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店員再上來時,端著一杯熱可可。
“謝謝。”
成瀨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繼續望著窗外。
店員下樓前摸亮了二樓的燈,顯得外面的天色更加昏沉。雨比剛才小了一些,但還是沒到能離開的程度。
“怎么樣了?”他望向海星。
“啊?”
她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他說的是剛才讓她畫的“歷史長河”。
而實際完成的情況,他在對面也能看到:除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細線,什么也沒有。
“還在思考嗎?”成瀨又問。
海星含糊地應了一聲。
“其實有個很簡單的辦法:將日本史的目錄,當作‘河流’轉彎的參考點。”
“嗯……”
她看了他一眼,無法理解他此時的平靜。
畢竟她心里還滿是偷看筆記被發現的尷尬。
“你還在想剛才的事情?”成瀨忽然開口。
“啊……嗯。”
既然他挑明了,海星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你在調查什么?”
“你剛才不是看過了嗎。”
筆記本也沒收進去,就放在一旁,成瀨又遞了過來。
海星臉上一熱,認為他是有意嘲諷自己剛才偷看的行為,但見他神情如常,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不用了。”她沒有接,也不愿直接承認自己除了一些人對尚子的態度善惡,沒看出別的什么,“你是怎么想的?”
成瀨收回筆記本,“如你所見。”
惱怒暫時占據上風,海星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成瀨沒注意到,但也接著說了下去。
“我碰巧聽見手工社有人說尚子的壞話,還說得很刻薄,所以就想調查一下:這是她們個人的行為,還是一種廣泛的情況。”
一聽到“說壞話”,海星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偷瞧了他一眼。
要說“刻薄的壞話”,當初的她可沒少說過,而且還都是當著他的面說的。
成瀨還是沒看她,斜睨著筆記本:“現在,算是調查出了一些初步的結果。”
“所以你剛才跟那些女生約……見面,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海星問道。
成瀨點頭,“她們都是手工社的成員。被我約來喝咖啡,旁敲側擊,總能問到一些跟尚子有關的事情。”
“所以,有結論了嗎?”
成瀨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答。
海星就當這是最糟糕的情況,說道:“既然這樣的話,讓尚子退出手工社不就行了?”
他搖了搖頭,“不行。”
“為什么?”
“因為尚子現在依然覺得手工社內氛圍很好。雖然偶爾會受到一些針對,但她在那里得到的快樂更多……這也是我觀察過后得出的結論。”
海星總算聰明了一回,“尚子還不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
“為什么不直接問她?”
“因為尚子沒有選擇主動告訴我。”
“哈?”海星又聽不明白了。
因為她是個偶爾會自顧自地想得太多的笨蛋,成瀨在心里想道。
盯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解釋的打算,海星按捺住不滿,問道:“那伱之后打算怎么辦?”
成瀨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只是最后也沒開口。
他兩眼斜望著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她,還是自己也沒有現成的主意。
而對話一旦停止,沉默蔓延開來,雨聲澆透,剛才那種還算聊得不錯的氛圍一下子蕩然無存。
窗外不時響起汽車駛過的聲音,清晰得甚至能讓人在腦海里看見濺起的水花。
因為話題是尚子,他們才能互相假裝不介意過往地聊這么多,海星心想。
回到彼此本身,就只剩下比之前的尷尬還要復雜一千倍的情緒。
他們以前是相互憎惡的繼兄妹,事過境遷,他們也不會成為朋友……
海星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過往如夜潮泛起,忽然之間便將她浸沒,胸口悶得厲害。
她低著頭,再抬起視線時,他的可可已經冒不出一絲熱氣。
“你不回去嗎?”
許久沒開口,她的嗓音都有些變樣。
天更暗了,成瀨望著窗外,半晌后才轉過頭來。
“沒帶傘。”
“不過也確實該回去了。”
他站起身來,給她看了眼手機上的天氣情況,“臺風越來越近,雨今天不會停了。”
他收拾東西——其實也只有那本筆記本而已,然后提起書包,準備離開。
被他望了一眼,海星才猛地反應過來,匆忙將試卷和書塞進包里,起身跟著。
來到樓下,對大雨有所覺悟的人并不只有成瀨,咖啡廳里的人比剛才少了許多。
結了賬,他在門口仰頭望了望,然后頭也不回地扎進雨里。
海星猶豫了一下,也只能跟上,腦袋頂著書包。
一路小跑,踩著水花,來到幾百米外的巴士站臺時,兩人都已經濕透。
成瀨離開前就看準了時間,沒等一會兒,回去的末班巴士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
上了車,他走到最近的空位坐下。雖然旁邊也空著,但海星又往里走了走,離他不遠不近。
直到巴士重新啟動,她才有閑暇拿出紙巾,擦拭濕了的臉和頭發。
噠噠噠噠——
大雨敲打著車窗,順流而下。
涓涓細流與點點滴滴,都在凌亂的車燈里變得冰冷晶瑩。
車上沒幾個人,更沒人說話,只聽得見嗡嗡的引擎聲。
一滴冷雨順著發梢滴進脖子,海星忍不住抖了一下。
盯著前面成瀨的背影望了一會兒,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半包紙巾,扶著座椅站了起來。
她走過去,他低頭看著手機,正在給誰發消息。
尚子:上車了嗎?
成瀨:嗯。
尚子:肯定濕透了……
成瀨:還好。
海星猶豫著如何開口,他忽然抬頭,發現是她,神情一松,接著又說道:“你總是偷看的話,我還是會在意的。”
海星瞬間變得羞惱,可又無法反駁。
雖然無意,但她確實看見了他和尚子的對話,更何況之前的那一次還是有意偷看。
總在懷疑,總是戒備,他們果然無法正常地對待彼此。
她扔下紙巾,扭頭回到座位上,然后拿著包又往后挪了好幾排,離他遠遠的。
成瀨本以為她隨手扔了個東西泄憤,撿起一看才發現是紙巾,接著也就明白了她剛才的來意。
真是頭疼……
他覺得自己剛才那一句算是玩笑,卻忘了他們現在連朋友也算不上。
他回過頭,“謝謝。”
潮濕的頭發粘在臉上,海星冷冷望著車窗,理也不理。
成瀨也沒多說什么,又轉了回去,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將剩下的小半包隨手塞進口袋。
離開市區后,巴士在黑暗中一路疾馳。
雨聲不斷。
因為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成瀨早早就跟司機打了招呼。
“下站停車,青柳——”
片刻后,巴士靠邊減速,停了下來。
成瀨起身,朝后面喊了一聲:“海星。”
她沒應聲,不過也拿起東西下車。
外面依然下著雨,十分昏暗,因此下車后乍看見躲在站臺里的黑影,成瀨立時一驚。
“春海。”
居然是尚子。
她撐著傘,“我來接你了。”
成瀨清楚地記得自己剛才拒絕了她的送傘,讓她在家好好待著。
尚子只是微微一笑,將帶來的另一把傘遞給他,“回去吧。”
直到她看見在他之后下車的海星。
“海星?……海星也沒帶傘嗎?”
海星看了看她,因為成瀨在旁邊,不想開口,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就要冒雨回去。
成瀨將傘塞給尚子。
她追上去,果然沒有遇到多少抗拒,海星很快接了下來。
“謝謝。”
“海星完全濕透了呢,早點回家洗個澡吧。”
“嗯……”
海星撐傘離開,尚子望著,成瀨走過來,低頭擠進她傘下。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