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黑暗里,帶著某種期待的眼神,奇門道尊湊近道跟前來,他的聲音沙啞,又好像有些興奮得顫抖,斜著眼望著姬天明。
——那副模樣,哪兒還有什么道尊的威壓,更像是一個肢體和語態都夸張的瘋子。
而與此同時,在三人的身前,有一面半透明的虛幻水鏡懸浮在半空中,那水鏡當中所呈現的畫面,正是天葬淵上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親眼看到,那自稱辰巳的大源余孽降臨,取出那所謂的“門”,然后陰森而殘忍地對余琛講述出打開門的條件。
“據吾等所知,他在這名為上京的城池生活了很久吧?”
奇門道尊繼續開口道,
“所以對這座城池和這座城池當中的人,他應當是充滿了感情吧?
那位一位果決而愛民的帝王,為了拯救整個世界的生靈,不得不犧牲曾經的所有故人。
這是多么悲壯而美麗的話本?這是多么感人的段落?這是……多么讓人愉悅的痛苦的選擇!想必你已經看得快要哭出來了吧?”
姬天明望著眼前的奇門道尊。
嘆了口氣。
很明顯,眼前這家伙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太正常了。
這位堂堂道尊,堪比帝主的可怕存在,已經因為仇恨而蒙蔽了雙眼,變得……癲狂!
所以姬天明只是憐憫地看著他,那雙目里甚至沒有憤怒。
卻激發了奇門道尊的憤怒。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可憐吾等么?!”
“嘛,我只是覺得你們……挺可悲的。”
“可悲?是啊!在方舟被那個家伙毀滅的那一刻起,吾等便如那無根浮萍,無比可悲了!”奇門道尊深吸一口氣:“比起那般絕望和憤怒來,這些……算得了什么?什么都算不了!這……才剛剛開始罷了!”
“若你們不圖謀三界,誰會毀你們的方舟?”姬天明反問他。
“不圖三界,吾等便唯有毀滅一途。”奇門道尊并沒有任何內疚的表現。
——所謂文明和立場之間的對立便是如此,從來沒有任何調和的可能,只有……你死我活。
對于大源一脈來說,方舟是希望,方舟是火種,方舟是正義。
但對于三界來說,是敵人,是夢魘,是災厄,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大惡人!
“這是終究沒有辦法調和的矛盾。”
姬天明深吸了一口氣,又看向水鏡之內,望著那幾乎凝固了一般的氣氛,突然開口道:“——但,你們可能要失望了。”
奇門道尊眉頭一皺。
“或許對于其他人而言,當面臨兩個選擇的時候,哪怕再痛苦,哪怕再悲傷,也會硬著選擇,頭皮兩相其害取其輕。”
姬天明搖了搖頭,“但那個家伙不一樣——你別看他看起來人畜無害又沒有架子,就以為他是那種很好說話忍氣吞聲的家伙,他啊,是人世間少有的貪心鬼,他……什么都要,無論是上京,還是人界,他恐怕一樣都不會舍棄。”
“癡心妄想!”奇門道尊冷笑一聲。
姬天明歪了歪腦袋,不再說話。
那意思很明顯了。
咱們騎驢看唱本兒,走著瞧!
同一時間,天葬淵上。
將所謂的“門”打開的條件,告訴了余琛以后。
整個天葬淵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下來,就好似陷入了那沉沉的沼澤一樣,哪怕呼吸,都有一股沉重的阻力。
那大源余孽辰巳的心臟在這股恐怖的氣氛中猛然快速地跳動起來。
無法減慢!
在方才的那一瞬間,他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前方那道年輕身影濃郁到了極點的殺機,如淵如獄!
——就像是化作了實質,變成了冰冷的刀鋒,輕輕劃過他的脖頸那樣。
但除了恐懼和駭然以外。
辰巳此時此刻心頭更多的是,舒爽和暢快!
怒,生于悲,也生于痛!
對面的大源之敵如此憤怒,只能說明,他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痛苦和悲傷!
這種表情,這幅模樣,這般作態,才是他們這些失去了希望的孤魂野鬼最想在仇人的臉上看到的啊!
于是,他補充道:“對了,提醒你一句,這絕不是什么虛張聲勢,也不會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因為這道門扉在被吾帶出來以后,道尊冕下便已失去了對它的掌控,他老人家先前操控你們整個人界的奇門造物已經耗費了極大的心神,所以沒有能力再跨越無盡虛空篡改‘門’的規則。
所以,哪怕是你如今暴起,將吾綁起來,用作人質和威脅,也沒有任何作用——哦,除此以外,吾的死活也完全不重要,無論是對于吾本身而言,亦或者對于兩位陛下而言。
所以,你若是惱怒至極,也可以直接將吾殺死,以泄心頭之憤——但沒同樣徒勞無功,因為想要打開門,就必須有一萬萬人的血祭,少一個,都不行!”
將一切都解說完畢以后,辰巳攤開雙手,咧嘴一笑毫無防備——亦或者說,在余琛面前,他哪怕想要防備也不可能有任何作用。
“——那么,請做出選擇吧!”
然后,無比玩味地盯著余琛。
此時此刻,李元清的臉色已經變得無比陰沉。
——殺人誅心!殺人誅心啊!
倘若余琛要救姬天明,先不說怎么打得過兩位道尊,反正得先到地兒去吧?
而想要去到那兩位道尊所在之地,就只有通過眼前的門。而這眼前的門,又必須血祭萬萬人的血才能夠開啟。
這就相當于把人父母妻子綁架了,然后告訴他只有把你兒子殺了才告訴你人關在哪兒。
這一舉動,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因為大源余孽們和上京的人也沒有仇,更不會因此得到什么好處或者利益。
這般行徑純粹就是為了惡心人,搞余琛的心態。
不管他這一萬萬人的血祭是殺上京的生靈也好,還是殺什么窮鄉僻壤的無辜百姓也罷。
都沒關系。
反正都要有一萬萬人,因他而死!
這種情況,對于一些梟雄而言,他們雖不能心安理得,但也不會猶豫。
而對于一些變態來講,他們會很高興,甚至可能會感嘆一萬萬人是不是太少了。
但對于余琛這種看著唬人但實際上不愿意犧牲他人的家伙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
“看來,這兩年來,他們是將您從頭到尾都調查了一番啊……”李元清喃喃開口。
而也正在這時,在這僵局之中,只聽雷鳴炸響!響徹天地!
天穹之上,一道道恐怖的氣息跨越無盡距離,煌煌降臨!
那一刻,漆黑的天宇之上,就好似有一層又一層無形的陰云匯聚而來,將整個天頂都壓低了好多分!
而伴隨著這一股股恐怖的氣息降臨的,還有那幾乎無窮無盡的恐怖憤怒!
怒火滔天!
“大源賊子!做夢!怎可讓爾等如愿?!”
且聽一道轟鳴沙啞之聲回蕩天穹大地,黃金大道開辟,一頭金色神牛帶著背后無數道身影,踏空而至!
——天機閣來人!
實際上,從半個月前,當余琛決定要前往解救姬天明地時候,天機閣的視線就始終沒有從余琛身上挪開過。
一來是想看看他到底啥時候出發。
二來,就是為了如今!
在余琛需要幫助的時候,搭上一把手!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總有可能!
所以幾乎在辰巳到達天葬淵的第一時間,天機閣的眾人便已知曉了一切。
更是目睹和聽聞了那所謂的“門”的開啟條件,以及……洞察了這一切的本質。
天人之戰結果后,天機閣一開始被創造出來,本質本就是搞情報的,順便統治一下整個人界。
所以它的成員大多數都是一些老油條,耳聰目慧,心思深遠,幾乎第一時間就看出來了本質。
——這所謂的門沒有別的特意意義,就是為了折磨余琛,殺人誅心。
而對于余琛這種甘愿為了人界赴險的性子來說,這就是無與倫比的酷刑。
“哦?”
辰巳聽聞聲音,抬起頭去。
只看那頭黃金色的神牛背后,無盡影影綽綽!
特別是那為首的十多道身影,更是……帶著一股無窮可怕的強橫氣息!
有人一身道袍,背負長劍,好似要將天都捅一個窟窿!
有人佛光陣陣,神圣肅穆,鎮壓六合八荒。
有人一身書卷氣,一言一行之間都好似帶動整個天地。
有人甚至都并非人形,而是古老恐怖的龍身,鳳身……
諸般形態,皆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他們身上那股恐怖的氣息!
——天人!
來者不是別人!
正是那天機閣帶領之下的七圣八家天人們!
在奇門道尊拐走姬天明,目的達到以后,他的心神也差不多耗盡,停滯了那對于大源造物的操控。
而也正因如此,諸多天人們也得以脫身。
在余琛于天葬淵上等待的時候,他們齊聚天機閣,共議大事!
而這還沒討論出個結果來呢,辰巳便降臨天葬淵,帶來了“門”和“條件”。
于是,在神牛金灋的帶領之下,諸多天人瞬間踏破虛空,降臨天葬淵上!
一股股可怕的氣息,讓辰巳抬不起頭來。
雖然他也是“圣”境,也就是這個紀元所謂的“天人”境,但抵不住人家人多勢眾,壓得他沒半點兒脾氣。
可即便如此……
“你們……又有什么用?”
辰巳冰冷地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一道道身影,“要殺吾?要折磨吾?要泄憤?你們完全沒有作用——”
他指著余琛:“他一個人就足夠做到這些了。”
頓了頓,他咧開嘴,笑得猙獰:“但,在那之后呢?選擇,還是要做的,血祭,依舊是要犧牲的——你們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蠢貨。”
神牛金灋冷冷看著辰巳,開口道:“我們來此,可不是為了你這……跳梁小丑!”
辰巳一滯,渾身一震,臉色也變得難看。
金灋卻已不再理會他,反而看向下方的余琛,聲音瞬間變得虔誠而恭敬:“陛下非我人界之屬,卻愿為我人界赴湯蹈火,倘若這般痛苦的決定都還要他親自來做的話,那我人界也太過于無能了些!”
那一刻,辰巳好像猜到了什么一樣,臉色一變:“你們,你們莫非是想……親自動手殺人血祭?但沒用!此事因他而起!他便是因!他逃不掉!這一萬萬人,都是因他而亡!”
“殺人血祭?”燭龍冷笑一聲:“——蠢貨,你也太過愚蠢了!”
緊接著,只聽那金灋大喝一聲:“天機諸君,酆都陛下欲往那危急之地,救我人界于水火,但賊人用心險惡,設下血命之路,我人界可有血性男兒愿以血骨肉腑,為陛下鋪路?!”
轟隆隆——
雷鳴響徹!
只看虛空一瞬間被撕裂開來!
一道道身穿天機閣長袍的身影,從那虛空裂縫中走出來,手握鋒銳短刀,寒光爍爍!
為首之人,乃是一蒼老長老,哈哈大笑:“老頭子這一生也活夠了,就用這具老骨頭,為陛下鋪路!”
余下眾人,也是一般,便準備慷慨從容赴死!
正這時,燭龍也是大聲開口:“我鐘山龍子!陛下之恩,不多贅述!如今可愿有人,為陛下開路?”
那話音落下,時空動來,一位位燭龍族人橫跨鐘山而來!
“鐘山本來重生于陛下之手!今日怎可讓宵小亂陛下道心!讓我死來!”
然后啊,一位位天人,呼喚本宗。
一道道身影,橫跨千千萬萬里,從那天南海北,七圣八家,降臨而來!
一道道身影橫亙在天穹之上,自備刀匕,視死如歸,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烏泱泱很快就已將整個天穹占據了。
那數量比起開門的條件“一萬萬人”,只多不少!
他們的意思很簡單,也很直白。
救姬天明?
斗兩位道尊?
他們幫不上忙!
所以只能依靠余琛,依靠他只身犯險,拯救天道!
但在這種前提下,不可能再讓余琛痛苦地被折磨,不可能讓他的內心再忍受煎熬!
他們就用性命,幫他……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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