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安和街51號的小院里,處處透著王家衛的光影。
倆孩子的小屋里,小魚和小白正圍著爸爸匯報學習成績。
“不錯,”作為一社之長,江海經驗豐富的點評著手里的大字本:“瞧瞧咱小魚的這筆字,哪像個一年級的小學生寫得,可真有幾分我當年的筆鋒。”
趴在爸爸肩膀上的江小魚眉眼一樂:“二叔說了,你的字沒有三叔的好看。”
“胡說,”江海告訴了小魚一個傳說:“就你二叔和三叔的那筆字,當年還是我手把手教得呢,怎么可能沒有……”
說到這,江海忽然愣住了:“小白這是你寫得?最近你的毛筆字進步的很快呀!”
正坐在靠背椅上啃炒米球的江小白,道:“是三叔手把手教我的。”
“嗯?”江海再瞧瞧閨女的大字:“小魚,你怎么不跟著三叔學啊?”
“我學了,”江小魚抬手指了指墻上的幾幅簡筆畫:“我跟三叔學畫畫了。”
“噢,”
看著眼前頗具文采的一雙兒女,江海深感欣慰:“你倆先跟著三叔好好學,等日后爸再帶兩幅字畫回來掛上……”
暢想曲剛起一頭,外面就有人喊了。
“大哥,”江山把頭伸進了屋:“就您現在這地位,能買到幾張火車臥鋪票?”
“嘁,”江海:“那還不是想買多少就買……”
“打燕京站發車的,”江山忘記說備注了:“明天晚上的那班車。”
“燕京發車的?”江海有點拿不穩了:“還是明天就走的?”
“不為難的話,給來個5張就行,”江山笑得燦若星河:“難為您了。”
“只要你小子一說您,”江海起身走出了小屋:“就準沒容易的事。”
“難辦嗎?”
“難辦也得辦呀,”江海和老三四手一圍,煙就著了:“五張是吧,我馬上就幫你打電話去。”
趁著大哥打電話的功夫,江山來到了李若誠的窗邊。
“李叔,您收好嘍,這可是個好東西。”
李若城接過去瞧了一眼,沒瞧出好來:“這是什么?”
“首日封,”江山著重強調道:“猴票的首日封。”
庚申年猴票的首日封,一共只發行了9400封。
雖然和猴票同一日發行,但因數量稀少就沒有大操大辦了。
相比猴票的早早出樣,猴票的首日封形象卻一直困擾著邵柏林。
直到他得知在1980年的正月初一,也就是猴票的發行之日,亞洲將上演一場百年不遇的天象奇觀:日全食。
才立即揮筆設計了一封庚申年的首日封:天意吾作。
“這集郵的名堂還真多,”李若誠還是沒瞧出什么好來:“怎么就一封呀?”
他想起了一版80枚的猴票。
“您老就知足吧,這玩意全世界也沒超過萬封,”江山打了個比方:“連我大哥都沒得著一封呢。”
“呦,那我可得好好收著!”李若誠立刻感覺手里的紙片不一般了。
兩個外行正聊著郵票發行的事,打完電話的江海從屋里走了出來。
“老三,車票的事已經說好了,可人家怎么給伱呢?”
“這些小事您就別操心了,”江山趕緊迎了上去:“到時我派人帶著錢去取票。”
“瞧見沒李叔,老三如今是越發出息了,”江海也靠在了李若誠的窗邊:“都能在燕京調派人手了。”
李若誠把首日封收進了抽屜:“這還不是遲早的事。”
“幸福可樂的葉經理,多長時間沒聯系我了,”江山言傳身教道:“一聽說可口可樂也來找我們春風度了,立馬又來和我稱兄道弟了。”
二生有幸,江山先不說別的,調理個把人還是手拿把攥的!
江海:“人家廠里如今忙都忙不過來,哪還用得著打廣告啊!”
“咱們有些企業就這點不好,”江山知道說了也白說:
“記吃不記打,好日子剛過上兩天,危機感就解除了,你再瞧瞧老外那吃相,那可真是吃著鍋里的,還惦記著別人碗里的。”
“所以我那天就對章局明確表示了,”江海道:“既然想打開國門做生意,就得好賴話一塊聽,否則,定是要吃大虧的。”
“沒錯,”江山覺得大哥說得對:“特別是來自資本家的糖衣炮彈,不但要學會拆解,還要學會組裝……”
萬千星辰之下,曲折弄巷之間。
江家的兩個好男兒,正豪情萬丈的探討著經濟發展的方向。
忽然,
“都給我小點聲,”
江媽的聲音從堂屋里傳了出來:“剛剛麥克說什么了?”
同樣也在看電視的江小白,聽得一清二楚:“他說:好吧,我打死你將軍。”
“奶奶,您聽我說,”江小魚有不同意見:“麥克說好吧,我答應你將軍。”
1980年初,家家戶戶的心都撲上了央視的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
群眾們有條件的就在家里看電視,沒條件的就上別人家創造條件。
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全國電視機的家庭擁有率,開始成倍的壯大起來。
但此時也有這么一群人,寧愿舍去《大西洋底來的人》,也要留守在工作崗位的第一線。
在江河同志的帶領下,整座萬體館內的廣告牌粉刷工作,總算是圓滿完工了。
與此同時,輕工局的一間辦公室里,依然是一片燈火通明、一戰即發的景象。
立在辦公桌一旁的沈秘書,正喘著小氣陪著小心。
而他眼前,強壓著怒氣的許沐春,正沖著電話曉之以理。
“人春風度公司,不都已經把可口可樂的廣告牌減少到兩塊了,”
對待這一平級部門,許局算是很有耐心了:“改革嘛,都會有個陣痛的過程,總不能一遇上事,就回來叫家長吧。”
說這話時,許沐春想起了江山對自己說過的話:
對一家企業而言,有點壓力不是什么壞事。不然,他以后不但不拿對手當回事,連政府的幫助,也都會視作是理所應當。
江山這話雖然沒提自己半句,但實則就是再提醒各位:別拿江科長不當干部。
他既然可以選擇planA,當然也可以選擇planB。
全世界任何一家廣告公司,都沒有“忠貞不二”這一荒唐概念。
別看這會浦江政府嫉外如敵。
用不了幾年,就又會敲鑼打鼓的歡迎可口可樂,入駐正廣和汽水廠。
而幸福可樂的流水線,也將流淌起可口可樂的液體黃金。
按說,江山費心吧啦的為幸福可樂出謀劃策、提前設防,就是不想讓其赴了前世的舊約。
但歸根到底,這些都不是江山能說了算的。
畢竟,他們所面對的可口可樂,是一家米國前腳宣布從越撤軍,它24小時內就將可樂空降至越南市場的世界500強盜。
對于這樣的企業,叫江山如何舍得撒嘴?
“你能護得了這些企業一輩子?”
見對方油鹽不進,許沐春索性也放開了音量:“再說,你可知春風度公司,這半年來幫了多少家企業?”
電話里的聲音,依舊在源源不斷的動之以情。
無論自己如何解釋,對方依然希望由許沐春出面,勸停可口可樂打廣告一事。
畢竟宣傳部那邊已然是說不動了。
忽然,“啪”的一聲。
許沐春把桌上的文件重重一摔。
“知道我這一天天的有多忙嗎?你那邊要是實在沒事干,”
很顯然,許局的耐心已經沒了:
“干脆就把我手里這幾個援建回流廠子,劃給你管得了。
再不成,你們部門干脆來點硬招。
只要你能把南京路上可口可樂的廣告牌撤了,友誼商場的可口可樂柜臺端了。
用不著你出面,我親自去萬體館把可口可樂的廣告牌給掀了。”
終于,許局的耳朵根子消停了。
春暖花未開,草長鶯沒來。
又到了一年一度算總帳的日子。
浦江機場,隨著航班的起起落落。
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出候機大廳。
西裝筆挺的太平洋音像總經理廖明祖,帶著墨鏡身著羊毛披肩的余思歸。
浦江火車站,
來自燕京電視臺的臺長周也明、導演王扶林。
頭戴畫家帽的黃永鈺、攜四位好友。
剛在前線完成慰問工作的東方都市報記者、歌唱家克里木……
浦江電視臺的招待所里,所有演職人員正在做最后的服裝調試準備。
位于徐匯的萬體館里,
幾組表演團隊,正依次彩排著最后一次走位。
站在觀眾席上的江山,拿個大喇叭還得扯著嗓門:
“注意留神腳下的白點。”
“都對齊了……”
“好,到時候就這么跑。”
坐在他身旁的黃永鈺一行,一聲不吭的默默瞧著。
“怎么樣,永鈺叔,”江山笑得老得意了:“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吧?”
“你這才哪到哪,”黃永鈺什么沒見過:“和我當年游行的場面相比,你這根本就沒法提。”
“你就瞧好吧,”江山就不信了:“保證比您的游行隊伍強。”
黃永鈺含著煙斗笑了,他哪能不信江山:“別的先不說,今兒你幫我這幫朋友張羅的住處,倒真是沒話說。”
一想到這,黃永鈺就覺得倍有面兒。
同時,身旁的王世襄、徐邦達、朱家晉、啟功,也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和江山之前素未謀面,但這小伙子辦得幾件事,還真是漂亮!
特別是今天被他領進和平飯店時,那份久違的尊敬與重視仿佛一下全回來了。
“您是我叔,您的朋友也都是我叔,”江山開始攀親戚了:“我叔來了,就必須得按接待西哈努可親王的章程走。”
黃永鈺什么話也沒說,只抿著煙斗含著笑。
和他一塊笑得,還有坐成一排的四位鴻儒。
1980年3月1日,農歷正月十五。
隨著不斷涌入的人潮,裝扮一新的萬體館,終于迎來了屬于它的第一場音樂盛典。
從場館的臺階,到場館的大門,處處張燈結彩、花燈盞盞透亮。
短短幾十米的花燈大道,令走進場館的群眾們,明顯感受到了元宵佳節的歡天喜地。
在現場紅背心們的引導下,洋溢著笑臉的群眾紛紛按票就座。
而嘉賓席的那一塊區域,也正在不斷壯大中。
江家的一家老小,早早就坐進了最佳觀景區。
隨著開場時間的臨近,越來越多的老熟人加快了入場節奏。
“您是江山的父親吧,”
胡嘯隔著一排座椅,向江爸伸出了禮儀之手:“我是譯制片廠的胡嘯。”
“我知道,你是胡廠長吧,”江爸趕緊站起身伸出手:“我們在老二的婚禮上見過。”
“對對對,”胡嘯點頭:“我還去過你家呢,可惜當時你沒在家。”
接著,古錚錚也和江向南握住了手:“老江同志,這段時間辛苦小江同志了。”
“原來你就是江山的父親啊,”周也明回頭一看:“你好,我是中央電視臺的周也明。”
古錚錚:“周副臺長。”
周也明反手一指:“古副臺長。”
美影場的副廠長嚴定憲和愛人林文肖,路過江家的位置時,還走過去摸了摸孩子們的小腦袋。
宣傳部的章局長:“老江同志,你的幾個兒子表現的都很不錯啊!”
輕工局的許沐春最后一個入場:“你就是江山的父親,感謝你為組織培養了一位好青年!”
看著眼前流水般走過的領導干部,江爸和江媽忽然有點恍惚。
“這老三……平時就是和他們待在一塊的?”
“我早就說過,”江媽的臉上像打了高光一樣:“老三精著呢”
李懷英挑眉:“說得沒錯!”
李若誠笑了:“混子總算是混出點名堂來了。”
就在這時,場內流水般的背景音樂忽然停了。
滿場的觀眾,跟著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隨著觀眾席的燈光暗下,位于場館中心的舞臺刷得一亮,立刻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緊接著,在沒有任何報幕的情況下。
浦江交響樂團現場演奏了起來,隨著擴音器的播撒,所有觀眾席間都響起了專業的伴奏聲。
隨后,一串歡快悅耳的歌聲響了起來。
身穿白色西服、天藍色禮服裙的一排知名人物,笑得比蜜還要甜。
劉小慶:“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
丁建華:“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
喬榛:“花兒香,”
邱岳峰:“鳥兒鳴,”
陳佩絲:“春光惹人醉。”
潘紅:“歡歌笑語繞著彩云飛。”
全體都有:“啊,青年的朋友們,
美妙的春光屬于誰,
屬于我,屬于你,
屬于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一曲結束,余音尚在繞梁。
滿場的觀眾,還未從開場即是高潮的合唱聲中蘇醒過來。
兩三秒之后,如雷的掌聲響徹了整座場館。
終于聽到了完整的歌曲,觀眾們止不住的開心啊。
之前,只在電視花絮里一閃而過的美妙旋律,今天總算是聽全乎了。
“再來一遍。”
“再唱一個。”
這個時代,從來不缺叫好聲,演員們也早已經習慣了返場。
但今天,似乎什么都不一樣了。
隨著其他演唱者的紛紛退場,作為音樂會現場報幕員的童自榮和劉小慶,笑眼盈盈的留在了臺上。
劉小慶:“親愛的觀眾朋友們,由東方都市報與浦江電視臺聯合組辦的《新星音樂會》,現在正式開始。”
童自榮:“今天,我們邀請了國內一批優秀的歌唱舞蹈演員,以及兩支專業的演奏團隊,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將與大家攜手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劉小慶:“請欣賞著名女高音演唱家李谷壹,為大家帶來的歌曲《絨花》。”
一襲紫色緞面長裙的李谷壹,走上臺來深情的獻上一曲。
接著在一片掌聲中,又再次演唱了一首《燕南飛》。
之后,人還沒走下舞臺,就又和劉小慶合唱了一曲《妹妹找哥淚花流》。
對于這樣的合唱模式,觀眾們的反響尤為熱烈。
大家似乎很喜歡,這種演員之間互動演出的表演方式。
在這之后,滿場觀眾已不再堅持讓演員們“再來一個”。
他們已經發現,依次上場的每一位歌唱演員,都能為大家帶來一曲美妙動聽的歌曲。
謝莉斯、王結實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王結實獨唱歌曲《駝鈴》。
克里木的《掀起了你的蓋頭來》、《達坂城的姑娘》。
和上一世一樣,吳國松的《男子漢宣言》,每唱一句都能引來笑聲一片。
連黃永鈺和王世襄,都笑得特開心。
徐邦達拍了拍他的肩膀:“永鈺啊,幸虧我這次跟著過來了。”
朱家晉:“不然,哪能見到這樣精彩的演出。”
黃永鈺樂得眉開眼笑:“都別光嘴上謝啊,回燕京后必須得請我吃烤鴨。”
和他們這邊一樣,周也明也正和古錚錚小聲聊著:“這些都是江山邀請的?”
“他開名單,”古錚錚也不瞞他:“然后,我按著名單一家家的發出邀請。”
“好些歌我都沒聽過呀,”周也明越看越覺得妙不可言:“還有開頭那首小合唱,也是小江的主意吧。”
“那算什么,”古錚錚得意大發了:“好戲還沒上演了。”
“我知道,”周也明也略有耳聞:“我正盼著那首《我愛你,中國》呢!”
古錚錚只笑不語,由著他去猜好了。
這時候,重新換了條綠色連衣裙的劉小慶,微笑著走上了臺:
“美麗的春天已經悄悄的臨近了,在這個大好的時光里,我們邀請各位觀眾和我們一塊上、春、山。”
童自榮:“請欣賞,由浦江歌舞團為大家帶來的大型歌舞節目《上春山》。”
報幕聲閉,歡快的浦江民族樂團應聲而起。
舞臺的各個方位,立刻出現了幾隊踏歌而來的舞蹈演員。
他們有男有女、載歌載舞。
身著不同朝代的服裝,跳著姿態繽紛的舞蹈。
臺上,王結實、吳國松、克里木三位歌唱演員,正歡天喜地的為大家演唱著歌曲:《上春山》
二月天楊柳醉春煙
三月三來山青草漫漫
最美是人間四月的天
一江春水綠如藍
春色鬧人那不得眠
春雨漲滿池塘喚睡蓮
春花兒開遍呢喃的燕
春風得意正少年
我上春山約你來見
此時此刻,不僅是周也明、王扶林……驚得目瞪口呆。
整座體育館的所有觀眾,仿佛在一片大好春光里,看見朵朵鮮花,盛開在一片青山綠水之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