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暖花開。
早在1985年之前,“三月”還沒有成為雷打不動的兩會召開月。
1978年2月,此次會議上全新宣布的國歌歌詞“前進,各民族英雄的人民!”解決了多年以來國歌只放伴奏,不放歌詞的問題。
這一唱,一直唱到了1982年,才恢復了“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的原版歌詞。
1979年7月兩會之后,全國上下共商四化大計。
1980年的會議召開日期定在8月。
這會雖說大會還沒有召開,但人民群眾多少都能猜到,此次會議的話題定是少不了“改革”二字。
在這之前,浦江城一場為期三天的“新星音樂會”,如浦江的一般,打響了文娛改革的第一炮。
此時此刻,這場“新星音樂會”的策劃人,正坐在和平飯店的套房里策劃下一個先例。
當唱了一小段《黃粱夢》的戲文之后,江山果斷說出了自己現階段的一個心愿:紫禁城里拍。
“你說什么?你想在哪拍?”
還沒等坐著的同志做出反應,站在他身旁的舞伴陳佩絲,便一個扭腰抓住了他。
也不怪他會有這反應,連先前在跟著戲點子拍腿的朱家晉,也聽愣住了:“小江你這說得是……上級的新任務?”
潘紅和劉小慶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只感覺江山是真敢想啊!
同樣,黃永鈺和王世襄也是這么想的!
但有一個人除外。
這一會的余思歸,正滿眼興奮的瞧著江山,開心的直接就笑了出來。
在她看來,這趟國可真是回對了。
不但看了一場連日本都難得一見的音樂會,還興許有機會跟進故宮拍場。
“江山,”黃永鈺瞧了眼桌上的火柴盒:“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嘛?那可是故宮、是紫禁城!你居然想在那里面拍廣……哎對了,那部香江的紀錄片什么時候開機?”
黃永鈺的最后一句話,是沖著朱家晉問得。
一聽問話,朱家晉便明白了對方的企圖:“之前說是開了春就拍,估計也快來了。”
“怎么?”王世襄看著黃永鈺:“你不會是想讓小江走他這層關系吧?”
黃永鈺:“不成嗎?”
“當然不成了,”王世襄給分析道:“你讓家晉兄幫忙鑒張畫、賞件寶還成,讓他放人扛著機器進故宮?那他可沒這本事。”
“小打小鬧的還成,”朱家晉細細想了想:“關鍵吧,我估計小江這是想進殿拍吧?”
這話一出聲,屋里面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了江山。
“這不過就是我的一個黃粱夢,”江山其實就是想這么干:“假如,我是說假如可以的話,當然還是進殿拍攝效果最好了。”
“對,”余思歸跟著一塊點頭:“如果能是一座金鑾寶殿的話,那可真就是完美了。”
“金鑾殿是祭典的地方,”江山道:“我要不起,我只想要座能辦酒席的宮殿。”
陳佩絲在燕京待了這么久,從沒關心過這些:“有區別嗎?”
朱家晉:“當然有區別。”
“那……”陳佩絲摸了摸后腦勺:“其實也無所謂,只要是座殿就成,吃飯嘛總不能蹲在外面吃吧!”
“那可不一定,”朱家晉普及教育道:“在紫禁城臺階上吃飯的大臣有的是,就這,還不是誰都能擠進去的呢!”
黃永鈺感覺既然都聊到這了,索性就努努力:“那你就說你能讓江山進哪座殿拍吧?”
江山趕緊試著問道:“保和殿?”
朱家晉的眼一大:“保和殿就相當于人民大會堂的宴會廳。”
江山:“中和殿?”
朱家晉:“人民大會堂的休息廳。”
江山:“再不行養心殿也成啊!”
黃永鈺:“不能再讓了,再讓就出午門了。”
朱家晉:“……”
這個時候,王世襄開口了:“行了,伱們也別逼朱教授了,他其實就是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做主。”
“還不如使喚丫頭呢,”黃永鈺試問:“刁奴敢欺主,他敢嗎?”
“絕對不敢,”善解人意的王世襄,道:“像我等破落戶,只能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一點意見都不能有!”
“不敢不敢,”朱家晉笑著擺擺手:“小江啊,對不住了,你這個心愿我怕是愛莫能助了。”
“您說得哪里話,”江山本就沒想為難朱家晉:“剛剛我不是說了嘛,這不過就是我的一個黃粱夢。”
“沒錯,”陳佩絲笑道:“就像之前戲文里唱得一樣,吃不完的珍饈、花不完的錢呀,都是夢話,哪找這好事去。”
“話雖如此,”黃永鈺道:“但夢想還是要有的,多大歲數都不例外。”
“您這話我愛聽,”江山道:“萬一夢想實現了呢,多美!”
“對,甭管多少年,都有實現夢想的可能,”
說完,黃永鈺也擦亮了一根火柴:“世襄兄,那什么……也說說你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嘛?”王世襄心說可算是盼來了:“你別說,我還真有一個埋藏了好些年的愿望,那一年的我才35歲……”
陳佩絲:“您今年有六十嗎?”
“我今年已經六十有六了,”王世襄揮手六了六:“30年前那會兒,我還在替故博辦事。有一天,朱啟鈐先生把我找了過去……”
黃永鈺簡明扼要的介紹:“在朱老提出建議之前,燕京城的道路是沒有綠化樹的。”
王世襄:“護城河的兩岸,也沒有綠化帶。”
擔心大家沒聽明白,朱家晉在一旁多了句嘴:
“朱啟鈐老先生是位難得一見的建筑大師,袁世凱、馮國璋都對他優禮有加。新中國成立后,周總理親自向他發出邀請:遷居燕京參與國家建設。”
見在座紛紛點頭,王世襄接著說道:
“那天我去了后,朱老捧出了一本自己印刻的古籍《髹(修)飾錄》,囑咐我利用在故宮工作條件,花些功夫為此書解析注釋。”
“《髹飾錄》一書,原本是明代兩位名匠黃成、楊明著就的一本漆經。
因年代久遠、學術名詞較多,一般人難以解讀。
更可惜的是,這部我國唯一存世的古代漆工專著,卻僅在日本藏有孤本。
朱老幾經周折才向日本壽祿堂的主人借出此書抄錄帶回。
之后,他便為此書尋找合適的注釋人,可惜一直沒有如愿。”
江山明白了:“直到他遇見了您?”
“嗯,”王世襄緩緩點了點頭:
“自打49年的冬天接下了朱老的托付后,我便為此書拜訪了燕京城的所有老漆匠。
什么圖書館、博物館之類的就更別提了。
除了燕京城,周圍幾個省市的廟宇、古屋,我也都通通摸排走訪了一遍。”
“別說是古廟了,”朱家晉憶上心頭:
“剛拿回這本書的時候,我們周圍這幾戶人家都快瘋了,他天天上家里拉著長輩打聽漆器的知識或傳說,但凡是家里沾點漆的東西,全給他抱回家研究去了。”
黃永鈺:“后來等他研究透了,又天天上各家練手藝,只要見哪里破了點漆皮,他都得給你刷新啰。”
“漆器?”
陳佩絲等幾位知識青年,越聽越迷糊:“這玩意還用研究?”
見有群眾提出疑問,劉小慶也忍不住了:“還用得著寫注釋?”
聽聞此言,幾位老知識分子,更加感覺到了發表此書的重要性。
“我們說得這個漆,和化工門市部的油漆不是一個玩意,”黃永鈺說完,看向了江山:
“小江啊,還記得我之前問過你的一句話嗎?”
“記得,”江山知道他想說什么:“代表日本的英文Japan,其實就是漆器。”
黃永鈺點點頭:“而這令日本引以為傲的國民器皿漆器,其實是從我國傳過去的。”
這一會,余思歸已經知道對方所說的“漆”是什么了:“Japan也源自于中國?”
“那當然,”黃永鈺看著大家道:“我國早在7000年前,就已經出現漆器了。”
王世襄:“都聽說過買櫝還珠的故事吧?世人皆笑還珠人傻,卻不知此人才是最識貨的,按照所處年代的推斷,買櫝還珠中這個裝首飾的盒子,應當是一漆盒。”
“百里千刀一斤漆,”這個時候,江山也加入了科普團隊:
“他們說得漆,指的是從漆樹上采集的全天然大漆。
此漆粘稠如醬,刷于器物之上,燦若星河、千年不落。
根據制作的工藝,和歷朝歷代的創新,我國的漆器品種絕不是今日的日本可比。
可惜啊,老祖宗創下的這片輝煌,如今卻記在了別人的功勛錄上。”
‘誰說不是呢,”王世襄跟著嘆了口氣,轉念一想:“嘿,小江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啊?”
“咱們國家近些年發現的馬王堆墓、曾侯乙墓,”江山腰桿子一挺:
“哪個沒刨出幾百件漆器?自打報社接到了宣傳博物館的文件后,我們報社好幾位同志都能當半個考古人員使了。有一位叫曾億的記者,前不久剛從江西的南縣回來,據說在那里發現了一座迄今保存最好的明朝藩王墓。”
“是嘛?”朱家晉驚了:“這報社還真是神了,我們故博都不知道的事,他們倒先知道了。”
對此早有感觸的黃永鈺,道:“小江能有如此亂七八糟的知識,離不開他們報社的培養和扶持。”
“是是是,”江山連連說是:“的確離不開組織的栽培。”
腦子里,卻滿是上輩子寫過的一篇新媒體文章《一器8000年——漆之源》
在這篇文章里,江山不但細述了“為何一件漆器能抵十件青銅器收藏價值”的原因。
還羅列了許多漆器在國際市場的拍賣價行情。
所以,要說對漆器價值的另一種解讀,沒人能有江山的目光遠大。
“此書不同于常見的文人著書,而是由匠人整理、匯集了歷朝歷代的漆技工藝,記錄成書。
其內各種繁雜晦澀的材料、技法,早已失傳多年。
我歷經十年的尋訪研究,終于完成了《髹飾錄》的注釋工作。
可惜此書一直未能發表,朱老在臨終之前,還在念叨著此事。
預感到時日不多的老人,提前為此書寫下了一篇序文。
可惜直到現在,我還是沒能將這本《髹飾錄解說》送到世人的眼前……”
看著眾人離開的背影,獨自坐在套房客廳里的江山,不聲不響的在桌上的策劃書里加上了幾句。
到了第二天,這份火柴的策劃書便被許沐春捧在了手里。
隨著策劃書的不停翻閱,許局臉上的表情跟著也換了好幾副。
“小江啊,”
許沐春終究是忍不住了:“這別說是拍成片,光看看文字就已經精彩的不行了。”
江山沒說話,默默等著對方的后話。
果然,下一秒。
“不過,”許沐春皺著眉道:“這長城、故宮什么的都好辦,唯獨這月球……該如何解決?”
江山兩眼一驚:“嗯?”
許沐春看著手里的稿紙,繼續道:“還有,這里面的達芬奇和蒙娜麗莎……你又該如何解決?”
“許局,”江山這會也想問:“聽您這意思,咱們上故宮拍的事……不難辦?”
“這有什么難的,”許沐春就沒覺得這是難事:“去年我們開車在里面繞了好幾回,拍個嘛,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此時的江山已經沒話說了:“如果這都不算什么難事的話,那其它的事您就都不用操心了。”
“你都能解決?”
“當然,還是離不開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