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歌舞劇院的練功房里,一臺錄音機正玩命播放著迪斯科的音樂。
屋里,幾個束著頭發的姑娘,嘻嘻哈哈的跟著音樂扭著腰。
“別跳了都別跳了,”忽然,錄音機被人“嗒”的一聲摁滅了:“周潔、董智芝,夏院長讓你倆去她那一下。”
練功房中,最漂亮的兩個姑娘同時回頭:“叫我們干嘛呀?”
“說是文化局調你們倆,去故宮參加宣傳片的舞蹈拍攝!”
“舞蹈拍攝?”19歲的周潔看著比20歲的董智芝還要成熟一些:“拍攝什么舞蹈呀?”
“水袖舞。”
武漢歌舞劇院的一間辦公室里,舞蹈演員劉曉莉,正和院領導商量著進京表演的舞蹈曲目。
“其實你也不用太緊張,文化部的同志說了,挑你自己最擅長的舞種。”
“那……”21歲的劉曉莉,傾著脖子想了想:“既然是要在故宮里跳的舞,印度舞和西班牙舞肯定是不能選了。”
“芭蕾也不行。”
“要不我干脆就跳水袖舞吧!”
燕京,釣魚臺國賓館。
這一會,待在旅長套房里的江山,尚且不知在諸多后臺的幫襯下,自己已是位能點將的羅羅了。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江山不是個好色之徒。
對于玉環、西施、仙女她媽的美貌,他根本就沒在乎過。
對他這樣的民間藝人來說,在乎的只是三位女同志的藝術造詣。
哪怕只能給她們人均5、6秒的入鏡時間,不也是種緣分不是!
不過,江山是高低沒想到,這三位女同志居然會全部選擇了“水袖舞”。
仔細想想,周潔和董智芝一塊舞袖的鏡頭,好像還真在一部影片里出現過。
“您看這張圖,”江山指著第一張畫稿,道:“這就是本茨當年那個讓驢子和馬都歇了的。”
饒斌已經在看了:“這是你手繪的?”
“繪得有點倉促,”江山道:“也就是個意思,您將就著看。”
“你剛剛叫這車什么?笨瓷?”饒斌看著畫稿上的字母笑了。
江山:“您管它叫什么?”
“目前還沒有想好,”饒斌:“不過這車在香江其實叫平治,到了臺彎那邊又變成了賓士。”
“原來如此,”江山點了點頭:“我說得是民國時的叫法,當年梅蘭芳先生送給他夫人的第一輛車就是這牌子。”
這種八卦,饒斌倒是第一次聽說:“可真舍得啊!”
“梅老板沒掏一分錢,”江山的坐姿漸漸做回了自己:
“他當年就是這車的代言人,本茨登陸浦江后,不但為自己找了位名人做代言。
還登報公布了詞:寶劍贈俠客,香車送名士。您聽聽這話,是不是很有中國特色。”
別說是饒斌,連一旁的韓秘書都點了點頭。
江山說完,第一份畫稿一翻,“寶劍贈俠客,香車送名士,”的民國海報便擺在了桌面上。
“我的畫稿肯定和當時有點出入,”江山解釋:“但車型和詞肯定是錯不了的。”
“……”饒斌低頭看著畫稿,這一次的本茨已經比前一張海報多了個車廂了:“你曾經見過這些?”
“是的,”江山一點都不含糊:“在浦江和燕京的市圖書館里,都可以借閱到當年的老報紙。”
“原來是這樣,”饒斌索性透露給了江山一個消息:“你知道嘛小同志,原本我們機械部想要引進的小轎車就是本茨。”
“現在不是了?”
“改了,不過還沒做最后的決定。”
饒斌沒騙江山,機械部的確還沒有決定引進“大眾”。
目前商談合作的品牌是奧迪80。
如果不是商談的過程太不順利,一直拖到了“桑塔納”的誕生年月。
咱們國家8、90年代滿大街跑得就不是大眾,而是奧迪了。
“然后呢,”饒斌這會對江山的這疊畫稿,開始來興趣了:“還有其它的汽車詞嗎?”
“自本茨之后,很多汽車品牌陸續都誕生了,”江山繼續:
“到了1923年,Chevrolet進入了中國市場,結合了老佛爺的名號給自己起了個‘老佛來’的車名。
一時間所有的報紙都出現了‘老佛來’的汽車,賣得那叫一個好!”
“老佛來?”饒斌服了:“Chevrolet目前在香江叫做雪弗蘭。”
“還是這名好聽,”江山其實想說得是:
“但雪弗蘭的譯名遠沒有‘老佛蘭’成功,因為它既是一個車名、又是一句詞,捎帶腳的還讓老佛爺給自己免費代言了。”
“活脫脫一個資本家的嘴臉,”饒斌先頭還沒想到這茬呢:“為了賺錢,真是挖空了心思。”
江山給饒斌的威懾一振,頓時坐正了不少:“又過了幾年,世界大戰爆發了。”
桌上的畫稿,跟著又換了一種風格。
“這個時候,各家車企都更換了自家的宣傳海報,”江山指著圖:“基本上不是多個飛機,就是多個大炮,連駕駛員也全都穿上了軍裝。”
“到了50年代好萊塢的電影崛起時,所有的車企海報上,無一例外都出現了金發碧眼的女模特,”
在那之后,香車美女就成了車展的傳統習慣。
江山:“也正是在這一時間段,國外的私人車輛普及率有了飛躍性的提高。”
“也是車企發展最迅速的時候,”饒斌心里那個羨慕啊:
“說實話,我之前只注意到了國外車輛技術的發展過程,完全沒留意他們的宣傳工作。”
“國外車企的進步和競爭是同時在進行的,”江山也在說實話:
“在這個過程中,很多小型車企被淘汰或者被兼并。
所以各大知名汽車品牌,都很注意自家產品的宣傳工作。
除了隨著局勢或開拓新市場創建的詞,它們還都擁有自己固定的詞。
因為這些固定的詞,代表著自家品牌的形象,選擇時全都十分慎重。”
饒斌直接:“例如?”
“例如本茨,它目前的固定詞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汽車,”江山道:
“巴伐利亞的是:為運動而生的汽車。凱迪拉克:世界標準。Jeep:不是所有的吉普都叫Jeep。
福特去年剛統一了詞:打造硬漢福特……”
很多時候,各家車企會因為新CEO的上任,更改之前的詞。
2007年,大眾汽車的CEO就給大眾換了句新詞:DasAuto。
原本是兩個單詞的縮寫,縮一塊就成了:大眾就是汽車。
但中國人偏偏不聽不聽,認準了它就是:打死奧拓的意思。
其中,也包括了江山同志。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大眾忙著向外界澄清:“我不是要打死奧拓,”的時候。
大眾汽車的熱度,卻前所未有的高漲了起來。
一時間銷量猛增,仿佛又回到了90年代的全盛時期。
原本在一旁等著瞧笑話的各大車企,立刻意識到了某種奇妙的宣傳方式。
于是,一種相互碰瓷式的詞來了。
打那一刻開始,各大車企的推廣部放下了手里所有的活,一心撲在了文字研究上。
單單一句歌詞,都能被它們掀起千層浪。
2013年,Jeep請了李宗盛做品牌代言人。
隨后沒多久,Jeep推出了全新的宣傳海報。
在這份海報中有這樣一句詞: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外人一看便知,Jeep這是用了李宗盛的人,還順道用了李宗盛的歌。
就在人民群眾齊聲說“妙”的時候,更妙的事情來了。
由于,Jeep在車界素有嘴欠之風。
常常一罵就是一窩。
在這之前它剛用了一句:“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輛Jeep”,把大眾、奔馳、寶馬、都問候了一遍。
所以當Jeep說出:“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的時候。
其它人的回復,立馬就來了。
寶馬連夜印制了全新海報:越過山丘,才發現伱已跟丟。
奔馳天一亮就開始換海報:越過山丘,才發現你已回家大修。
大眾的格局更大:越過山丘,才發現你們還不成熟。
路虎一看,不請自來:越過山丘,才發現你已掉進溝。
雷克薩斯:越過山丘,才發現你已沒油。
雪弗蘭升級了地圖:越過雪峰,才發現你們還在山丘。
豐田來的最晚,罵得最全:越過山丘雪峰,才發現你們只會忽悠。
至此,李宗盛的這句“越過山丘”便成了一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歌詞大會。
順帶著,也讓所有的吃瓜群眾,過足了車癮。
“你的意思是說,一個汽車品牌,不但要有固定的詞,”
饒斌已經完全意識到了詞的重要性:“還要根據社會的發展階段,及時推出適宜的詞。”
“是的首長,”
江山很高興能向領導及時傳遞這個信息:
“固定的宣傳口號,代表著一個品牌的企業文化,例如:車到山前必有路。”
饒斌:“有路必有東風車。”
江山笑得陽光燦爛:“其它時段推出的詞,則代表著它要傳遞的信息,換句話說就是車企想要達到的宣傳目的。”
還沒等饒斌詳細詢問,江山已經掀開了答案。
看著全新展現在桌上的一張畫稿,饒斌很自然的讀出了一句詞:“東風東風,致富先鋒。”
話音剛落,整間旅長套房徹底安靜了下來。
其實,饒斌倒沒有覺得這句話有何不妥。
畢竟現如今,哪哪都能聽到“脫貧致富”、“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口號。
他這會不說話的原因,是因為桌上的這副畫稿。
上下分幅的整張海報上,一半是鄉村、一半是城市。
不同的區域卻都畫了相對的兩條車道。
來來往往的道路上,以漫畫的藝術手法畫上了一輛輛“東風”牌大卡車。
有趣的事,這一輛輛相對而行的大卡車上,一邊是堆得老高的農產品、新鮮瓜果蔬菜、肥嘟嘟的家禽牲畜……
一邊是載著大衣柜、電視機、錄音機、電風扇、自行車……
有幾對車之間,還會停下來相互發出了對話框。
有聊收入的、聊車況的、聊駕駛經驗……
反正對話框里的文字,無一不是群眾們對“東風”卡車的稱贊。
意思很明顯:就是運了一車貨出去,換回了一車現代化。
看到這,饒斌不知不覺就笑了出來。
“東風東風、致富先鋒,”他抬頭看了韓秘書一眼:“你感覺這句話怎么樣?”
“念起來朗朗上口,”韓秘書如實說道。
“致富先鋒,”饒斌不停的著畫稿上的一行字:“我感覺這句話不但是對民用市場說得,也是對二汽本身的一種期盼。”
“確實是的,”韓秘書點了點頭:“希望東風牌卡車,可以讓二汽和民營企業一塊富起來。”
8、90年代,無論是開出租車、還是開大貨車,的確都是快速致富的一條捷徑。
因此,一汽的“解放”牌卡車在90年代的詞直接就是:解放卡車,掙錢機器。
直白的一塌糊涂。
但效果也好得一塌糊涂。
很多原本不明真相的群眾,通過這句話才知道原來開大車也能掙大錢。
因為效果太好了,所以一汽直到現在還掛著這句詞。
同樣也因為效果太好了,二汽在之后立刻將“東風世界、無憂無慮”的詞拿了下來。
照葫蘆畫瓢也給“東風”的平頭卡車,編了一句詞:開上八平柴,財源滾滾來。
一經投放,立刻將西南、西北的卡車市場給拿了下來。
“分析當下的市場,”江山建議:
“可以在全國各地公共場所的墻面,大量涂刷東風東風、致富先鋒的詞。
尤其是南面的鄉鎮企業發展較快的地區……”
“一會把江山同志的各條建議整理出來,”
饒斌很喜歡江山這種精確到點的建議:“再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他寫一個。”
韓秘書點了點頭:“好的。”
“小江同志,”饒斌的拍了拍桌上的畫稿:“你的這些畫稿可以給我們留下嗎?”
江山立刻起身表示:“當然可以,能為組織上盡一份力,我感到十分榮幸。”
確實挺榮幸的,能和這樣一位首長坐在一個屋里說話,估計今生今世也不會有下回了。
“我聽說你從浦江來燕京,是為了幫宣傳部拍攝一部宣傳片。”
“是的首長,”江山笑道:“宣傳中華美食文化的宣傳片。”
“難怪你會住進釣魚臺來了,”饒斌也笑了起來:“怎么樣,這里的菜還合口味嘛?”
“不瞞您說,”江山:“我們昨晚入住后只嘗了一頓標準套餐。等到今天下午,才能有機會采訪幾位負責國宴的大師傅。”
“你們會在釣魚臺待幾天?”
“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
江山苦笑了一下:“是的。”
“小江,”饒斌緩緩道:“想嘗嘗國宴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