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縣立津高體育館。
“那么,我宣布:第四十二回津前高校文化祭,就此閉幕——”
身材嬌小的文化祭執行委員長對著臺下深深一躬,回應她的,是直沖云霄的歡呼與掌聲。
尚子站在C班的隊伍里,也不斷鼓著掌。
終于結束了……
站在旁邊的成瀨一邊鼓掌,一邊扭頭看她,“辛苦了。”
“春海也是,辛苦了。”
閉幕式結束,文化祭就此落幕,解散的學生卻不能就這樣離開學校,因為這場慶典的收尾工作才剛剛開始。
最遲到明天,得將學校恢復成文化祭之前的樣子。
離開體育館,尚子跟成瀨分開,返回手工社的部室,幫忙清理和收拾文化祭的裝飾,以及將部室的布局恢復原樣。
布置起來麻煩,清理的時候,也沒想象的那么輕松。
閉幕式三點五十分左右結束,等收拾得差不多,時間也已經接近五點了。
“大家辛苦了——”
憔悴了一天的高橋知世忽然變得精神,“接下來是慶功會,可不能缺席哦。”
她望向尚子,“尤其是此花。”
尚子點了下頭,沒說什么。
除去有事不能來的,二三十名手工社的成員一起離開學校,來到中央車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
雖然不能喝酒,但居酒屋也提供豐富多樣的飲料,而且食物的價格相對便宜,更何況還可以盡情吵鬧,對這一大群高中生來說,沒有比這里更合適的聚餐場所了。
抱著同樣想法的并不只有手工社的成員,在她們到來之時,里面已經坐著好幾桌津高的學生了。
從中發現成瀨的背影,尚子來不及過去打招呼,便被拉到了另一邊的餐桌上。
“運氣真好,找了一家就有位置。我們這么多人,得分成兩桌呢。”
莫名興奮的高橋,此時忽然化身部長,為來參加慶功會的部員們分配著位置。
而真正的部長杉山律子也沒說什么,直接坐到了中間。
“此花,你來這邊。”
高橋招呼著尚子,“坐律子旁邊,你們應該很聊得來。”
尚子沒說什么,坐了過去。
而她則坐到了兩人的對面,左右坐著的也都是她的“自己人”。
至于剩下的部員,她揮揮手,隨便打發了。
“你應該早點回去休息。”杉山律子望著高橋說道。
“沒事的。”
后者面容憔悴,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尚子臉上,“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其實也就那樣……更何況今天這種場合,我怎么能缺席?”
杉山律子沉默了幾秒,壓低聲音:“這里是學校外面,不要鬧得太難看。”
“你在擔心什么呢,律子?”
高橋忽然笑了起來,“難道是擔心我會對此花做些什么?”
杉山律子無言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認。
“我承認,之前是發生過一些不愉快……不過那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高橋的視線在對面兩人臉上來回游移。
“我想通了,文化祭已經結束,也是時候跟可愛的一年級們打好關系了,畢竟她們才是手工社的未來呢。此花,你覺得呢?”
尚子目光平靜,“這是高橋學姐的自由。”
高橋立即露出高興的笑容。
坐在另一張桌上的鈴木和美,忍不住跟身旁的同伴低語:“病了一天,精神也變得不正常了嗎?”
“——一年級的,嘀咕什么呢?”
“沒什么!”
高橋斜了她一眼,又大聲抱怨起來。
“果汁怎么還沒送來?”
畢竟突然涌上門的年輕客人實在太多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手工社這兩桌的飲料才陸續送來。
“那么——”
杉山律子站了起來,舉起杯子,一一掃視著分坐兩張酒桌的部員們。
“雖然發生了一些意外,不過手工社在文化祭上的表現,依然值得大家為之慶祝。
作為手工社的部長,我也很高興能帶領大家繼續為保持津高最大社團的殊榮而努力。
干杯!”
“干杯——”
互相碰撞的玻璃杯發出悶響,灑到桌上的飲料,反而是熱情的證明。
冰涼的飲料沁人心脾,沒過太久,食物也送了上來。
喝著飲料,吃著美味的肉串,原本有些奇怪的氛圍,也慢慢變得輕松愉悅。
談笑聲里,終于有了慶功會的樣子。
而就在尚子也露出放松的笑容之時,高橋忽然站了起來。
“干杯,律子。”
杉山律子正跟另一桌的女生說話,看了她一眼,舉杯輕碰。
“話說啊,文化祭也已經結束了,差不多該考慮未來的事情了吧。”高橋說道。
“這件事到下個星期的社團會議上再討論。”
“不不,我說的不是這么具體的事情啦。”
高橋又擺擺手,“不對,也不能說不具體。我的意思是,也是時候考慮我們這些二年級的老家伙退部之后的事情了吧。”
杉山律子倏地盯上她的雙眼,試圖用目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然而并沒有起到多少作用。
“比如說,下一任部長的人選,律子有打算了嗎?”
酒桌上的熱鬧瞬間凝固,大半視線集中到杉山律子臉上,另一小半則望向了她身旁的尚子。
“我說過了,下一任部長的人選,由……”
“——別說那些虛的了,哪任新部長不是上一任的老部長指定,然后大家再一擁而上地支持他的?”
杉山律子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我知道,現在說這件事確實還有點早,不過也要讓大家早點有數嘛。”
高橋看著她,“放心吧,現在說出來,也不會動搖律子的位置,畢竟大家還是得聽現任部長的話嘛。”
她的直白讓杉山律子臉色更冷,更不愿開口了。
“啊啊,真麻煩。”
高橋也沉下臉,“我就直說吧,律子打算支持此花成為下一任部長,對吧?”
她又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尚子,“不用緊張,我也是這么想的。”
尚子不語。
“律子難道要否認嗎?你當時可是給了她明確保證的,千佳都聽見了,對吧?”
“是啊。”旁邊的船上千佳立即應聲,“部長,我當時就在洗手間的隔間里哦。”
杉山律子深深吸了口氣,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許多。
越來越多的視線集中到臉上,伴隨著竊竊私語聲,她無法再沉默下去。
“沒錯……”
她盡可能地維持著平靜,“此花認真可靠,升上三年級后,我會支持她成為手工社的下一任部長,僅以我個人的名義。”
盡管多少有些不情愿,但這也是她第一次公開地支持尚子。
高橋臉上露出獲得勝利般的笑容,再度起身,又舉起酒杯。
“大家都聽見了嗎,讓我們為下一任部長干杯——”
除了部長和下任部長,其他部員互相張望著,都慢慢地舉起了酒杯。
“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
高橋舉著酒杯環顧一圈,又看向尚子。
“雖然此花很可靠,也讓人放心,不過到底還是有些年輕,偶爾也會犯些年輕人固有的小錯誤呢。”
她有意停頓了一下。
“為了隨時都能給可愛的學妹們提供援助,我們這些二年級的前輩,決定升上三年級后也繼續留部!”
氣氛再次凝固了。
津高是升學名校,升上三年級后退出社團是慣例,但也沒有強制性。
那個惡鬼一般的前輩,還有她的惡鬼同伴們,居然都選擇留部?
一瞬間,另一張桌上的鈴木和美,只覺得心臟都漏跳了幾拍。
只是望了眼尚子和身旁的小川理奈,她又很快平靜下來。
此時的高橋,眼里也只有尚子,然而后者的神情還是沒什么波動,這讓她很不舒服。
她特意將這個“驚喜”留到這種時候才公布,就是想看到此花尚子為難和慌亂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絲,也能讓她心里好受許多。
——憑什么她得親手燒掉自己的作品,而用那件事威脅她的此花尚子,反而能安穩地度過文化祭,甚至未來還會成為津高最大社團的部長,風光無限?
留部只是她所有計劃的第一步,就算此花尚子明年順利當上了部長,她和幾名同伴作為社團前輩,也不會讓她好過。
“來年也請多指教了,新部長。不過,就算當上了手工社的部長,此花也不能忘記尊敬前輩這回事……”
“——抱歉,高橋學姐,我并沒有這個打算。”
尚子忽然開口,高橋愣了好幾秒,勃然變色。
“伱說什么,現在就不把前輩放在眼里了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尚子搖了搖頭,“我是說,我不能接任手工社的部長。”
“哈?”
不只是她,連杉山律子都詫異了。
“此花,別開這種玩笑。你想讓大家失望嗎?”
她雖然不想太早失去社團里的中心地位,但也從未改變過明年讓尚子接任的打算。
“抱歉,部長……”
一直以來,尚子總是溫和有禮,此時皺著眉露出微笑,也能讓人充分地感受到她的為難。
“津高在社團方面有明確的規定:一個學生可以同時加入最多兩個社團,但不允許同時擔任兩個社團的部長呢。”
“兩個社團……”
杉山律子跟著皺眉,“此花什么時候加入了別的社團?”
“不,是成立了新的社團。在大家的推薦下,目前由我忝任部長之職。”尚子說道。
桌上的其他人詫異地對望,高橋則有些傻眼。
“什么社團?”
“萬物修復部。我對修補布偶之類的事情還算擅長,為了能幫到更多的人,就與抱著同樣志愿的朋友們成立了專門的社團。”
“朋友……”
杉山律子一直盯著她,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此花的萬物修復部,都有哪些成員?”
尚子沒看她,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抿了抿唇,放下后才說道:
“因為是今天中午剛成立的社團,所以現在得到學生會認可的正式成員,暫時只有十一個人:
小川理奈學姐,山本遙學姐,鈴木和美,角川有希學姐,竹本麻衣子學姐……”
她每報出一個名字,杉山律子臉上的驚疑便多一分,沒等她報完就忍耐不住了。
“不行!你不能帶走她們!”
尚子所報出的這些名字,無一例外,全都是手工社各個領域的骨干成員。
“不,部長誤會了。”
尚子放下果汁,一如往常地朝她投來平靜的目光。
“我們并沒有退出手工社,只是同時加入了新的社團而已。接下來,也依然會作為手工社的成員繼續活動……”
她露出稍微有些抱歉的笑容。
“只不過社團初立,重心會稍微向修復部那邊偏移一些呢。”
杉山律子還是難以接受,扭頭望向另一張桌上的部員們,并與其中一人對上了視線。
“山本,就連你也要加入此花的新社團嗎?”
山本遙冷淡地看著她,“是。”
“為什么?”
“因為高橋實在吵鬧得有些過分,讓我厭煩。
我懶得在意你們的糾紛,但作為二年生,欺負一個一年級學生,還總是一驚一乍的,我無法忍受這樣的環境……吵死了。”
高橋知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冷冷地盯向山本遙,而后者甚至懶得看她一眼。
“此花說她那邊會比較安靜,而且還可以像之前那樣隨意做自己的事情,我就答應了。”
山本遙說罷,也不管杉山律子的反應,自顧自地吃起了東西。
杉山律子一時無言,腦海里卻忍不住回想起近來高橋幾人在社團里越發囂張暴躁,而老部員們紛紛皺眉以對的情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尚子:“之前那段時間,你是在故意激怒知世。”
尚子皺著眉笑了一下,似是不解,“部長在說什么?”
杉山律子冷冷看著她。
“部長——”
另一張桌上的小川理奈忽然招呼了一聲,“那邊不太舒服吧,你還是過來這邊算了。”
杉山律子面無表情地望了那邊的“叛徒”一眼,沒有理會,身旁的尚子卻起身應了一聲。
“部長,我去那邊了。”
她終于從剛才的沖擊里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尚子的胳膊。
“此花,你們這樣做會毀了手工社,你明白嗎?平衡被打破了!”
“部長……”
尚子低頭看了看被抓住的手臂,忽然一笑,接著俯身湊到她耳邊。
“是呢,這就是我所期望的呢。”
杉山律子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開玩笑的。”
尚子輕輕笑了笑,握住抓在胳膊上的手,將手指一一掰開。
“我相信部長想讓我接任的決心,可我對部長一直以來所熱衷的平衡游戲,實在提不起半點興趣。
所謂的社團,不應該是同好們聚集在一起,創造快樂的地方嗎?
而作為部長,比起所謂的平衡與社團大局,我覺得部員個人的感受這一點也很重要呢。
暑假以來,高橋學姐她們對我做的那些事,毫無疑問就是霸凌吧?
可部長總是不聞不問,甚至還有些偏袒高橋學姐呢——你總是在局面對她不利的時候才站出來。
是因為她是部長的朋友,還是因為站在我這邊或者說站在正確這邊的人比較多,需要‘平衡’呢?
雖然我確實沒把她們放在眼里。
三年級也要留部?我不在意。
但現在連我的春海也被牽扯進來了……
我不想讓他擔心……我不是麻煩的人。
如果只能選擇忍耐,才能留在這個地方的話——”
尚子握住最后一根手指,溫柔地掰開。
“那就如你所說的,毀掉吧。”
杉山律子被迫松開手,僵在半空,各種情緒充塞胸口,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而尚子站直身體,又將那只僵硬的手握住,輕輕晃了兩下。
“萬物修復部脫胎于手工社,今后,也請杉山學姐多多指教。”
入夜以后,涌入更多客人的居酒屋,愈發熱鬧起來。
男生們鬧騰得厲害,成瀨決定出去透口氣,卻在外面遇見了尚子。
兩人相視一笑。
“出來透口氣。”
“我也是。”
夜色降臨,燈火升起。
尚子望著夜空,成瀨也抬起頭。
“文化祭已經結束了呢。”
“嗯。”
“春海考察了這么久,有找到打算加入的社團嗎?”
“目前來看,還是沒有呢。”
“那……要加入我新成立的社團嗎?”
“嗯?什么時候的事情?”
“今天中午……”
“難怪來得遲了。”
“嗯……”
“什么社團?”
“修復部,全稱是萬物修復部。要加入嗎?”
“好啊。”
社團分裂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