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銀想了想回答道：“東子要是愿意，當然可以。如果不想學炒瓜子，幫著送貨也行。這活比較輕松，每隔三兩天去縣城一趟。”
“一個月的話，暫時給東子開三十塊錢的工資。另外來往車費也有我出……啥時候不想干了，說一聲，隨時可以辭職。咋樣？”
早在開始做炒貨生意前，王滿銀就考慮過招人的事兒。尤其現在隨著攤子越鋪越大，這個問題愈發緊迫起來。
每次他往縣城送貨，來回都需要一天時間。
炒瓜子的事情雖然暫時有王秋生父子接手，但是同樣需要他把關。八角、桂皮等佐料不多了，也需要抽時間采購。
下一步擴大規模后，還要去其他縣市發展市場。如果單純靠他一個人，就算分成八瓣兒也忙不過來。
他來自后世，自然明白想要把攤子做大，必須學會用人，該放手時必須放手。
所以一直想要盡快找到合適的人幫忙送貨……縣城情況比較復雜，村里人過去不一定鎮得住。
其實有白明川做后盾，真遇到問題王滿銀并不怵，關鍵很多小事不值得麻煩人家。
眼前的郭衛東倒是個很適合的人選。
他初中畢業后，一直在奶奶家居住，對縣城方方面面都比較熟。再加上有親戚朋友幫襯著，遇到一般的事情自己就能解決，不需要王滿銀出面找人。
最重要一點，他也算看著郭衛東長大，對其為人比較了解。
除了有點懶外，大毛病沒有。
“愿意，我當然愿意。”沒等父母開口，郭衛東已經連連點頭。
能有個正經工作，他當然不愿意在吃閑飯。
這段時間天天聽母親嘮叨早煩了，不如去縣城躲個清靜。更重要是，王哥給出的工資不低。
倒是郭朝旺微皺眉頭道：“滿銀，工資給的有點高……要不先按學徒工給。”
雖然從去年開始，規定百分之四十的工人工資上調一級，但那是針對老人。第一年上班的學徒工，月工資仍然是十八塊五。
“郭叔，你說的是去工廠上班。我讓東子去縣城送貨，這有啥好學習的，只要不算錯賬就行，當然要按正式工……東子如果長期干下去，工資還會漲呢。”
“滿銀，看來你真掙到錢了呀，連說話也不一樣。”郭朝旺忍不住打趣道。話到這份兒上，他沒有再反對。
“還行，比開代銷點強點。”王滿銀有些無奈的回應一句。
這段時間，石圪節公社到處都在傳他炒瓜子發財的事情。而且越傳越離譜，說什么都有。
王滿銀也沒辦法反駁。
他隔三差五往縣城送幾百斤炒瓜子，說不掙錢沒人信呀，還不如半真半假回應。
不完全是說謊。干花椒一斤兩塊錢，大茴香一斤兩塊多，另外還有小茴香、桂皮、甘草這些……隨便把配比加大一些，成本就上去了。
商量完，王滿銀才說出今晚來的目的。
“郭叔，我現在每天忙的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管代銷點，就想讓給我們村其他人。另外，我老岳父也想在雙水村開代銷點……”
“行，你既然考慮清楚，讓他們明天過來找我。”郭朝旺一口答應下來。
即使沒有兒子的事情，憑借兩家關系，他也不會拒絕。更何況，其中還牽扯到王滿銀的老岳父……人家兒媳婦可是田福軍的侄女！
這片土地自古以來就屬于人情社會，郭朝旺難免會有俗氣的想法。
時候不早，王滿銀喝了杯茶后，起身推著自行車離開。
出門后，引得沿街各家土狗狂吠不已。
等過了杏樹河，四周才重新恢復寂靜。
山間晚風習習。
現在月亮升出來了，即使不開手電筒，勉強也能夠看清楚道路，騎慢一點就行。
東拉河里，蛙鳴聲不斷。路邊大樹上，不時響起算黃鳥咕咕的聲音。更遠處崖溝草叢里，還有點點螢火蟲飛舞。
騎行在如此夜色當中，王滿銀心情也爽快起來，口中不由唱起信天游：“提起個家來家有名，家住在原西三十里鋪村，四妹子交了一個三哥哥……”
反正荒郊野外沒人，再難聽也無所謂。
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十多年后，王滿銀真正喜歡上信天游。如果隔段時間不喊幾嗓子，總感覺喉嚨發癢。
他正唱的帶勁，突然前面竄出幾個黑影，跟著手電照過來。
“誰，下來！”
“我X，”王滿銀臉色大變，雙腳急忙著地。
他根本沒有料到，在罐子村附近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早知如此，自己出門時應該帶上防身武器，哪怕手里拿根木棍也是好的。
心思急轉間，王滿銀已經打定主意：在對方靠近時，立刻扔掉自行車轉身逃走。
現在自行車是個累贅，萬一騎太快沖到溝里反倒不妙。以他的奔跑速度，相信對方肯定攔不住。等沖到黑暗當中，直接鉆進空間了事。
王滿銀雖然比較猛，卻沒想過和人硬剛。這年頭敢攔路的，手里肯定都拿著家伙。
只是沒等他有動作，對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是王滿銀？”
說著話，對方拿開手電。
“楊干事？”借著亮光，王滿銀終于認出領頭人。他緊張的心情松懈下來：“這大晚上的，你們在干什么？”
來人正是石圪節公社負責治安的楊高虎，身旁跟著幾個同伴。
“你呢，從哪里回來的？”
“晚上我找供銷社郭主任有事兒，一直耽誤到現在。”不知道對方啥情況，王滿銀很明智的選擇實話實說。
“那沒事兒了，你趕緊回去，我們正準備去山里抓賭。”楊高虎出聲回答道。他們晚上接到報告，有人在石圪節村后地坑洞里設賭。
害怕打草驚蛇，楊高虎特意帶人繞了遠路。剛準備悄悄進山，就撞上王滿銀。
他知道這人沒啥壞毛病，所以也沒多問，直接讓開道路。
知道人家在執行任務，王滿銀沒敢瞎打聽。打過招呼后，就騎著自行車離開，連信天游也不敢唱了。
到村口，遠遠見自家窯洞里亮著燈。
隨即，大黃汪汪叫起來。
“我爸，肯定是我爸回來了！”王幸的聲音響起。
蘭花這會兒還沒睡覺，正帶三個孩子在場畔上等丈夫回來呢。
家里亮一盞燈，等人歸來，這就是幸福。也是王滿銀努力的意義所在。
只是等上了場畔，他又忍不住道：“我不是交代讓你們不要等，早點睡嗎？”
郭衛東的事情是王滿銀臨時做出的決定，晚上睡覺時，特意給蘭花說了一聲。
結婚這么多年，家里大事小事，王滿銀總要商量著來。
當然，蘭花一般不會提啥反對意見。
第二天一大早，王滿銀來到王秋生家，把轉讓代銷點的事情告訴對方。
“滿銀，我們家可是承你的大恩請了。”謝冬梅滿臉的感激，隨即問到：“你說，要不要請供銷社郭主任吃頓飯？順便送些禮。”
他們兩口子雖然老實巴交，但人情世故還是懂得的。
“肯定要請，我來安排吧，順便把滿囤哥和連順叔他們一起請。禮物就算了……”王滿銀早考慮過這件事情。
自家做炒瓜子買賣有一個多月時間，村里議論聲一直不斷。王滿囤等人卻從未找過麻煩，只是不咸不淡叮囑幾句。
正好趁這個機會，他打算表示一下。另外自己的根在罐子村，和村干部搞好關系還是很有必要的。
王秋生連忙道：“滿銀，這事兒該我家出錢，咋能讓你請……”
雙方推辭一番，最后還是決定由王滿銀安排。
他準備晚上請人到公社食堂里吃飯，順便把少安喊過去作陪。
不出所料，王滿銀家代銷點關門的消息在罐子村引起很大轟動。
更讓他們驚詫的是，好處讓王秋生家得了。
至于雙水村孫玉厚家新開一家代銷點，眾人都覺得很正常……人家本來就是王滿銀的岳父。
關鍵王秋生家，何德何能？！
對于村里人的議論，王滿銀沒放在心上。
恨人有，笑人無，向來都是如此的。
農村生活并不都是一片祥和，日常照樣有著各種矛盾和糾紛。因為一個雞蛋是誰家母雞下的，兩個婆姨有時候能激在那里吵半天，甚至最后拉著對方跪在路口賭咒發誓的。
所以只讓人家沒當面說，他就當沒聽到，稀里糊涂過去了事。
少聽閑話，少生閑氣。
帶著郭衛東去縣城挨個拜訪了一遍客戶后，王滿銀正式把送貨的任務交給對方。
接著，他又乘車去黃原城買佐料，順帶到田福軍家拜訪，算是向對方匯報一下自己近段時間做出的成績。
從黃原城回來，王滿銀的日子總算松懈下來，白天可以帶著大黃外出撒撒歡。
很快，村里人又被另一個大新聞驚動：公社真要進行包產到戶了，罐子村由劉根民副主任親自駐隊指導。
按照劉根民的說法，公社對包產到戶不強求，搞可以，不搞也可以，由罐子村人自己決定。
雖然這事兒王滿銀早在幾個月前就說過，即使如此，仍然引得大家議論紛紛。民以食為天，對于關乎切身利益的事情，他們當然會關注。
有期待，有質疑，更有反對……
很快，王連順就召集二隊社員們開會。
他做事情很有章法的，一般遇到什么大事，并不會獨斷專行。而是把大家叫到一起討論，最后爭取拿出個統一的想法。
王連順能擔任二隊隊長十幾年，這也是原因之一。
等各家都有社員到來后，他沒有繞圈子，直接說出今晚開會的目的：“你們這幾天應該都聽說了，公社里要搞包產到戶……這是個新東西，我也摸不準，想聽聽大家怎么想的？要想分，咱們和其他生產隊那樣，劃分成互助小組。不想分的話，還跟著大集體出工干活……大家想好的話，等下舉手清點人數！！”
王滿銀沒看別人，直接舉手。
其實結果對他來說無所謂，晚分一年半年沒有太大影響，反正自己已經不準備去生產隊干活了。
如果繼續走大集體的話，大不了交錢抵工分。
隨著王滿銀舉手，很快有人跟隨。
短短半分鐘內，人群中舉起一大片手臂。
這結果不但讓王滿銀有些意外，也出乎王連順的預料。
他原本以為大部分人應該不會同意分地，誰知道除了幾戶勞力少的人家外，剩余人都舉手了，連他大哥也不例外。
一時間，王連順心中非常失落。
他有些想不明白，人心怎么說散就散了！
其實這是個最簡單又樸素的道理：大集體干得再好也是別人的，只有自家田地的收成才算自己的。
老百姓對土地的渴望和訴求從來沒有消失過。
就算王連順干的再好，也無法阻止這種訴求。
“那就分吧，大家這兩天可以互相商量一下，怎么成立互助小組！”王連順沉默一會兒，猛然抽了幾口旱煙，最終開口道。
開完會，他出牲口棚時太急，被門檻絆一下，身形好像也沒有之前高大了。
王滿銀有些理解對方的心情，不過大勢所向，根本不是一人可以改變的。聽聽大家的議論聲就知道，心中有多么期待。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村里人緣這么好。
回家這段路上，不斷有人找來商量，想和他結成互助小組。
對于互助小組這事兒，王滿銀感覺有點“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過總算要分田地，以后自家想咋干都行。
蘭花在家知道結果，同樣很高興。
兩口子躺在炕上，開始商量著分地后種什么莊稼。另外，過幾天蘭花也要正式從縫紉門市部辭職了。
到時候從村里找兩個婆姨，她帶著收拾挑揀生葵花籽。
兩口子規劃著未來，直到十一點多才睡著。
結果迷迷糊糊呢，就聽到村里狗叫聲響起。
跟著，大黃也叫起來。
等王滿銀穿好衣服時，又聽王富貴在外邊喊著：“滿銀，趕緊起來，連順叔不見了！？”
“啥，到底咋回事兒，啥時候不見人的？”王滿銀慌張打開門詢問著。
走到場畔邊沿，他才看到王富貴身旁跟了四五個人，其中有王連順的婆姨。
對方手里拿著一件破衣服，顯然打算讓大黃聞味道的。
“開完會就沒見到人回家，我還以為他去在飯場和人閑聊，也沒放心上……眼瞅著半夜，飯場一個人都沒有。我沒見掌柜的回家，才出來挨家找。快讓大黃問一下，看去哪里了！”
說著話，王連順婆姨將破衣服遞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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