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窮無盡的黑暗當中,泛著紫色光陰的鎖鏈將姬天明捆成了一個粽子。
然后,不緊不慢地。
那黑袍的女子將他的真正本質,一一道出。
——人界天道化身,背負整個世界的命運和重量,與世界融為一體之人。
聽得姬天明一愣一愣的。
“如何?”
那女子說完以后,深吸一口氣,反問道:“明白了自己身上所背負的重任以后,還能笑得出來嗎?”
——她希望看到姬天明驚慌失措的樣子,當然倒也并非兩者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因為對方這副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她打心底里覺得厭惡。
良久以后,后者好似才從愣神中反應過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然后……在笑。
黑袍下的女子,一怔,眉頭緊皺:“還笑得出來?”
“當然。”
姬天明收起笑容,抬起頭,雙目當中露出追憶之色:
“很久以前,我就察覺到了自身的不對勁,總感覺好像有些缺失的東西,就像紅燒魚沒有放蔥花,就像冰糖葫蘆沒有糖,就像洛水的花船上面有美麗的姑娘——我知道這當然是很大的問題,所以我問過老師,但他偏偏不說,我也問過金灋,一向知無不言的它也是沉默,他們的沉默讓我恐懼,讓我恐懼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問題,比如身軀中封印著某種駭人的大恐怖之類的……
但如今,卻是要感謝姑娘,至少讓我明白了——我那些缺失的記憶,那些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至少不會是害人的東西,反而一直以來,都在支撐著整個東荒和人界……”
就像話匣子打開了收不住那樣,姬天明絮絮叨叨。
聽得二人眉頭緊皺。
——顯然,他們有些跟不上眼前這個家伙的思維。
“這是重點嗎?”黑袍女子反問他:“——重點是如今的你在我們的手里,而你的存在關系到整個人界,你一死,整個人界都將覆滅,你不應該擔心這個嗎?”
“原本是有擔憂的。”姬天明毫不掩飾,開口道:“——但你們不是也說了嗎,你們的目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家伙,所以他遲早會來……”
深吸一口氣,姬天明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會來救我出去,就像是踩著七彩祥云拯救落難公主的英雄那樣。嘖,真可惜,倘若我是女兒身,那就更是完美的話本了……”
兩位道尊:“……”
“被天道寄生的人都是這種狀態嗎?”奇門道尊看過來。
“在我們的文明里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并不清楚——但我更加傾向于這家伙腦子本來就有問題。”女子深吸一口氣道。
“喂喂喂,如果要說壞話的話,怎么樣也稍微背著我吧?”姬天明頗為不滿。
“你太得意忘形了。”奇門道尊的臉色沉悶,“——那不知你看了這道前菜以后,還是否……能笑出來呢?”
話音落下,他取出一枚灰白的圓盤,湊到姬天明而耳旁,說了幾句什么。
后者的臉色一瞬間僵了。
“嘖,哪怕對于我這種異類來說,你們也多少有些超綱了啊……”
同一時間,天機閣。
一道道目光落在余琛身上。
意味復雜。
在場之人,可以說都是天機閣的核心成員,所以他們清楚的知曉媲美“帝主”的“道尊”究竟是什么恐怖而驚悚的存在。
而最關鍵的問題是,這樣的家伙,還不止一個。
兩位滿懷怒火的道尊,捉走了人界的天道,就等著余琛去自投羅網。
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陰謀。
就是赤裸裸的陽謀。
人界你要不要?
不要?
行,那我毀了。
你要?
也行,來,面對我們,兩位道尊,兩位失去了一切,只為復仇的恐怖道尊。
而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鎮元子閉關沉睡,張百忍未曾破封,整個三界就只剩下了余琛稍微擁有一點兒和那些家伙掰手腕兒的資格。
——也僅僅是稍微一點。
畢竟那倆道尊雖然因為本身的世界和文明覆滅,肯定不如全盛時期的鎮元子來得強大。
但至少也比半身的鎮元子利害太多了。
而余琛,如今的道行和戰力恐怕也就強于半身狀態的鎮元子罷了。
對上一個道尊,恐怕還有些許說法,至少不說打贏,用些手段,傾盡全力,搶走被綁的姬天明逃回東荒,還是有那么一些可能性的。
但……倆道尊。
那是真沒法打。
那是送死。
因此哪怕所有的人都希望余琛能夠大發神威殺進兩位道尊的藏身處把姬天明救出來,拯救整個人界東荒。
但……沒人開得了這個口。
“你們看著我做什么?”
余琛望著沉吟的眾人:“臉上那副表情又是什么意思呢?姬天明死了嗎?人界毀滅了嗎?還沒有吧?所以要做的就是把他從那倆余孽手中搶過來,不就夠了嗎?來,打起精神來,靜待一些時日,你們那個放浪不羈又欠揍的少司就會回來!”
話音落下,無數天機閣的執事和長老們通通抬起頭來,駭然地望著余琛!
金灋仍是痛哭流涕:“陛下,您……您的意思是……您要去?”
“要不然呢?眼睜睜看著那家伙死?”余琛攤了攤手,揮手之間,把那些被定身術定住的大源余孽收走,轉身就走。
無數天機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帶頭,噗通一聲跪下來!
“祝陛下……凱旋而歸!”
聲浪如潮,響徹天地!
——余琛,原本可以不管這事的。
畢竟,他可不是人界的生靈,他是酆都大地,地府之主。
哪怕整個人界因為姬天明的死和天道的崩潰而灰飛煙滅,那也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才對。
可他仍愿意為此以身犯險。
或者說……羊入虎口。
“或許,這就是……英雄?”
回到天葬淵上。
李元清當然也知曉這件事嚴重性,他沒見過所謂的道尊。
但“媲美帝主”這四個字兒便已能說明其含金量了。
“老爺,您有把握?”回到天葬淵后,李元清方才開口問道。
余琛干脆利落地搖頭。
把握?
開什么玩笑?
一個道尊就夠他喝一壺了。
倆道尊?
分分鐘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那您還……”李元清急了。
“僅憑我自己的話,當然是沒有任何把握的,所以……要找一些幫手。”余琛打斷了他的話。
“幫手?”李元清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兒,腦子里閃過一張張面孔,一個個身影,一則則情報。
然后……沒想出來。
倒不是因為太復雜了。
而是太簡單了。
能夠對抗道尊的,說白了也就帝主。
但這會兒鎮元子沉睡,張百忍不知所蹤,甚至哪怕再把思維發散一點——考慮那回歸正體的古仙王……
一共也就仨。
倆人來不了,一個是死敵。
還有啥幫手?
“喂!我知道你,或者說你們在看!”
猝不及防的,余琛突然大聲開口:“但看了那么久,好歹也現身幫幫忙啊!畢竟這次我要真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元清一驚!
下意識警惕起來!
誰在看?
呼——
一陣風吹過,毫無回應。
“老爺?”李元清茫然。
“啊,猜錯了。”余琛拍了拍腦袋,轉身回了屋去。
然后,再也沒有出來。
李元清和石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又在準備什么。
總而言之,一直過了十天。
余琛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
甚至讓一直觀察著天葬淵的天機閣人們都懷疑——這位酆都大帝是不是臨陣退縮了?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不太可能。
他若是不愿,直接推脫便是了。
沒必要搞這么一出。
天葬淵上,李元清也摸不著頭腦,他壯著膽子敲開門,卻見余琛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眶深陷,眉目黝黑,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
“老爺?”李元清大驚。
“慌什么?做了些準備而已。”余琛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走出房。
“老爺……時間已經過去三分之一了……”李元清提醒道。
——那兩位道尊給的時限是一個月,讓余琛在一個月內找到他們,要不然究竟殺死姬天明。
“唯獨這一點,我是絕對不擔心的。”
余琛望著落下的夕陽,搖頭開口道:“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不是姬天明,不是東荒人界,而是我——所以在我真正去到他們所在之前,他們不會有什么動作。
他們想讓我找什么線索,我偏不——請君入甕,怎么著也要請不是?我要他們……自己來接!”
李元清沉默。
又過了五天。
就好像回應余琛的話那樣。
五天后的一個深夜,一道身穿黑袍的身影,走上了天葬淵。
來到葬宮門口,他摘下了兜帽。
那一瞬間,好似有所感應一般,轟隆一聲,門開了。
余琛和李元清還有石頭,同時站在門口,望著那不速之客。
“你……當真沉得住氣。”
來人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平平無奇,屬于扔進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金銀二色的重瞳。
——大源余孽。
毫不掩飾地出現了。
另外,倘若是姬天明在場,他定然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當初冒充“陳長老”那個家伙。
李元清神色一變,已做好了戰斗準備!
石頭見狀,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同樣也是向前踏出一步,滾滾如雷的恐怖氣勢一瞬間爆發,沖天而起!
“等等。”
余琛里擺了擺手,攔住他們,向前走出一步,看著那中年男人:“終于忍不住了了么?你們。”
“倒不如說,你太能夠忍了。”那中年男人的金銀雙瞳當中,充斥著濃濃的仇恨,毫不掩飾。
——倘若目光能夠殺人的話,恐怕余琛這會兒早就已經被碎尸萬段了吧?
余琛聳了聳肩,“你們的目的是我,但那兩個家伙又進不來人界,所以只有我離開人界,去到他們那里,他們才能大施報復——既然如此,我急什么呢?倒不如說,我還是低估了你們,我原本還以為你們能忍到至少第二十九天地時候才親自來接我呢!”
“兩位冕下說得沒錯,你果然狂妄自大,又……罪該萬死。”
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氣,道:“——大源之敵,吾為奇門道尊座下辰巳,奉兩位道尊之命,前來迎接。”
余琛沒說話,只是盯著這個男人。
彼時彼刻,這個自稱辰巳的大源余孽在說完方才的話以后,那眼中的怒火和仇恨暫時被壓制,卻而代之的是……殘忍。
那種感覺,余琛可是相當熟悉。
——他以前報仇的時候,在折斷對方的四肢之前,盯著對方的眼睛時,就是這種殘忍。
“老爺,我不喜歡他的目光。”李元清心頭有股不祥的預感。
“俺也覺得他很欠揍!”石頭說不清道不明那股感覺,但同樣感到不舒服。
“請不要誤會,雖然吾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那辰巳開口道:“但吾今日來意,只為迎接。”
只是說話之時,他眼里那殘忍的光,更加……明亮。
甚至渾身都顫抖起來。
說話之間,他手腕兒一翻。
一枚臉盤子大小的灰白色圓盤落在手中,向天上一拋。
那灰白色圓盤滴溜溜旋轉之間,迎風見長,很快化作一方巨大的圓臺,橫亙在天葬淵上。
矗立不動。
“這是奇門道尊冕下心血來潮之造物,一旦開啟,可從任何地方打開跨越時空之門,去到兩位道尊所在的領域——當然,那人界的天道,也在那里。”
辰巳指著灰白色的圓形祭臺開口道。
然后,便沒有下文。
“所以,這門怎么打開呢?”余琛開口問道。
就好像等著余琛問這個問題一樣,辰巳的神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咧開嘴!
“——用命!”
他轉頭,看向底下夜色無窮的上京城,開口道:“這城里,有一萬萬多人吧?幸得道尊冕下慈悲,抹個零頭——一萬萬!”
“血祭一萬萬人,便可打開此門!”
“大源之敵,這是道尊冕下贈予你的……一道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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