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王滿銀不斷在石圪節和縣城間穿梭。
和預想的一樣，第一批上千斤五香瓜子迅速銷售一空。刨除各種成本，利潤有二百多元。
這樣的收入，讓蘭花既高興又害怕。
她不是沒見過錢……早先自家賣蝎子，每年都能有幾百塊收入。可關鍵這錢來的更快，從丈夫開始炒瓜子到售賣一空，不過十天時間。
照這種速度一個月就是七百塊，一年能掙近萬塊。
萬一有人眼紅告到公社里，把丈夫抓走咋辦？
晚上吃飯時，她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擔憂。
王滿銀聽了哈哈笑著安慰：“放心吧，咱家不是沒靠山……”
聽丈夫說完一番話，蘭花才想起潤葉二爸現在不一般，心里擔憂總算減輕了三分。
吃過飯，王滿銀顧不得歇息，進入隔壁窯洞內繼續炒制五香瓜子。
前幾天他見五香瓜子銷售火爆，立刻又找到韓忠的小舅子李建明定購生葵花籽。這次數量更大，一次三千斤。
李建明見他登門，同樣很驚訝。也幸虧油廠原料充足，才能夠滿足需求。
今晚這批五香瓜子炒制完畢，要連夜進行裝袋，趕著明天早上送到縣城。
蘭花一人帶著三個小家伙做事，速度根本快不起來。照這樣下去，估計要熬夜到兩三點。
王滿銀想了想，讓王磊去深溝對面將毛蛋兄妹三人喊過來幫忙。
話說王秋生家兩個兒子都沒有讀書的命。老大毛蛋小學畢業后，打死都不讀了。石頭勉強在村里讀完初中，成績也一塌糊涂。
這家伙能上初中，完全得益于早些年的規定：“上初中不出隊，上高中不出社”。
罐子村順應潮流，在村小學里辦起初中班。村里孩子小學畢業后，只要愿意繼續上學，都可以進入初中班。
其實不單罐子村，石圪節公社很多村子都辦了初中。
至于教學水平，自然不用多說。
當然，王秋生家的小妮子是個例外。
這女子和兩個哥哥完全不一樣，學習成績相當好。現在她正上初二，每次考試在班里數一數二的。瞧這樣子，倒像個能上成的。
隨著毛蛋三兄妹加入，速度陡然加快。
剛剛十點半，三百多袋五香瓜子已經包裝完畢。
送三人離開時，王滿銀特意盛了滿滿一缽子五香瓜子，讓他們帶回去吃。
第二天一大早，王滿銀照例坐著公共汽車往縣城里趕。
每次坐車都要趕時間，而且一路走走停停。七十里路，差不多要花費倆小時。另外來回搬運貨物也麻煩。他心里已經盤算著啥時候去黃原城買佐料時，讓董剛幫忙弄一輛摩托車，這樣送貨更方便。
現在市面上流行的輕騎黑老鴰，算得上國內最早的輕便摩托車品牌，早在六十年代就開始投入生產。
它的造型和功能介于摩托車和自行車之間——設計時保留了自行車腳踏，發動機1.5馬力，手動二檔變速，最高時速40公里。在油箱沒油時，還可腳踏行駛。
而且這款摩托車載重也符合王滿銀的需求，馱一二百斤貨物完全沒事。關鍵便宜，一輛才七百多塊錢。
前段時間他去黃原城辦事時，就見大街上有不少工作人員騎著輕騎黑老鴰。有董剛幫忙，弄一輛應該不啥大問題。
王滿銀不知道的是，自己接連拉回幾千斤生葵花籽的事兒，已經在石圪節公社引起不小的轟動，更引起有些人眼紅。
上午，徐治功剛進辦公室沒多久，糧站負責人就過來匯報：“徐主任，最近我接到群眾反應，罐子村王滿銀倒騰了幾千斤葵花籽，這可是油料作物。按規定，不允許大量買賣的！”
白明川調到縣里后，石圪節公社的工作人員職位同樣發生不小的變化。副主任徐治功正式擔任石圪節公社的主任，少安的同學劉根民原來是文書，現在變成副主任。
徐治功做事雷厲風行，主要突出一個“狠”字。早些年搞基建時牛家溝一位“母老虎”不服從管理，徐治功發了狠勁兒，一直讓對方干重活，最后導致大出血差點丟掉性命。
經此一舉，震住了不少人。
當然，有時候他做事也很靈活。當初雙水村準備批田二田福順時，徐治功趕緊問和田福堂有啥關系。知道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后，才松了口氣。
所以聽到王滿銀這個名字，徐治功臉上立刻變得嚴肅：“罐子村王滿銀，我有印象。他真倒騰幾千斤葵花籽……準備想干啥哩？”
“聽說是炒瓜子，近些天一直往縣城里賣，每次一二百斤。”
“炒幾千斤瓜子，賣得掉嗎？”徐治功又詫異問了句，跟著道：“老周，這事兒我知道了。現在早已經放開，允許做小買賣。再說人家賣的是炒瓜子，又不是偷偷賣油，咋能一樣呢？”
“那……就不管？”糧站站長有些不甘心的問。
“管啥管，我看你們糧站咸吃蘿卜淡操心。要抓應該抓那些偷偷賣糧食的，你找一個賣炒瓜子的麻煩算怎么回事兒？”徐治功劈頭蓋臉將人訓斥一通。
等糧站站長離開后，他又拿出桌子上的報紙看起來。上邊正好有一篇報道，專門提到田福軍到地區任職后的講話。
如果是別人販賣葵花籽，他當然要嚴厲處理。
這個王滿銀不一樣……
搞大基建時，徐治功在雙水村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田福堂家的親戚關系比較清楚。對方大女子嫁給同村孫玉厚的兒子孫少安。而罐子村王滿銀正是孫玉厚的大女婿。
這親戚連親戚，自己萬一處理了，惹到麻煩怎么辦。
另外有一點，他還顧及著白明川。之前兩人搭班子時，對方曾經多次提起過王滿銀，言語間很欣賞。
所以徐治功思索再三，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原西縣田福軍家，此刻同樣在談論著五香瓜子的事情。
田福軍在黃原城工作不久，終于抽出一天時間，回原西去搬自己的家。
這次回來，他打算帶家人一起過去。
重回家中，見到自己的老婆和女兒，田福軍難得輕松幾分，坐在沙發上閑聊著。
結果他一扭頭，見女兒田曉霞正拿著一包瓜子磕著，一股奇特的香味直沖鼻孔。
“你呀，一天到晚零食不停。少吃點，瓜子齁咸的……”
“爸，這個不一樣，是五香瓜子。前幾天縣城里剛出現的，買的非常火。我好不容易才買到，你嘗嘗，味道很好。”
聽女兒極力推薦，田福軍隨意捏了一把。他剛把瓜子放到嘴里，立刻感覺到一股熟悉香咸味道。
幾乎下意識的，田福軍拿起包裝仔細查看。
看到牛皮紙袋下方印著的一行小字，他不由笑道：“炒瓜子，還真讓他做成了，”
“爸，你認識生產炒瓜子的廠家？”田曉霞好奇的追問。
“不是啥食品廠，就是個小作坊，這人你也認識。”
“誰呀？”
“少平的姐夫，罐子村王滿銀，來過咱家幾次。你看這里寫的生產地址，就是石圪節公社罐子村。”田福軍有些興奮的指著最下方哪一行小字解釋道。
對于王滿銀，他的印象很深刻。
尤其聽了對方打算利用炒瓜子做一番事業后，田福軍心中更有了期待。
他原本還想給對方鼓鼓勁兒，沒有想到人家已經做起來。而且聽女兒的說法，似乎在縣城賣的挺好。
“少平這個姐夫不簡單，我沒看地址，還以為是大食品廠做出來的呢。”田曉霞也忍不住贊嘆。
父女倆正談論著，聽到門外有人聲傳來，卻是縣里的工作人員登門拜訪。
田福軍心中一動，正好可以順帶提一下王滿銀的事情。
令王滿銀沒有想到，隨著五香瓜子在縣城熱銷，引起越來越多人注意。連原西縣其他公社的商販也得到消息，紛紛找上門想要進貨。
王滿銀自然不會拒絕。他在包裝袋上留下生產地址，就是存著這樣的想法。
不過自己現在每天都要往縣城送貨，再加上炒制瓜子，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不提其他的……單單每天挑水都把王滿銀折騰的夠嗆。
浸泡葵花籽、自家五口人日常用水，再加上院里養殖的家禽家畜，一天最少需要十桶水。
來回五趟，要花費一個多小時。
所以等忙罷這一天，王滿銀打算盡快找打井隊在院里弄一眼壓水井。
另外每天晚上要將炒好的瓜子裝袋，更將蘭花和三個孩子累得夠嗆。
王滿銀想掙錢不假，卻沒打算每天累死累活。他和蘭花商量過后，晚上提著兩盒糕點去王秋生家拜訪。
“滿銀，你有事兒？”
見他提著東西突兀登門，王秋生有些驚訝。
近些年，兩家關系一直不錯。尤其三個孩子，從小對王滿銀的印象很好。
早先自家吃不飽飯，他們沒少吃王滿銀家東西。隔段時間，人家還會送些野雞野兔肉讓他們一家人打牙祭。
這些事情王秋生兩口子一直記在心里，經常告誡孩子們要感恩。日常他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會端一碗送過去。
東西好壞無所謂，重要是個心意。
“秋生哥，嫂子，這次確實有事兒……你也知道，我家最近在炒瓜子，根本忙不過來。想讓你和石頭晚上過去幫個忙……不耽誤你們白天掙工分，一晚上干三個小時，給每人五毛錢工錢。你們覺得咋樣？”王滿銀不打算繞圈子，直接了當說出來意。
他其實想直接雇人全天干活，不過思考后暫時沒有張口。
主要其中牽扯到村里，多少有些麻煩。
現在還沒有包產到戶，如果王秋生父子倆全天給自己干活，相當于搞副業。他們出門在外搞副業的話，王連順肯定會裝作不知道。
但在村里，二隊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王連順如果不處理，接下來誰愿意給生產隊死干活。
王滿銀還要在村里住呢，也不愿意弄得雞飛狗跳。
只要再辛苦一段時間，等包產到戶就好了，再有人歪嘴，自己也不在乎。
聽他說完，謝冬梅眼睛立刻發亮。這段時間，村里人私下里都在傳著王滿銀家賣炒瓜子發財了。具體內情怎么樣，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然。
現在看來，的確掙錢不少。
一晚上給她家掌柜的和大兒子開五毛錢工錢……這的確不少。一月下來，兩人能掙三十塊，還不耽誤白天去生產隊干活。
這種美事兒，謝冬梅哪里會拒絕。
只是沒等她開口同意，就聽到王秋生回答道。
“滿銀，幫忙可以，要啥錢呀。最近編織廠不收地毯了，我們晚上在家也是閑著……”
和王滿銀事先預料的一樣。隨著各種放開后，編織廠周圍幾個公社的社員紛紛開始做起玉米皮編織。
極短時間內，廠里收購的地毯已經超額。
前幾天罐子村往黃原市送貨時，人家交代過，短時間內不會再收購。
得到這個消息，村里人很失望。
王滿囤和王連順還登門找王滿銀想辦法。
王滿銀沒什么好辦法……他早從董剛那里得到消息，黃原地區其他幾個縣同樣開始一窩蜂做玉米皮編織，而且人家根本不通過編織廠出售。
廠里現在受到影響比較大，本身訂單量就減少許多。
也因此，罐子村婆姨們最近都處在無所事事的狀態。
不過王滿銀不會讓王秋生父子給自己白干活。真這么做，過后會讓村里人搗脊梁溝子的。
他笑著開口道：“秋生哥，幫忙一天兩天可以。關鍵以后天天晚上如此，總不能一直讓你們白干活吧。就這么定了，從今天晚上開始算吧！”
把兩人帶回去，王滿銀讓毛蛋幫著裝袋，開始教王秋生翻炒瓜子。
他并不怕對方學會后另立門戶……事實上，炒瓜子并沒有太大的技術含量，無非小火慢炒而已，講究的是一個火候。
就算普通人看半天，也能學個七七八八。
要不然，外邊不會有那么多擺攤賣瓜子的小商小販。
至于弄清楚五香瓜子的作料配方，同樣不是什么難事兒。
王滿銀完全可以預料：隨著自家五香瓜子熱銷，原西縣很快會出現一波跟風浪潮。
到那時候，才面臨真正考驗。
而葵花籽原料的品質，產品價格……這些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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