊貿易，互相解凍海外資產……”
郭衛東并沒有講機密，反而啰里啰嗦說了一大通國際形勢。
王滿銀聽得云里霧里，無語開口道：“衛東，這就是你說的大機密？報紙上早刊登過，人人都知道，不用再重復。”
這個所謂歷史上遺留的問題是從去年九月份開始實施的，所以被民間稱之為“九九通令”。王滿銀不知道郭衛東和這篇文章扯上啥關系了。
“王哥，你慢慢聽就知道了。我接下來所說和這個有關。當年有人將大量黃金和米元藏在國內一些地方，由特殊家族嚴加看管……現在各地放開，這批資產將會被悉數解凍……”
聽到這里，王滿銀瞪大眼睛，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他有種太陽狗的感覺。
此刻，腦海中只冒出一句話：我，秦始皇，打錢！
見郭衛東要繼續講述下去，王滿銀忙出聲阻止：“衛東，接下來讓我說。是不是找你那人聲稱‘這筆巨款屬于民組（非錯字）資產，將會用于建設……’，‘由于某些不能明說的原因，解凍時不能由官方出面，只能從民間挑選老百姓來辦事兒’。這項目是不是還有個類似的名字叫‘民組資產解凍大業’。如果想要解凍的話，需要付給看守寶藏的人一筆開箱費？”
“王哥，你也知道這事兒？”郭衛東略帶著激動開口，好像找到親密的伙伴。
“我知道個毬！這么明顯的騙局，你竟然也上當。”王滿銀撇了撇嘴，回應。
原本以為這種騙局幾十年后才有，沒有想到現在已經發生。
他不知道的是，后世所謂的“秦始皇打錢”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早在八十年代，類似騙局已經風靡全國。
有人聲稱自己是名人后代或者國當某人的私生子，還有人說知道某個古代寶庫的坐標，或者是解凍資產，總額幾億米元……
在這些騙局中，流傳最廣的叫““白金七兩二”。
說幾十年前戰爭時，國當（非錯字）曾花費大把米金購買武器。敗退后，還有幾億米金存在銀行里。
銀行的人曾用七兩二白金做了一個牌子當信物，結果遺留在國內南方。誰要能找到這個牌子上交，就可以得到一千萬米金作為獎勵。
這一筆從天而降的財富，讓很多普通人深信不疑。不少因此被騙的家破人亡。
更有甚者，一個喪心病狂的家伙利用這個騙局連殺二十幾人，騙取財物十多萬。
只是這個時代人們獲得信息渠道非常狹窄，對于外地發生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以至于騙子屢屢得手，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即使幾十年后互聯網非常發達，照樣有很多人相信如此扯淡的話語。
倒是郭衛東聽了王滿銀的話，立刻急聲辯解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可以給你看報紙，上邊有解凍通告！”
“而且人家還讓我看了照片，的確有個老農民，守著幾個大木箱子。過幾天他們就要去京城獻寶，只有二十個名額。一個人交一千塊，到時候分十萬！”
王滿銀更加無語，忍不住再問了句：“衛東，如果你手里存有這個裝著財寶的箱子，是打算上交得十萬獎金，還是選擇自己留下來。”
“我……我……可能會留著。”郭衛東遲疑一下，選擇實話實說。
“對呀，你都愿意留下來，找到箱子那人難道是個傻子，憑啥和你們分獎金，自己獨吞不好？你和人家關系很好嗎？”
“我們在飯館吃飯時認識的。”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原西縣那么多人，人家為什么選你？臉長得白？交一千給一萬，二十個名額，你覺得人們不會瘋搶？”
“我也不知道，可能知道我對外批發瓜子，手里有錢。”
“這算你腦子沒壞掉。人家肯定早盯上了，知道你手頭有貨款……”見郭衛東還可以思考，王滿銀才松了口氣。
他就怕人徹底被金錢迷倒，自己說啥都不聽。
“不能吧，我聽說有幾個人已經交錢，天天和周國偉住在一起。再說人家騙這么多錢，根本沒跑！”到現在為止，郭衛東仍然不相信自己被騙。
“應該他太貪了，沒想到會被識破。是不是騙局，咱們報警就知道了。只要抓到派出所里，由不得他不交代！”
既然對方把主意打到自家頭上，王滿銀當然不會放過。對方既然實施騙局，十有八九用的是假身份和外出證明。
只要抓住這一點，應該能找到漏洞。
郭衛東連忙起身阻止：“王哥，你剛才已經說過的，不告訴其他人，咋能報警！”
“你想過沒有，一千塊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如果這人真是個騙子，那些人被騙后還不急瘋了？上吊都可能。”
這年頭，能一次拿出上千塊錢的人家并不多，估計大部分人都要找親戚朋友借的。
等知道被騙，搞不好要自殺的。
頓了頓，王滿銀又道：“放心，等下你只給指一下地方，全程不用露面，沒人知道是你舉報的。”
“那……好吧！”郭衛東總算答應下來。
商量好，王滿銀跟著郭衛東來到縣城一處偏僻巷子里。
他們剛等十幾分鐘，就見一人從不遠處走來。
對方手里領著一個提籃，里邊放著不少熱氣騰騰的飯菜
“王哥，看到沒，這人是咱們原西縣一個包工程的，手里掙了不少錢。人家都相信這件事情也準備跟著去京城呢。”
“這人我也認識”王滿銀很無奈的來一句。
他根本沒有料到，像胡永州這么聰明的人，竟然也會上當受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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