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國事,趙煦就開始拉家常了。
“方才朕聽卿言,卿是高麗樹州人?”
“是!”
“樹州距開京有多遠?”
“回稟陛下,并不算遠,出開京界向東南就是樹州!”
“哦!”趙煦拿起自己準備好的一個小冊子,看了看問道:“朕聞開京有禮成江,禮成江有碧瀾渡,而碧瀾渡乃大宋商船,出入高麗之必經地?”
“陛下竟知高麗山河?”李資義頓時驚訝起來。
趙煦輕笑著搖頭:“朕那里知道這許多?”
他揚了揚手里的小冊子:“不過是,大臣安燾、陳睦等人舊年出使高麗后,上奏的見聞中,曾有所介紹!”
“原來如此!”李資義回憶起了,當年出使高麗的大宋那兩位大宋使臣的模樣。
老實說,李資義對他們的印象并不好。
因為,那兩個宋臣在高麗是吃拿卡要,臨走還薅了高麗一大把羊毛——當時高麗銀價相較大宋要低得多,他們發現了這個漏洞后,就借著這個漏洞,大量撈錢。
尤其是那個叫安燾的,高麗國對其的貪婪,印象深刻。
于是,就連高麗國史都忍不住記下來這兩位宋使在高麗的貪婪行徑:(宋使)性貪嗇,日減供億之饌,打折貿銀甚多。
好在,大宋的先帝,非常慷慨。
對高麗多有賞賜,讓高麗在后續的貿易和交往中,占了許多便宜。
趙煦拿著手里的小冊子,繼續說道:“朕向愛卿打聽碧瀾渡的原因,是想問一問愛卿……”
“卿宗族之中,可有信得過的人?”
“若有,可令其謀這碧瀾渡的差遣!”
李資義聽到這里楞了,他抬起頭,看向趙煦,問道:“請恕臣愚鈍,不知陛下深意……”
趙煦笑道:“自然是為了愛卿好!”
“只要卿家族,占據碧瀾渡,那么,大宋商貨出入高麗之通道,便掌握在卿家族手中了!”
“另外,不瞞愛卿,將來大宋抵當所榷買高麗鹽鐵酒等物時,他們應該會與高麗各地之望族合作,共營產業……”
李資義的心臟,頓時撲通撲通的跳動起來。
他自然聽得懂趙煦話里的意思——以后,大宋榷買高麗的商業時,會和地頭蛇分潤利潤?
而,他和他的家族,就是第一個被選中的豪族!
這……
雖然,李資義對于大宋在高麗榷買鹽鐵酒等商品的前景不太看好。
可是,李資義心里面清楚,這是一個搭上大宋汴京權貴的快車道。
甚至……
是可以抱上大宋皇帝的大腿的!
給高麗國王當外戚,雖然是很威風。
但,怎及給大宋天子當狗來的暢快?
尤其是,經歷了這一次的北虜入侵后,李資義和他的家族的憂患意識已經起來了。
他們心里面清楚,高麗國這艘船,看上去是要沉了。
在船沉之前,他們自然得好好想想,怎么逃生。
所以,李家私底下曾派出旁支去北虜試探。
也確實是思考過,萬一高麗國滅亡,李家該如何保證自家在高麗的利益?
然而,這個問題他們還沒有想清楚,南邊的北虜主就下達了‘盡遷高麗豪族嫡脈于太和宮’的旨意。
別想了!
嫡脈盡遷,就是讓庶孽搶奪嫡脈的土地、人口、財富。
使嫡、庶關系顛倒!
這在高麗,等于是顛倒人倫,是要刨各家豪族的祖墳!
于是,李家只能鐵了心,跟著王運走了。
沒辦法!
遼主不給他們跪的機會啊!
而現在,當今天下的另一個強國的君主,伸出了橄欖枝。
李資義猛然驚醒。
是啊!
除了降遼,我們還可以潤宋啊!
高麗的豪族們,對于潤來大宋,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
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按照族譜來說,都是魏晉以來,為避戰亂,從中原潤去高麗的衣冠。
現在,高麗要gg,他們再潤回大宋故土,屬于是認祖歸宗,回歸桑梓。
這樣想著,李資義便伏地拜道:“陛下推恩,臣感激涕零,當誓死報之!”
當李資義回到開寶寺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了。
他剛剛回到自己所租住的別院,就看到了,義天僧正帶著其他使團成員在收拾行禮。
現場還有著幾個大宋的禮部官員。
“這是怎了?”李資義走到義天身邊,用著高麗話低聲問道。
“一個時辰前,禮部下了文書,說是貢試將近,開寶寺已被禮部征用為貢院……所以要我們搬去同文館那邊居住!”義天解釋著。
“哦!”李資義點點頭。
他也沒有多想,現在他的心思,全在回國后,如何與家族中的其他嫡脈掌權者溝通,以便搭上汴京這邊的權貴。
論其攀附,李家人的經驗是非常豐富的。
不然,也不會短短兩三代人的時間,就在高麗取代了過去世代與高麗王聯姻的慶州金氏。
如今更是成為了事實上的高麗外戚!
義天卻是低聲問道:“尚書此番入宮,情形如何?”
李資義正欲與義天這個表弟仔細說一說,大宋天子金口玉言所下達的各項條件、施給高麗的恩典。
門外卻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敢問,高麗國使者李公何在?”
李資義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綾羅綢緞,身材微胖,頭上戴著一頂棉制幞頭,大約五十來歲的男子。
看上去,似乎只是個富商?
但,李資義知道,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商賈’,來頭必然不小。
于是,連忙上前拱手行禮:“某便是高麗使臣李資義!”
“未知足下是?”
對方輕笑著:“在下乃受汴京新城東廂抵當所之主文公所托,特來與李公送拜帖,請立功不吝拔冗一會!”
無論是李資義還是義天,在聽了對方自承的來歷與目的后,都是渾身劇震!
姓文?
大宋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潞國公貌似就是姓文!
這可是中原最頂尖的人物!
為大宋天子,圣旨御準位在宰執之上的元老!
是真正和大宋官家共天下的頂級文臣!
傳說,太師甚至有個孫女在宮中,未來有望冊后。
這就實在是不得了了!
李資義忍不住問道:“文公尋吾,未知可有指教?”
對方拱手道:“我家東主,聞說李公乃海東風雅人物,仰慕已久,欲與公把酒共談詩詞久矣!”
“還請李公務必賞臉!”
說著,他就從懷中取出一只漆木拜匣,鄭重的躬身,將之遞向李資義。
李資義咽了咽口水,鄭重的接過拜匣,深深吸了一口氣后,將拜匣開啟,里面盛著一張用著上等的紙張所制,飾以金絲紋路的拜帖。
李資義小心翼翼的將之從拜匣內啟出,放在手上,閱讀起來。
義天也湊過頭來,看向在李資義手中的拜帖。
只見著拜帖的封皮的右側,用著館閣楷書字體,端正的寫著:高麗國使者、戶部尚書李公足下謹封。
左下角的地方,則蓋著一個印章。
印章的印文是:周瀚之印。
周瀚,應該是其主人的表字或者是號了。
義天想著,李資義已經打開了拜帖的封皮,里面的內容坦露在眼前。
依舊是從右開始用館閣楷書豎排書寫:汴京新城東廂抵當所文及甫頓首再拜高麗李尚書足下。
伏以李公詩材冠絕海東,行高德馨,文某不材,愿請相見,以結太白晁衡之誼!
乃茲以元祐二年十月丁未(29)午,遣人以迎,伏望李公應允。
臨筆慚愧,不勝叨嘮之煩,敬候佳音,及甫再拜。
看到這里,已經不用再看了。
必是文太師的家人!
因為,種種細節,都已表明,來請李資義的,只能是這汴京城里的頂級人物。
而這汴京城中,只有一個姓文的頂級權貴!
太師,文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