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誠自是特意派人去文府拜謁的,想的就是借文彥博的虎皮來招攬人才前往熙河。
畢竟,熙河路過于苦寒。
別說是這關東士人了,就連沿邊士人,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游知州靠著自己的面子,加上重建橫渠的口號,才將將拉了十來個橫渠進士、貢生到熙州講學。
其中進士先生,更是只有三個。
且還基本都是陜西人。
沒辦法,天下人對于熙河路的印象就是如此。
蠻夷荒野之地,除了蕃人就是蕃人,而且連年戰火,兵兇戰危。
一般人聽到熙河二字,就望而卻步。
哪怕同在西北的秦鳳路、永興軍路的士人,也是如此,一聽是熙河,腦袋就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
偏生,熙河要人才。
準確的說,是富起來的棉莊主們要人才!
他們需要人來教他們家里的子侄讀書,然后考取功名,進入官場,成為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棉莊代言人。
這些道理,熙河人自己自然是想不到的。
是新來的經略呂相公教的!
想起那位呂相公……
包誠眼中就閃過一些敬意,同時也帶著些迷茫。
實在是,這位相公的行事風格,過于特立獨行,叫人看不懂,猜不透,甚至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且,他的能力和精力,都太過變態!
其到任時間,雖然不久,但做的事情,卻超過了前任趙相公在任三年!
其剛剛到任,還沒進經略府的官署,就帶著人把熙河諸州走了一遍。
還詢問了棉莊的雇工、視察了各地的渠道,問了地方上的宿老。
然后就拉著,各地的實力派,坐在一起開了個會。
就是在那個會上,呂相公,提出了一個問題——向、高兩位國親,遲早要回三衙喝茶。
前任趙相公,雖深得天子信任,但到底年紀大了,說不定什么時候致仕了。
一旦如此,各地棉莊,大家拿什么來守?
要知道,大宋士人,可是厭惡以人為奴的。
熙河棉莊,雖嘴上說都是雇工。
可實際情況,究竟如何?
騙得了別人,還能騙得了自己?
所以,熙河必須興教化。
棉莊主們必須有士大夫在朝廷和民間,為自己辯解。
不然,一旦朝中風向有變或者輿論公議興起,熙河的棉莊就要難以維系。
于是,幾乎所有與會之人,都對呂相公,心悅誠服。
這就有了這次科舉,熙河各州爭相派人進京趕考。
連他這個包順的嫡孫,也被緊急的送進了熙州官衙,參加了一場為他量身定做的鎖廳試,拿到了一個貢生的名額,就匆匆進京。
而講道理,按包誠與他的祖父從游知州等人的口風里探知的消息。
如呂相公這樣,會將大宋內部的游戲規則,拆開來,掰清楚,說與他們這些在士大夫眼中是‘夷狄’的吐蕃人、羌人、黨項人知道的人,不止過去沒有,未來估計也不會再有了!
這就有些離譜!
而那位呂相公所做之事,還不止如此!
他還把在福建那邊做生意的辦法,傳授給了熙河的棉莊主們。
什么立券(期貨交易)、連本合財(原始股份公司)、帶泄(集資)……
熙河的豪族首領們,一下子就開了眼,見了世面。
但,那位呂相公除了施恩。
還能立威!
而且,從不憚于殺人!
不聽他的部署、指揮的,武臣遙郡以下、文官朝官以下,那是說殺就殺!
殺完了,還會給其羅織罪名,布告州郡,上奏朝廷,追究其妻子。
于是,其到任雖然不久,但熙河上下是感恩戴德,戰戰兢兢。
大家都說——經略相公的恩典還不完啊還不完!
唯一的問題是——
熙河路的那些朝廷耳目,官家心腹,似乎都和瞎了一樣,壓根沒看到這位經略相公的所作所為。
反正,無論是邸報上,還是朝廷的公文里,從未見過有一字評論那位經略相公的。
向、高兩位國親,更是整日笑嘻嘻,任由經略相公在熙河為所欲為。
于是,包誠在來京前,甚至聽說過,經略相公帶著人在和緬藥家(西夏)的國相見了一面,還談了好大的買賣!
這事情,他甚至沒遮掩。
以至于熙河各州的豪族首領,幾乎人盡皆知。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包誠就已經走到了樓下,就見著一個身材微胖,穿著錦衣,看上去五十來歲的男子,正搖著一把紙扇,站立在柜臺前。
包誠連忙走上前去,以學會的子侄禮,長身而拜:“熙州晚輩包誠,拜見文六叔!”
文及甫嘿笑一聲,上前扶起包誠:“賢侄!你我乃是世交,不必多禮!”
包誠與文及甫相見的時候。
皇城大內之中,已點起了蠟燭。
福寧殿種,趙煦把玩著通見司趕在宮門落鎖前,緊急送進來的一方金印。
金印古樸、典雅,通體為紫金所鑄,印文以朱文纂書,標準的唐代風格。
“大唐歸義軍節度使之印!”趙煦輕聲念著其上的纂書文字,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止過。
“做得好!”趙煦拿著手里的金印,對身前的石得一道:“都知,傳我的口諭給學士院,叫刑學士以我的意思,擬一道旨意,送去熙河,給呂相公!”
“就說,呂相公贖回我朝歸義軍節度使印綬、儀仗及歸義軍后人,朕甚喜之!”
“著,加呂相公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兩百戶,并賜茶酒!”
“其他有功人等,著熙河具報以聞,命有司循功升遷!”
“諾!”石得一領旨而去。
趙煦則拿著手里,被八百里加急從熙河送回來的金印以及隨金印一同送回來的呂惠卿奏疏,目光灼灼的看向熙河方向。
“還是得用呂惠卿這樣的人啊!”
“其他文官,終究是過于保守了!”他輕聲說著。
其實,大宋派去和黨項人談判的大臣,已經很有效率了。
幾個月時間,基本就談妥了相關條件,只等著趙煦點頭,就可以和興慶府的小梁太后簽約、交割,最遲年底趙煦也能拿到他想要的。
奈何,呂惠卿過于的主動了。
他直接找到那位國相梁乙甫,然后達成了PY交易。
以擴大輸入鐵錢規模,并提高引進‘西域雇工’的條件,使梁乙甫直接從興慶府那邊要走了相關的金印、儀仗。
至于當年的歸義軍后人?
更是直接就在梁乙甫的控制下!
所以連談都不需要談,梁乙甫直接就把人送到了熙河。
當然,梁乙甫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歸義軍后人都送過來——那就太多了。
因為在理論上,瓜州、沙州、涼州的所有人,都可以算歸義軍后人——歸義軍政權在后期,實際上已經被回鶻人架空。
故此,梁乙甫送回來的就三百多個有著漢人血統的真歸義軍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